天津卫码头的临时羁押所，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汗臭和绝望的气息。
被皇城司番役从两艘俘获的福船上拖下来的走私分子，如同待宰的羔羊，被分别关押在狭窄阴暗的囚室中。
审讯早已开始，皇城司的手段，从来与“温和”二字无缘。
皮鞭的呼啸、烙铁的滋滋声、以及压抑不住的凄厉惨叫，如同地狱的乐章，在石壁间回荡。
皇城司提督太监冯保，如同一尊枯瘦的煞神，端坐在简陋的条案后。
他面前摊开着从船上搜获的零散物品：几柄制式精良、刀身带有特殊锻打云纹的长刀；几张劲弩，弩臂内侧刻着模糊的编号；几匹上等苏杭丝绸，边角却印着一个不起眼的“内供”标记；还有几封被水浸湿、字迹模糊的残破信件，以及那个沾着暗褐色血迹、被踩扁的铜钱。
一个浑身被汗水、血水浸透的番役首领快步走进来，单膝跪地，声音带着审讯后的沙哑和一丝难以掩饰的惊悸：
“禀督公！撬开几个硬骨头的嘴了！还有那高丽姓朴的商人，也吐了点东西！综合船上的物证，线索…指向惊人！”
冯保枯槁的眼皮抬了抬，如同毒蛇睁开了眼：“讲。”
“其一，军械！”番役首领拿起一柄长刀，指着刀身那独特的云纹，“据俘虏指认，也经匠作老手辨识，此锻打纹路，乃京营神机营专属！寻常卫所、边军，绝无此工艺！船上搜出的弓弩，编号虽被刻意磨花，但残留痕迹比对，疑似出自京营武库司库房！还有…”他拿起一张弩，“此弩机括精巧，力道远超常弩，俘虏供称，乃由三爷通过特殊渠道，自‘京里某位军门’处所得！”
京营！神机营！武库司！每一个词都如同重锤，狠狠砸在冯保心头！京营乃天子亲军，拱卫帝都，其军械流向竟与走私通敌案扯上关系？！这已不是简单的贪墨，而是动摇国本的滔天大罪！牵扯的层级之高，令人不寒而栗！
“其二，财路！”番役首领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恐惧，“据那高丽朴商和几个核心账房（已被拿下）零碎供述，此次交易仅是冰山一角！过去数年，通过三爷之手走私出境的丝绸、瓷器、茶叶，数额巨大！所得金银，并非全归三爷及帮众。
其中相当一部分，通过钱庄、当铺、甚至…漕船夹带，经过多次转手洗白，最终…最终流入了京城！”
他顿了顿，喉结滚动，艰难地吐出几个字：“流入…景王府！”
景王府！
这三个字如同惊雷，在小小的审讯室内炸响！空气瞬间凝固！连见惯了腥风血雨的冯保，枯瘦的手指也猛地一颤！
景王！正是三皇子朱翊钧的封号！
“可有实据？”冯保的声音如同砂纸摩擦，尖细中带着刺骨的寒意。
“暂时…尚无直接铁证。”
番役首领额头冷汗涔涔，“资金流转极其隐蔽，经手人多为死士或外围，且多已灭口。
但多个俘虏口供交叉，皆指向景王府下辖的几处隐秘产业！且那高丽商人醉酒时曾失言，说背后是‘天潢贵胄’，‘手眼通天’！结合…结合之前沉船案、淮安案种种迹象…督公，这指向…太过骇人！”
冯保沉默了。
他缓缓拿起桌上那枚染血的铜钱，冰冷的触感仿佛带着浪里蛟临死前的怨气。
浪里蛟的投诚、断指、失踪…三爷的走私、军械、王府财路…沉船案的军械疑云…还有那份匿名名单上冰冷的“三”字标记…所有的线索，如同散落的毒蛇，在此刻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强行扭结在一起，其毒牙，赫然对准了龙椅之侧！
书房内死寂一片，只有粗重的呼吸声。
番役首领跪在地上，大气不敢出。
许久，冯保才缓缓将铜钱按在桌上，枯槁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眼睛，幽深如寒潭，翻涌着足以吞噬一切的杀机。
“所有口供笔录、物证，即刻封存，列为绝密！今日审讯之人，包括你，”冯保的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签署封口令！胆敢泄露半字，形同此桌！”
“砰！”他枯瘦的手掌猛地拍在条案上！坚硬的楠木桌面，竟应声裂开一道细纹！
“即刻备马！咱家…要亲回京城，面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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