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林间另几处空地上,伪装的草皮被迅速顶开。
支撑草皮的木格栅掀起,霍廷风和越人卫士一跃而出,和赶来营救主将的林黎部下们,战在一处。
冯啸由早已隐藏在枝桠顶部的机关绳索,吊升上树后,取下腰间的武器——弩机。
越人善制弩机的开关,羌人有好木材与牦牛筋,所以,和亲队伍里的越人巧匠,在琢磨羌人的弓箭用材后,将越国常见的“诸葛连发弩”改出一个新的款型,专门用于近战中不披厚甲的敌人。
冯啸端起的弩机,就是这种小型连发弩机。
今夜并非满月,但越人侍卫既然本就藏于地下,不怕提前暴露,就在腰带与固定背甲的肩襻里,都装了羌地的萤石粉。
白日晒足了太阳,此时的萤石粉绿光明显,让居高临下的冯啸,足以分清敌我,干脆利落地解决掉两个缠斗霍廷风的好手。
陷阱中的林黎目眦欲裂。
军士们的胡禄袋,都挂在马上,此刻手边没有弓箭,射艺超群的林黎,却奈何不了前方树上的冯啸。
更令他怒火中烧的是,自己这样兵法纯熟的老将,居然像个傻子一样,被昔日跟在屁股后面叫哥哥的臭丫头,伏击了。
冯啸怎么会知道,这片林子,会是他林黎与赵茜薇约定见面之处呢?
赵茜薇的侍女菩哥?
难道是菩哥去告密了?
自负的中年将军,根本不相信,无须有告密者,冯啸也可以预判出他的行踪。
将佛寺送经的诱饵提前多日抛出后,苦于如何见到林黎的赵茜薇,一定会利用这个出城的机会,再以巡视燕人旧帐立碑工程为由,在附近找会面的地点。
冯啸告诉打理葡萄庄园的马远志,从越人行宫、山腰甘泉寺等城外所有人烟较为密集的高处,审视贺兰山脚通向燕人旧帐的草坡与林地,框定几个视野的盲区,再实地去看,这几个盲区,是否有通向贺兰山腹地的马道。
早已熟悉城外山林野地的马远志,最终确定,只有一个地方符合,正是此处。
陷阱设下并奏效,但林黎,也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
冯啸毕竟没有林黎那么丰富的接敌与临战经验,在林黎和左近亲兵落入陷阱后,冯啸的注意力,首先集中在地面上冲杀过来、与霍廷风对战的林氏兵卒。
很快,恢复镇定的林黎,就踏着三个亲兵有序结起的人梯,试图爬上来。
冯啸见状,将连发弩对准林黎时,有些恍惚。
林黎的脸,与当初钱州宫变中的表姐冯鸣的脸,重叠。
他们都曾是她的血亲或友人,也都在她揭开他们的画皮的瞬间,就毫不犹豫地要杀了她。
不能心软!
冯啸自语的同时,右手食指扣下扳机。
但这紧要关头,扳机卡住了,弩箭没有发出。
林黎顺利地跃出陷阱。
他捡起一个部下掉落在地的铁剑,抬手就向树冠中的冯啸飞掷过去。
却被冯啸用弩机格挡开。
林黎没再发起第二次攻击。
既然臭丫头突然失去了远程攻击力,就让她蜷缩在树上吧。
脱困后略清醒的林黎明白,此时此刻,取另一个人的性命,比杀冯啸更重要。
他的目标是赵茜薇,不论死活,都要带走。
林黎转身,看向铜辂车前。
……
赵茜薇被眼前的情景,震懵了。
她不知道自己,应该向着哪一头。
“公主,怎么办?”
燕人侍卫急切地问了好几次,赵茜薇恍若未闻。
这短暂的头脑空白,结束于她看到林黎跃出陷阱时。
当林黎停止攻击树上的冯啸,转身朝向自己这边、并挥舞手臂时,赵茜薇一度以为,这是他放弃执拗、在向自己告别。
但身后忽然响起菩哥的尖叫。
“公主小心!”
赵茜薇猛回头,看到菩哥趴在地上,却紧紧拖住了一个燕人侍卫的腿。
侍卫对这个自己平时尊称“菩哥娘子”的女人,毫不犹豫地一刀扎下。
菩哥手一松,侍卫直扑赵茜薇。
他已变成挥刀劈砍的姿势。
他是被林黎招罗的叛徒。
他要按照林将军事先吩咐好的那样,若公主最终不肯听话地服从,就砍倒她,割下她的头颅,与林将军一同逃离这里,投向乌蒙人,获得远胜于在金庆城当苦差的好前程。
但他很快就被铜辂车顶上突然跃下的黑影,搡了个大跟头。
身体才滚了第二圈,脑袋就被呼啸而来的铁疙瘩打出了白浆。
“吃里扒外的畜生!”
手持连枷棍的马远志,只啐了一口,就大跳几步,挡在了赵茜薇身前。
林黎的刀锋如期而至,被马远志怒吼一声,挥舞连枷棍扫开,同时高喊道:“躲开啊公主,你还看不出来嘛!这男人,诓不走你,就要拿你的命!”
赵茜薇如五雷轰顶。
她只剩本能驱使,这身拖起肩膀血流如注的侍女菩哥,又抓起叛徒侍卫掉在地上的刀,往铜辂车后躲。
“你哪像个爷们儿啊?拿女人换功名,要不要脸啊你!他们还喊你将军?我呸,老子这样堂堂正正的男人,才配一声‘马将军’!”
马远志边骂边打,骂得痛快,打得过瘾。
当初进萧关历险前,冯啸让铁匠给他打制的这根连枷棍,颇为趁手,可惜进到羌国后,顺风顺水的,没机会再用。
今天对面这祸害,冯阁长说他是赵茜薇的老情人儿,那可太好了,看我老马打不死他我!
马远志的身形,虽没有常年实战的林黎灵活,但两头都能舞起来的连枷棍,弥补了这个不足。
十来个回合后,林黎有些吃惊地发现,这个斜刺里杀出来的糙汉,竟然与自己旗鼓相当。
而周遭战况,在赵茜薇下令燕国卫士援应越人后,林黎这方的赢面,也更小了。
“林将军,小的们拖住他,你和乌蒙贵人快走!”
两个最精锐的牙卒,杀开一条血路,奔过来,一面大喊,一面缠斗住马远志。
“林将军,快走啊!不要与我们一起折在此处!咱们今日这一战,乌蒙贵人也看到了啊!”
忠诚的牙卒继续声嘶力竭,试图说服林黎。
他们也是越人,其中一个,正是那日在集市上遇见菩哥的“萧虎”。
十年前,他们与林黎一起,被迫留在了燕国,患难与共,他们早已将林黎看成他们的神只,愿意为神只随时牺牲。
林黎听到不远处的马嘶,意识到属下说得对,一同来探访羌国军防的乌蒙人,已上马逃走,自己有了证人,不怕回去说不清楚。
伯尔托要的,并非什么燕国美人,未来的枭雄,要的只是他林黎从此与三国彻底为敌的结果。
林黎于是返身往不远处的座骑奔去。
霍廷风要追他,无奈也被另两个林黎亲兵困住。
骏马近在咫尺,林黎突然感到肩头一阵箭簇入肉的尖锐疼痛。
箭簇不大,但冲击力强,钉在了他的背甲没有护到的蝴蝶骨上方。
林黎迅速转身,急步倒退着走,面向交战处,以免再次被偷袭。
第二支箭簇呼啸而来。
好在和前头那支一样,都不是连发弩的弩箭,小上许多。
林黎富有经验地旋转刀身,挡掉了箭簇。
他看清了,是树上的冯啸。
臭丫头,邪门暗器不少。
林黎翻身上马,猛夹马肚,马儿早已因感到危险而躁动不安,此际终于迎回主人,迅速地提速,带着主人往贺兰山深处奔去。
夜风寒凉,冷月惨淡,林黎感受着箭头传来的阵阵刺痛,咬牙切齿地暗骂:冯啸,下次,我一定会杀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