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平和冬安早已上前一步,如同两尊守护神,一左一右护卫在她身侧,眼神冰冷地扫视着周围激动的人群。
很快,几个会水的仆妇惊慌失措地跳下水池,七手八脚地将浑身湿透且已昏迷的晏茉拖了上来。
春日池水依旧刺骨,晏茉躺在青石板上,脸色惨白,嘴唇泛着青紫,气息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仿佛下一刻就要香消玉殒。
这副凄惨濒死的模样,更加刺激了众人的神经,对卫云姝的指责声浪达到了顶峰。
“王妃娘娘来了!郡主来了!”
随着一声通传,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通道。
宣王妃在新昌郡主的搀扶下,在一众嬷嬷丫鬟的簇拥中,匆匆赶到现场。
宣王妃脸上带着震惊,新昌郡主则扬起下巴,眼中闪烁着得意的光芒,挑衅地直视着卫云姝,仿佛在说:看你怎么死!
宣王妃的目光扫过地上气息奄奄的晏茉,眉头紧蹙,随即立刻转向卫云姝:“公主殿下!这……这是怎么回事?!晏姑娘她怎么会落水?难道真是你推的?”
卫云姝依旧沉默,清冷的目光如同寒潭,平静地迎视着宣王妃那拙劣的表演。
电光火石之间,一个念头骤然贯穿她的脑海。
胎记!宣王妃费氏家族女子独有的胎记!好像,就在右耳后方的发际线处!
前世她曾无意中瞥见,那是一个小小的红色印记!
而新昌郡主,作为宣王妃的亲生女儿,却没有这个印记!
关键就在晏茉身上!
卫云姝的目光,瞬间锁定在被仆妇半扶半抱着的晏茉身上。
她的头无力地歪向一侧,湿透的黑发凌乱地贴在脸颊和脖颈上。
就在众人乱作一团之时,晏茉被移动的姿势,恰好让她的右耳后方完全暴露在卫云姝的视线之下。
就在那乌黑的湿发紧贴的耳后发际线处。
一个小小的红色胎记。
与宣王妃耳后那个,一模一样!
卫云姝的瞳孔微微一缩。
果然如此!
为什么前世宣王妃会在晏茉落水后态度微妙转变?为什么新昌要处心积虑设计这场落水?为什么晏茉一个通房丫头敢如此有恃无恐?为什么宣王妃此刻眼中只有构陷,没有半分对晏茉的担忧?
因为晏茉,身上流着的,恐怕是费家的血!
是宣王妃的亲女儿!
“母妃!您还问什么!”新昌郡主尖利的声音响起,指着卫云姝,“这么多双眼睛都看见了!就是她!就是卫云姝这个毒妇!她嫉妒晏茉得表哥欢心,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行凶杀人!您快……”
“住口!”卫云姝的声音瞬间盖过了新昌的咆哮。
她没有看新昌,目光如炬,直直射向脸色骤变的宣王妃,唇角缓缓勾起一抹笑意。
“是她!”一声尖利的指控骤然撕破了寂静。
司徒飞芸排众而出,纤纤玉指笔直地戳向静卫云姝。
“我们都看见了!是临川公主,是她把晏茉推下去的!”
她环视四周,目光扫过那些打扮得花团锦簇的贵女们,“对不对?你们是不是也亲眼看见了?”
“对!就是临川公主推的!”
“千真万确!我们看得清清楚楚!”
“晏姐姐那样好性子的人,从不与人争执,公主你怎能下此毒手!”
附和声如同投入滚油的水滴,瞬间噼啪炸响。
一群衣着锦绣的贵女们围拢过来,七嘴八舌,每一个字都像的针,密密地扎向卫云姝。
她们脸上挂着惊惧与愤怒,眼神却交换着心照不宣的意味。
她们口中的晏茉,此刻昏迷不醒的受害者,俨然成了世间至纯至善的化身,而她卫云姝,便是那心狠手辣的毒妇。
宣王妃看也没看地上气息奄奄的晏茉,目光越过众人,直直落在卫云姝脸上。
“临川公主!”宣王妃的声音带着一股威压,清晰地盖过了贵女们嗡嗡的议论,“你太让本宫失望了!这是宣王府,不是你能肆意妄为的地方!你身为公主,如此行事,置皇家颜面于何地?”
所有的目光,或明或暗,或鄙夷或幸灾乐祸,都聚焦在卫云姝身上。
就在这时,卫云姝却忽然抬起头。
“呵。”
一声轻笑,如同冰珠坠地。
紧接着,又是一声:“呵。”
这第二声笑,比第一声略长,尾音微微上扬,清晰地钻入每个人的耳中,仿佛眼前这场闹剧荒谬得令人发笑。
整个岸边瞬间死寂。连湖风吹过柳梢的沙沙声都清晰可闻。
司徒飞芸脸上义愤填膺的表情僵住了,其他贵女的议论也卡在了喉咙里,宣王妃蹙紧了眉头,眼中闪过一丝惊疑。
“是我。”
卫云姝吐出两个字,干脆利落,像两块硬邦邦的石头砸在地上。
“她认了!她竟然认了!”
“真是心狠手辣,毫无悔意!”
“王妃娘娘,您可得为晏姑娘做主啊!”
宣王妃亦是浑身一震,难以置信地瞪着卫云姝,声音因震惊而微微拔高:“你……你竟敢认?”
那语气里,与其说是愤怒,不如说是措手不及。
卫云姝的目光像淬了冰的刀锋,倏地转向宣王妃。
她非但没有丝毫退缩,反而迎着王妃震惊的目光,向前踏了一小步,唇边那抹嘲讽的笑意更深了。
“怎么?”卫云姝微微偏头,语调轻飘飘的,带着一种玩味,“王妃娘娘难道不想我认?”
宣王妃脸上的震惊瞬间凝固,眼神闪烁了一下,下意识地避开了卫云姝那过于犀利的直视。
她的目光飞快地掠过新昌郡主。
新昌即将嫁入东宫,成为太子妃。
司徒家、新昌,此刻若横生枝节……
王妃的嘴唇抿紧了一瞬,随却终究没有再开口斥责,只是沉默地移开了视线。
卫云姝眼底的讥诮几乎要溢出来。她不再看宣王妃,目光缓缓扫过那群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的贵女,特别是领头的司徒飞芸。
“推?”卫云姝的声音陡然拔高,“你们一个个,眼睛都是摆设吗?还是说,都瞎了?!”
她猛地抬手,指向地上湿漉漉的晏茉,“我卫云姝要动她,用得着推这么麻烦?”
“我是用脚踹的!”
“踹”字出口,掷地有声。
岸边再次陷入一片死寂。
所有人,包括宣王妃,都像是被施了定身法,瞠目结舌地望着卫云姝。
推和踹,一字之差,性质却天差地别。
她不仅承认了,还嫌她们“看”得不够仔细,不够准确!
司徒飞芸的脸色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嘴唇哆嗦着,一时竟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其他贵女更是面面相觑,方才言之凿凿的“亲眼所见”此刻显得如此苍白可笑。
“你……你……”宣王妃指着卫云姝,指尖发颤,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带着质问,“你踹她?你竟还敢如此理直气壮?”
卫云姝却像是厌倦了这场无聊争执。
“王妃娘娘,”她语速平缓,却字字如刀,“您是不是觉得,我踹她,是因为齐国公世子?”
她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司徒飞芸,又掠过昏迷的晏茉,“因为她们口中那套可笑的争风吃醋?”
宣王妃被她问得一滞,嘴唇翕动,却没能立刻答上来。
这几乎是所有人默认的理由。
卫云姝唇角的弧度骤然拉平,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寒光四射。
“错了!”她斩钉截铁地吐出两个字。
“我踹她,是因为她这张嘴,”卫云姝的目光缓缓下移,落在晏茉那张苍白失色的脸上,带着厌恶,“说了不该说的话。”
在所有人惊疑不定的注视下,卫云姝几步走到晏茉身边,那些围着晏茉的丫鬟被她周身骤然迸发的冷冽气势所慑,下意识地后退让开。
卫云姝没有丝毫犹豫,俯下身,伸出右手,毫不怜惜地一把攥住晏茉湿透后贴在后颈上的发髻根部,猛地向上一提。
昏迷中的晏茉被这股粗暴的力量扯得头被迫仰起,露出了整个右侧脖颈和耳根。
“啊!”人群中有人发出惊呼。
只见晏茉那被水浸得苍白的耳根后方,紧贴着发际线的边缘,赫然有一块印记!
约莫铜钱大小,形状并不规则,边缘带着细微的晕染,颜色是赤红,显得格外醒目。
这块胎记暴露的一刹那,宣王妃整个人如遭雷击!
她猛地倒抽一口冷气,脚下不受控制地踉跄后退一步,若非被身后的老嬷嬷死死扶住,几乎要当场软倒。
脸庞瞬间褪尽了所有血色,变得惨白如纸,一双眼睛死死地瞪着那块赤红胎记,瞳孔急剧收缩,仿佛看到了世间最恐怖的东西。
卫云姝攥着晏茉的头发,将那块刺目的胎记更清晰地展示在众人眼前。
“费家血脉,代代相传,女眷耳后皆有此赤痕,此乃母族费氏嫡系血脉独有的印记!医书《奇症异形录》卷七有载:‘费氏女,赤痕生于耳后,如凝血,代相承,血脉之征也’!”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望向摇摇欲坠的宣王妃:
“王妃娘娘!你告诉本宫,为何晏茉耳后有此费家嫡系血脉才有的胎记?”
目光倏地转向一旁,死死锁住那个同样被这变故惊得呆若木鸡的新昌郡主。
“而你,新昌郡主,堂堂宣王府嫡女,王妃娘娘的女儿,你的耳后,为何却寻不到胎记!”
轰——!
“天哪!”
“费家胎记?”
“新昌郡主不是王妃亲生?”
“那晏茉……难道……”
“不——!!!”
一声凄厉的尖叫。
新昌郡主的眼睛瞪得几乎要裂开,血丝瞬间爬满眼白,什么仪态,什么尊贵,什么未来太子妃的矜持,在这一刻被炸得粉碎!
“贱人!卫云姝!你这毒妇!你胡说!你污蔑!我要撕烂你的嘴!撕烂她的嘴!”她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野兽,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死死盯着卫云姝,更死死地盯着地上被卫云姝揪着头发的晏茉。
就是这个贱婢!就是这块该死的印记!毁了她的身份!毁了她的所有!
新昌郡主猛地发出一声尖啸,身体如同离弦之箭,不管不顾地朝着地上昏迷的晏茉猛扑过去!
她要抓烂晏茉的脸!她要撕扯掉晏茉的头发!她要毁了那块该死的胎记!
“郡主不可!”
“拦住她!”
王妃身边的嬷嬷失声惊呼,然而新昌的动作太快,带着一股狠劲,竟无人来得及阻拦。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
一道青灰色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插了进来,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
是冬安。
卫云姝那个一直沉默垂首的侍女。
冬安面无表情,甚至眼皮都没多抬一下。
她只是向前斜跨一步,恰好挡在新昌郡主扑击的路径上。
在新昌的手爪即将触碰到晏茉的前一瞬,冬安的右手闪电般探出,五指如铁钳,一把扣住了新昌郡主的手腕!
力道之大,让新昌郡主前冲的势头戛然而止,腕骨处传来清晰的“咔”一声轻响。
“啊!”新昌郡主痛得发出一声惨叫。
但这还没完。
冬安扣住她手腕的同时,左臂一抬,手肘以一个刁钻的角度,带着一股寸劲,精准地撞在新昌郡主的肩窝麻筋处.
“呃!”新昌郡主半边身子瞬间麻痹,剧痛和酸麻同时袭来。
冬安借着新昌郡主前扑的余势和自己这一撞的反作用力,腰身顺势一拧,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丝毫拖沓。
扣住新昌手腕的右手向下一压、一拧,同时左腿向前一绊——
扑通!
一声沉闷的响声。
方才还气势汹汹的新昌郡主,整个人如同一个被抽掉了骨头的破布口袋,毫无形象地重重摔趴在地上!
精心梳理的发髻散乱开来,珠钗滚落,狼狈不堪。
她半边身子被冬安牢牢反剪着按在地上,脸颊紧贴着石面,硌得生疼,挣扎了几下,却纹丝不动。
冬安单膝半跪,稳稳地压制着疯狂挣扎的新昌郡主,脸上依旧是那副毫无波澜的表情,仿佛刚才只是拂去了一片落叶。
“郡主,地上脏,仔细污了您的手。”
这句话,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新昌郡主脸上,也抽在在场所有贵人的心上。
新昌郡主被死死按在泥水里,喉咙里挤出呜咽,徒劳地扭动着。
宣王妃僵立着,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尽了,只剩下死灰般的惨白。
她伸出一只颤抖的手,似乎想指向晏茉,又似乎想扶住什么,最终只是无力地垂落下来,身体晃了晃,全靠身旁同样面无人色的老嬷嬷支撑着才没有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