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薛晚棠打算去铁匠铺打造一副趁手的切药刀,走出仁和医馆不远,偶遇巡捕张有清。
张有清穿着褐色官服,比接风那天多了几分沉稳和官僚气。
张有清客客气气,“夫人。”
薛晚棠笑问,“张大人去哪?”
张有清答,“前边铁匠铺有人报案,袁铁匠与人打了起来,说是伤了人,我过去看看情况。”
薛晚棠心一惊。
袁铁匠她很熟悉。
袁铁匠是薛晚棠来到巴托城后认识的第一名百姓,平日里老实认干,话不多,手艺过硬。
他与人打了起来?不可能啊。
薛晚棠好奇,商量道,“我随你一同去,正好我打算去铁匠铺找袁铁匠。”
张有清没推脱,陪着薛晚棠一起来到铁匠铺。
还没到地方,薛晚棠看到铁匠铺门口聚满了人,吵闹声此起彼伏。
张有清扬起佩剑,握着剑鞘对百姓道,“大家让让,让让。”
百姓自动让出一条路,薛晚棠看到地上躺着一个小姑娘,袁铁匠坐在铁匠铺的门槛上,大口喘着粗气。
薛晚棠上前,“袁铁匠,出了什么事?”
袁开全认出薛晚棠,气不打一处来,“都是这个不听话的孩子惹出祸端,我真是······她娘死得早,我没脸,我怎么养出这样的女儿。”
袁开全眼珠通红,强压着心头的怒火。
地上躺着的姑娘大声辩解,“我没有,我没有做错事,你为什么不相信我,我是你的女儿,你相信旁人,为什么不相信我?”
薛晚棠知道她是袁铁匠的女儿,走过去扶她起身,“你叫什么名字?”
“袁果果。”女孩声音极低,瞟了袁开全一眼,眼圈红了。
薛晚棠瞅瞅袁开全,“袁师傅,你先别气,有什么话咱们回家再说,我给你们断断,到底谁对谁错。”
袁开全没给袁果果好脸色,坐在那里不吭声。
这时从薛晚棠身后冲出一位中年妇人,扯着薛晚棠的袖子大骂:“你算什么东西?在这里说三道四,这丫头哪也不能去,赔我儿的性命,不然我跟你们没完。”
妇人拉扯,薛晚棠险些摔倒,只觉肚子撕拉一下,薛晚棠立起眼睛:“我说三道四,你又是谁?凭什么在人家门前撒野?”
张有清一把推开妇人,厉声道:“这是国公夫人,我看你找死!”
张有清刚要动粗,被薛晚棠制止:“有话好好说。”
薛晚棠给他使了一个眼色,张有清明白,误伤百姓更麻烦。
不过他没客气,佩剑一搭,用剑柄拦住妇人,大声呵斥:“既然我来了,谁也不能动粗,否则全部押入大牢。”
妇人变脸快,国公夫人她听说过,辅国公如今是巴托城说了算的人,面前的女子竟然辅国公的老婆?
她真是看走了眼。
妇人冲着薛晚棠堆起笑容:“夫人,我儿冤枉,我一定要给他讨个说法。”
说着话,妇人窜到薛晚棠身前,突然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夫人啊,你要替我儿做主,袁家没一个好东西,他们是害人不眨眼的妖怪。”
妇人拉着薛晚棠的胳膊,薛晚棠抽回手,“你先别哭,有话直说,既然你们各执各理,张大人也在这里,咱们就现场说道说道。”
张有清迅速清理出一片区域,拿了一把椅子放到薛晚棠身前,“既然这样,咱们就当场把事情搞清楚,现在开始,我问谁谁回答,不许插话,否则全都跟我回衙门。”
张有清这话说给妇人听,她擦擦本没有泪的脸颊,瞪了袁果果一眼。
薛晚棠坐到椅子上,抬头一看,百姓已经把铁匠铺围得里三层外三层。
张有清站在薛晚棠身侧,厉声问,“刚才谁报案?”
铁匠铺小学徒举起手。
袁开全叹口气,“张主事,我来说吧,半个时辰前,朱家嫂子拿着扫帚闯进铺子,说是我女儿害了她儿子,我一时气急,正好果果来给我送饭,我便说了孩子几句,朱家嫂子见状又打又骂,我一还手,就变成了现在这样。”
张有清看向妇人,“你是朱家嫂子?”
妇人点头,“我儿被袁果果害了,现在还躺在床上,我来找臭婊子怎么了?还我儿子,假如我儿子有个三长两短,我饶不了你们。”
妇人拉开袖子,长长一道划痕带着血丝,“这是袁铁匠伤的,你们说怎么办吧?”
张有清上前一步,剑柄指向朱家嫂子,“我说过,有话好好说,你再放肆,我马上抓你进大牢。”
朱家嫂子缩缩脖,并不服气。
张有清问袁果果,“你和朱家儿子什么关系,为什么要害他?”
袁果果气得脸颊涨红,“我没害朱由利。”
张有清问朱家嫂子,“你说袁果果害了你儿子,有什么证据?”
朱家嫂子,“什么证据?袁果果大庭广众笑话我儿子,还把我儿送给她的东西都扔掉,每次我儿见过袁果果回家都十分难受,她说过让我儿子不得好死,我儿就是她害的,就是她。”
说到动情处,朱家嫂子真的掉下眼泪。
薛晚棠一头雾水与张有清对视一眼,朱家嫂子就凭这几个举动就断定袁果果有罪,这也太偏激了吧?
张有清板着脸,刻意抬高声音,“朱家嫂子,假如你认为袁果果害了你儿子,总要拿出切实的证据,我还说要把你拖进大牢呢,不过是说说而已,你现在不是好端端还站在这里?”
朱家嫂子根本听不进去,自顾自道,“袁果果害了我儿子,前日我儿见她后回家就不舒服,现在茶饭不吃,整日躺在床上发呆,时不时还说胡话,哪有人会这样?再这样下去,我儿必死无疑。”
薛晚棠算是听明白了,朱家嫂子对袁果果完全是莫须有的栽赃。
她忍不住问袁果果,“现在你说说怎么回事?朱家嫂子的话是真是假?”
袁果果愤愤然,“我为什么要害朱由利?他确实总找机会见我,可我已经明确拒绝他,还想要我怎么样?”
大庭广众说出这句话,袁果果觉得很羞耻,气得双手捂住眼睛,呜呜哭泣。
张有清看向袁开全,“袁铁匠,现在你说说?她们两人的话谁是对的?”
袁开全懵了,他刚才听信朱家嫂子的话,真以为袁果果害了朱由利,可现在看,完全是朱家嫂子闹事啊。
袁开全看了一眼袁果果,再看向张有清,“张大人,我刚才听信朱家嫂子一面之词,打了果果,可我现在觉得自己错了,我愿意相信我的女儿。”
袁开全这句话,让袁果果泪崩,她肩膀耸动,哭得更伤心了。
朱家嫂子不干了,大声嚷道,“不行,你们父女合起伙来欺负我和朱由利,官老爷,你必须给我一个说法,不然我躺在这里不走了。“
说着,朱家嫂子躺到地上,放起无赖。
张有清动动佩剑,一时没了主意。
薛晚棠笑了,对付无赖她最有办法。
薛晚棠站起身,“既然朱家嫂子身体不适,我们今日就到这里,大家也都听清楚了,朱家嫂子没拿出证据证明袁果果害朱由利,我和张大人也要回去,大家都散了吧。”
见围观百姓没有马上离开的意思,薛晚棠对袁开全道,“袁铁匠,这事也就这样,你的铺子还得干活,我今日来想打个东西,你随我来。”
薛晚棠一手牵过袁果果,一手拉着袁铁匠。
三人走进院子,张有清见势,跟着走进铁匠铺,随手关闭半扇门。
众人无趣,慢慢散去,只留朱家嫂子一个人躺在铁匠铺门口,像个傻子。
一盏茶时间,朱家嫂子灰溜溜地自己爬起来,抖抖腿上的尘土,狠狠地朝铁匠铺啐了一口,“狗娘养的,等我找到机会,定把你们撕得稀巴烂。”
迈进铁匠铺,袁开全满是感激,“夫人,谢谢你。”
薛晚棠抬起袁果果的脸,见到上面很明显的一道红色手印,埋怨袁铁匠,“这是你亲闺女,怎么能下这么重的手?”
袁开全扫了一眼袁果果的脸,难掩心疼,“是我的错,是我冲动了。”
薛晚棠,“事情搞清楚你再打人也行,怎么听信一面之词就相信了别人,不相信自己的孩子?袁铁匠,这事我真得说说你。”
袁开全表态,“放心吧夫人,现在我心里有数了,什么人对你好,什么人想害你,什么人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我都清楚了,以后我不会冲动行事,完全相信自己的孩子。”
薛晚棠摇摇头,“也不能发这样的誓言,什么叫完全相信?每个人都会犯错,都会冲动,更会带着情绪做各种事,你要做的是查清真相,知道事情原委后,假如孩子被冤枉,我们要向孩子道歉,不能被蒙蔽,假如孩子有错,必须严惩,这样是不是更好一些?”
袁果果听着这些话,感激地冲着薛晚棠直点头:“我也有错,我爹问我什么话,我总是不耐烦,要是我每件事都向爹爹讲清楚,我爹也不会打我。”
薛晚棠很欣慰:“这样多好,父女俩有什么不能说开的话?过去的事让它过去,以后敞开心扉,世上最亲近的人便是彼此,袁铁匠,我说的对不对?”
袁开全眼圈红了。
薛晚棠笑笑:“那我现在替你问,果果,你和我们说实话,事情来龙去脉到底怎么样?看朱家嫂子的意思,这事她不会罢休。”
袁果果急切道:“我从来没和朱由利有过什么过密的接触,我们是街坊,从小便认识,朱由利好大喜功,整日油嘴滑舌,我打小便看不上他。”
薛晚棠明白了大概。
袁果果:“从前年开始,朱由利总是找各种借口接近我,我也看出他的意思,一直在拒绝。”
张有清插了一句:“既然这样,朱家怎么认定是你害了朱由利?他到底得了什么病?”
袁果果摇头:“我也不清楚,半月前朱由利在巷口堵住我,动手动脚,当时很多人看见了,我大声呼叫,我爹听到声音跑出去才救了我一命。”
说起这事,袁开全气愤不过:“当时我揍了朱由利,朱家因为这事还闹了一次,我刚才竟然忘了这个事,着了朱家的道。”
薛晚棠听出不对劲:“既然袁铁匠知道朱由利的为人,袁果果也未与他有过接触,刚才你怎么就听信了朱家的话?”
袁开全看向袁果果:“这半年果果经常外出,问她也不说,有几次我见到一个男人的背影,和朱由利有点像。”
袁果果气得捂住眼睛:“爹,没和你说清楚是我的不对,可我也不至于和朱由利好啊。”
袁开全很无奈:“爹怎么知道?全都是瞎猜,爹希望你过得好,找一个真心对你好的人,唉,都怪我,都怪我。”
薛晚棠算明白了:“你看吧,事情不说开容易误会,假如你们遇事有商有量,还至于到今日这步?”
袁开全问:“那你告诉我,你喜欢的人是谁?假如你想成亲,爹肯定支持你。”
袁果果难掩羞涩:“我是想过一阵子再告诉爹,谁知道今日发生这样的事,爹,既然我们把话说开,以后我保证不瞒着你。”
张有清着急:“你们还没说,朱由利到底得了什么病?”
袁果果摇头表示不清楚,袁开全道:“刚才朱家嫂子进院就说果果害了他,说是朱由利吃了什么东西,到现在还不清醒,她说是果果给朱由利下毒。”
薛晚棠问袁果果:“你给朱由利吃了什么东西?”
袁果果摇头:“并没有,前日我在巷口走,手里拿了芡实糕,朱由利正好路过,抢过去就跑,我追了很久,追不上也就作罢。”
张有清蹙眉:“当时有人看到吗?”
袁果果认真回忆没什么印象,“不过我跑出巷口的时候,有一个人看见了。”
薛晚棠:“谁?”
袁果果脸上飞上红霞:“赵钊,他也是我心里喜欢的人,爹,你之前看到的人就是他。”
薛晚棠愣住,赵钊?
曾经绑架过她的赵钊?
薛晚棠愣神的功夫,一个身影快步跑进院子,远远看到袁果果急切地问:“你怎么样?”
薛晚棠的目光随着来人移动。
世间的事大多是巧合,此人正是赵钊。
赵钊目光与薛晚棠交汇,愣了半晌。
反应过来,赵钊转身便跑,任袁果果怎么追赶,一溜烟不见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