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抚台!抚台大人!”
登莱总兵张可大慌慌张张闯进了孙元化的书房,他脸色发白,喘息未定,官帽歪斜,全然失了平日的总兵威仪。
“到了!他们到了!”
孙元化眉头一皱:“可大,何事如此惊慌?成何体统!谁到了?”
他心中隐约有所预感,但觉得不至于让一员总兵失态至此。
“兵!京里来的兵!南山营!”
张可大喘了口气,手指着城外方向,
“城外!漫山遍野!无声无息的就到了眼皮底下,哨探竟比他们慢了半天!这……这根本不是行军,简直是鬼魅!”
孙元化心头一震,陛下的新军到了?
竟如此之迅捷!
他立刻起身:“走!上城头!”
两人带着亲随,快步登上登州西城门楼。
时值午后,阳光正好,但当孙元化手搭凉棚向城外望去时,一股透骨寒意瞬间袭卷全身!
只见城外不足三里处,一支庞大的军队已然肃立成阵。
没有喧嚣,没有杂乱,数千人就如黑色磐石,无声嵌入大地。
玄色的军装、样式统一的黝黑盔甲、肩上扛着的燧发铳连同刺刀形成一片令人心悸的金属森林,在阳光下反射着冷冽的光。
无数辆装载物资的四轮马车排列得整整齐齐,仿佛用尺子量过。
整个军阵听不到一丝杂音,只有风吹军旗猎猎作响,那旗帜上的金龙和“南山”二字,透着一股睥睨天下的霸气。
这绝非他认知中的任何一支明军!
甚至与他接触过的任何欧罗巴军队都截然不同!
这是一股他无法理解的、纯粹为杀戮而生的力量!
“这……这便是南山营?”
孙元化喉头干涩,低声呢喃。
他精通西学,熟知火器,正因如此,他比一旁的张可大更能感受到这支军队背后所代表的、远超时代的组织度、纪律性和恐怖的后勤保障能力!
“抚台您看!”
张可大此刻也稍稍镇定,但脸上的惊骇未退,
“末将方才在城下粗略观瞧,其士卒目光如鹰隼,身形矫健,动作整齐划一,绝非乌合之众!还有那些车驾、那些火铳……末将闻所未闻!陛下……陛下到底是如何练出了如此……如此神军的?”
孙元化一言不发,若有所思地死死盯着那片沉默的黑色军阵。
忽然,一骑快马自那黑色军阵中驰出,直奔城门而来。
马上骑士高喊:“南山营参将曹将军、张参谋奉旨抵达,请巡抚大人开门一见!”
孙元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对张可大道:“走,可大。随我下去迎接。记住,收起你的轻视,来者……非同小可。”
登州巡抚衙门外,孙元化早已与登莱总兵张可大在衙门口等候。
孙元化面色平静,内心却早已是翻江倒海。
当他看到曹变蛟与张家玉两位年轻得过分的将领大步走来时,眼中尽是难以置信的神色。
这也太年轻了吧?
旁边的总兵张可大更是是双眉紧锁,脸上写满了惊愕与轻蔑,低声抱怨道:“巡抚大人,朝廷这是无人可用了吗?派两个娃娃来统领如此精锐之师?跨海征伐岂是儿戏!”
曹变蛟与张家玉走到近前,身形挺拔,"啪"的一声立正,行了一个干净利落的南山营军礼,声音洪亮,举止沉稳。
这古怪却力量感十足的军礼让孙元化和张可大一怔。
孙元化眉头轻皱,迅速收敛心神,依官场惯例拱手还礼:“二位将军一路辛苦。陛下已有旨意到来,本抚自当竭力配合。军情紧急,还请入内详谈。”
他的目光在曹变蛟和其身后那些眼神锐利、装备奇特的亲兵身上扫过,心头剧震。
区区一小兵,竟有如此强大的气场!
他一边引着曹、张二人入内,一边思绪翻涌。
眼前的精良军械,年轻人身上那种迥异于传统明军将领的自信与高效,难道都是天启爷……呃,定远爷的杰作?
孙元化脑海掠过这两个字眼,先帝……陛下……
到底死没死?
好难猜啊!
过去的木匠皇帝,与如今这位手段狠辣、雷厉风行、能打造出如此强军的君王,真的是同一个人吗?
这种脱胎换骨,已经不是“幡然醒悟”可以解释,近乎妖孽!
他下意识地摒开这个渎神的念头,却根本无法驱散那层诡异的迷雾。
更让他内心挣扎的是皇帝对澳门、对耶稣会的态度。
他孙元化受益于西学,甚至受洗入教,与利玛窦、汤若望等神父相交莫逆,深知泰西技艺与学问的价值。
皇帝陛下如此坚决地驱逐耶稣会,收回澳门,虽于国权而言无可指摘,却让他这个虔诚的教徒感到痛苦与迷茫。
陛下眼下的操作,似乎完全将西教,不,应该说是跟泰西有关的一切都弃如敝履!
这让他夹在忠君与信仰之间,备受煎熬。
进入衙内花厅,分宾主落座。
亲兵奉上茶水后,孙元化率先开口,切入正题:“曹将军,张参谋,渡海所需之海船、向导、以及大军在登州期间的一应粮秣补给,本抚已着人初步筹措。这是清单,请二位过目。”
他示意幕僚将一份文册递给曹变蛟。
“只是不知大军具体开拔日期几何?所需船只数目、吨位可有细目?也好方便本抚精准调派。”
曹变蛟接过文册,并未立刻翻阅,而是直接答道:
“有劳巡抚大人。末将所需海船,至少需能一次运载三千兵员及随行装备粮秣,其余船只作为后续补给及预备。陛下要求,兵贵神速,末将计划在五日内完成休整与物资装载,最迟七日后必须扬帆启程,直扑济州!”
“五日?!七日?!”
一旁的张可大忍不住失声,脸上轻视之色更浓,
“曹将军,你可知跨海征战非同陆战?风向水文、潮汐天气,稍有差池便是船毁人亡!如此仓促,儿戏乎?我登州水师战船维护、水手调配皆需时日!岂能说走就走?”
曹变蛟目光如电,直视张可大,不卑不亢道:“张总兵,末将奉的是陛下严旨!陛下曾言,‘南山营之利,在于快、准、狠!’所有可能延误军机之因素,皆需克服!至于水师战船……”
他顿了顿,“陛下亦有明示,若登州战船不足,可立即征调民间海商大船,租借费用由陛下内帑先行垫付,此事还需巡抚大人鼎力支持。”
孙元化听到“陛下严旨”、“内帑垫付”时,眼皮微微一跳。
他抬手再次制止了还想争辩的张可大,沉吟片刻道:“既是陛下旨意,本抚自当遵行。征调民船之事,虽有些许碍难,但可办理。只是……”
他话锋一转,看向曹变蛟,
“曹将军,大军跨海,粮草为重。贵部后续所需之特殊弹药、以及那种……‘罐头’军粮,登州仓廪实无储备,皆需从京师大营运来,这路途周转,五日时间恐怕……”
“巡抚大人放心!”
此次接话的是张家玉,他脸上挂着与其年龄极不相符的自信和从容,话语条理分明,
“我军随行后勤车队携有足量弹药及十五日份野战口粮,足以支撑抵达东江乃至济州岛初战。
后续补给,陛下已做万全之策:一路由王大力将军统筹,自京师经天津卫海运,直抵东江镇。
另一路,更是已从鸡笼港基地启运,其上粮秣弹药、医药被服一应俱全,将按预定日程与我收复大军在济州岛汇合。
两路补给线并行,绝不会占用登州府库半分存量。
大人只需确保我军在登州期间的基础粮草与临时所需蔬肉即可,其余之事,不敢再劳烦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