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冽的北风卷着雪沫子，狠狠抽打在镇守使府衙高耸的玄黑旌旗上，发出猎猎的闷响。议事厅内，却暖如仲春。
四壁悬挂的北疆五城舆图前，巨大的青铜炭盆里银丝炭烧得正旺，跳跃的火苗将厅堂映照得一片通明，也映亮了厅中一张张或粗犷、或沉凝、或沧桑、或锐利的面孔。
秦烈端坐主位，一身墨色锦袍，未着甲胄，却比身披重铠更具压迫感。
他刚从坠星谷秘境归来，身上那股历经血火搏杀、星辰淬炼的锋锐尚未完全敛去，只是随意坐着，目光平静地扫过下首，便让厅内本就凝重的空气又沉了几分。
下首两侧，依次坐着北疆五城的主将：
苍狼城守将周通（新近归附，原副将），面白微须，此刻正襟危坐，额角隐有细汗，眼神透着小心谨慎。
黑石城守将张魁，魁梧如铁塔，几乎将宽大的座椅填满，脸上那道从眉骨斜劈至下颌的狰狞刀疤在炭火映照下更显凶悍，一双环眼精光四射，此刻却带着不加掩饰的焦躁。
铁壁城守将赵铁柱，身材敦实，沉默地坐在那里，如同厅外一块饱经风霜的岩石。他双手放在膝上，指节粗大，布满老茧。眼神并不锐利，却透着磐石般的坚定，仿佛任何风浪都无法撼动。
磐石城守将孙岩，年岁在众人中最长，鬓角已染微霜，面容刻着风霜的痕迹，眼神沉稳老练，透着边关宿将特有的持重与沧桑。
烽台城守将陈锋，最为年轻，面庞棱角分明，眼神锐利如出鞘的刀锋，眉宇间带着一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勃勃锐气，此刻正微微前倾身体，盯着主位上的秦烈。
林风拄着精铁拐杖，如标枪般立在秦烈身侧稍后，仅存的右臂肌肉贲张，眼神锐利如昔。
阿依娜一身南疆特色的青布衣裙，安静地坐在角落，仿佛融入了阴影，只有偶尔抬眸时，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厅内落针可闻，只有炭火偶尔爆裂的轻响和窗外风雪的呜咽。
“侯爷！”
张魁性子最烈，率先打破了沉寂，声音洪亮如炸雷，震得炭盆里的火星都跳了跳，“哨骑回报，蒙哥那老狼崽子在边界上撒野！
金狼卫的崽子比上月多了三成，专他娘的盯着咱们运粮草的队伍咬！跟苍蝇似的，烦死个人！末将请命，带黑石营的儿郎出去，杀他个七进七出！砍下几颗狼头给侯爷当夜壶！”
他蒲扇般的大手拍在椅子扶手上，发出沉闷的声响，脸上刀疤随之抽动，更添几分凶煞。
赵铁柱依旧沉默，只是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粗粝的指关节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他的目光落在舆图上黑石城与草原交界的区域，眉头微不可查地皱紧，显然在思考张魁所说的袭扰路线。
孙岩捋了捋花白的鬓角，沉稳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入耳：
“张将军勇武可嘉。然金狼卫素来狡诈，来去如风，最擅诱敌深入，断我后路。黑石城外地形开阔，利于骑兵驰骋，不利我军步卒野战。
依老朽浅见，当加固沿途烽燧哨卡，多派精悍斥候小队，轮番巡弋，务必摸清其主力游弋规律和集结地，同时严令各补给队伍结伴而行，配强护卫。
待其疲敝或露出破绽，再以精锐骑队雷霆击之，方为上策。”
他的目光转向秦烈，带着老将的请示和稳重。
陈锋年轻气盛，闻言哼了一声，声音带着初生牛犊的锋芒：
“加固？防守？孙老将军，蒙哥的刀都架到咱脖子根了！我看就得像侯爷在秘境里干的那样，以攻代守！打得他不敢伸爪子！
听说侯爷一枪就把紫阳宗那个眼高于顶的赵无极撵得抱头鼠窜？这才叫真英雄！就该这么干！” 他眼中闪烁着毫不掩饰的崇拜与战意，拳头不自觉地握紧。
周通喉结紧张地滚动了一下，小心翼翼地接话，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音：
“侯爷神威，平安归来，实乃…实乃北疆军民之福。只…只是草原势大，蒙哥整合诸部，拥兵十万，虎视眈眈。
我军虽经扩编，然新卒尚需锤炼，粮秣、箭矢、火油消耗甚巨，若蒙哥倾力来攻，五城联防纵固，亦需…亦需早作万全筹谋，恳请侯爷示下…”
他的目光飞快地在秦烈脸上扫过，带着谨慎的试探和寻求依靠的意味。
秦烈并未立刻回应，只是端起手边温热的参茶，轻轻呷了一口。
动作从容不迫，却让厅内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他放下茶盏，瓷底与紫檀桌面碰撞，发出清脆的一声“咔哒”。
这声音不大，却像敲在众人心坎上。
“粮秣，军械？袭扰？” 秦烈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炭火的噼啪声和窗外的风雪，“萨迪克。”
侍立在厅门旁的血狼商行大管事萨迪克立刻躬身，用带着异域腔调的流利夏语回应，声音洪亮：
“尊敬的侯爷，您忠实的仆人萨迪克听候吩咐！”
“上月，经你手，从赫连部换回的乌云踏雪驹，入厩几何？膘情如何？” 秦烈问道，目光平静地扫过五城守将。
萨迪克挺直腰板，脸上带着一丝自豪：
“回禀侯爷！上月交割，共得乌云踏雪驹五百零三匹！皆是四蹄踏雪、肩高七尺、筋肉虬结的顶尖良驹！由林风将军亲自点验，已全部编入烈风营后备骑队！
按侯爷吩咐，以精料豆粕辅以苜蓿喂养，如今匹匹膘肥体壮，毛色油亮如缎，嘶鸣如龙！随时可披挂重甲，冲锋陷阵！”
他顿了顿，补充道，“赫连勃勃头人感念侯爷的‘回礼’，特意多赠了三匹头马！皆为百里挑一的龙驹！”
“五百匹乌云踏雪！”
张魁倒吸一口凉气，环眼瞪得溜圆，脸上刀疤都跟着抽动，“赫连勃勃这老狼崽子真他娘的下血本了！这马在金狼卫里都是千夫长才能骑的宝贝疙瘩！”
赵铁柱依旧沉默，但那双磐石般的眼眸中，第一次闪过明显的震动，看向秦烈的目光更深沉了几分。
能逼得草原大部如此割肉示好，这位侯爷的手段和威慑力，远超想象。
孙岩抚须的手微微一顿，眼中精光内敛，心中暗叹侯爷手段通天。
陈锋更是激动得差点站起来，眼神灼热地盯着秦烈，仿佛看到了偶像。
秦烈微微颔首，目光转向角落：“阿依娜。”
青布衣裙的女子起身，声音清冷平静，如同山涧溪流：
“赫连部所赠疗伤药膏一百罐，已查验完毕。药性尚可，对普通刀剑外伤及冻疮确有速效，尤以止血生肌见长。
其中三成加入了我调配的‘金疮散’主药，效力提升约五成。仿制药方已初步推演完成，匠作司药坊三日内可试制第一批成品。
另，万毒谷所得几味南疆奇毒，已按侯爷吩咐，少量掺入特制箭簇与陷阱毒粉，效果待实战检验。”
“好。” 秦烈只吐出一个字，却重若千钧。
他这才将目光重新投向五城守将，缓缓道：
“张将军勇猛，当为先锋利刃；孙将军持重，可作中流砥柱；陈将军锐气，恰似破阵尖锥；周将军思虑周全，亦是守成之选。”
他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洞悉人心的掌控力，精准地点评了各人特质，让张魁精神一振，孙岩微微颔首，陈锋挺直腰杆，周通则有些受宠若惊。
“至于草原游骑袭扰，不过疥癣之疾。”
秦烈话锋一转，带着不容置疑的自信，“本侯在坠星谷，得玄天宗圣女云璃亲口一诺。她言道，北疆若有所需，玄天宗不会袖手旁观。此诺，重于泰山。”
“玄天宗！” 周通失声低呼，脸上血色瞬间褪去，随即涌上狂喜。那可是大夏武道界的擎天巨擘！有此等宗门做后盾，分量何其之重！
张魁、孙岩、陈锋三人也是身躯一震，看向秦烈的目光彻底变了。如果说之前的敬畏源于秦烈的军功和武力，此刻则更多了一种高山仰止的震撼。
这位年轻的侯爷，不仅能在战场上杀得草原王庭胆寒，竟连那高高在上的武道宗门，也能搭上如此深厚的关系！
赵铁柱那磐石般的眼神中，也终于掀起了明显的波澜。
秦烈将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继续道：
“至于粮秣军械消耗…”
他手指轻轻敲击桌面，发出笃笃的声响，如同敲在众人心上，“血狼商行上月利银，折合白银三十七万两。
已悉数购入江南新粮二十万石，精铁锭十万斤，桐油五千桶，硫磺硝石各三千斤。三日后，第一批满载粮秣的船队将抵黑石城码头。
后续军械物资，半月内必至五城府库。本侯倒要看看，是蒙哥的游骑牙口硬，还是我北疆的箭矢和城墙硬！”
“三十七万两！二十万石粮！” 陈锋掰着手指头，呼吸都粗重了，年轻的脸上满是激动，“我的天…这…这够咱五城大军敞开肚皮吃上大半年了！箭矢火油管够！”
孙岩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起身离座，抱拳深深一躬，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与叹服：
“侯爷运筹帷幄，神鬼莫测！早已为北疆备下万全之基，深谋远虑，老朽叹服！磐石城上下，从今往后，唯侯爷马首是瞻！但有钧令，赴汤蹈火，磐石城绝不皱一下眉头！”
他鬓角微霜，此刻却挺得笔直。
“黑石城张魁，愿为侯爷效死！侯爷指哪，我张魁就砍到哪！绝不含糊！”
张魁紧随其后，声如洪钟，单膝重重砸在地板上，震得地面微颤，脸上刀疤都透着赤诚。
赵铁柱也站起身，动作沉稳如山。
他没有豪言壮语，只是对着秦烈，抱拳，躬身，动作一丝不苟，如同最坚固的岩石在行礼，声音低沉而有力：
“铁壁城，遵令。” 短短四字，重逾千斤。
周通哪敢迟疑，慌忙离席，深深拜伏：
“苍狼城…不，北疆五城一体！周通及所部将士，誓死追随侯爷！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陈锋更是激动地单膝跪地，声音带着年轻人的热血与决绝：
“烽台城陈锋，愿为侯爷先锋！扫荡胡尘，万死不悔！”
林风看着眼前彻底臣服、各具特色却同样心志坚定的五城主将，拄着拐杖的独臂微微用力，胸膛挺得更高。
阿依娜的嘴角，也掠过一丝微不可查的安心弧度。
秦烈缓缓起身。随着他的动作，一股无形的、融合了铁血杀伐与星辰浩瀚的磅礴“势”，如同沉睡的巨龙苏醒，轰然充斥了整个议事厅！
炭火猛地一暗，空气仿佛凝固成铁板！
五名守将只觉得心头剧震，如同被无形的山岳当头压下！
张魁魁梧的身躯猛地一沉，赵铁柱磐石般的站姿也晃了一晃，孙岩鬓角渗出冷汗，周通几乎趴伏在地，陈锋更是感到呼吸一窒！
心中最后一丝因地域、资历或性情产生的微妙心思，在这煌煌威势之下，被彻底碾得粉碎！只剩下纯粹的敬畏与毫无保留的臣服！
“起来。” 秦烈的声音响起，那股令人窒息的“势”也随之收敛，如同潮水退去，厅内压力骤减。
五人如蒙大赦，这才敢站起身，后背的衣衫已被冷汗浸湿。
“北疆五城，乃大夏北门锁钥，更是百万军民身家性命所系。”
秦烈的声音沉凝，字字如金铁交鸣，烙印在众人心头，“本侯不要你们的命，只要你们记住今日之言，守好各自的城，练好各自的兵，带好各自的人。蒙哥若敢来…”
他眼中寒芒乍现，如同星陨撕裂夜幕，带着洞穿一切的杀意，“本侯的枪，自会让他明白，犯我北疆者，虽远必诛！粉身碎骨！”
“谨遵侯爷钧令！” 五将齐声怒吼，声浪汇聚，如同惊雷炸响，几乎要掀翻厚重的屋顶！
张魁的吼声最响，赵铁柱的声音最沉，孙岩的语调最稳，周通的声音带着激动，陈锋的呐喊充满了年轻的锐气！
这一刻，北疆五城，人心归一，铁板一块！不同的面孔，不同的声音，却发出了同一个意志的咆哮！
风雪在厅外呜咽肆虐，厅内却燃着熊熊的火焰，那是信念之火，是忠诚之火，更是即将焚尽一切来犯之敌的——血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