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沉，悬壶居二楼的书房却还亮着灯。
朱振华正伏案细读周小芸白日送来的那册宋代《太医局方》手抄本，泛黄的纸页上，墨迹勾勒着早已失传的炮制手法和配伍禁忌。窗外的宋城褪去了喧嚣，只有远处霓虹的微光渗进来，在书桌上投下模糊的光斑。他右手手腕处，那团朦胧的金色光晕比前几日凝实了些许，像一小团温热的星云，随着他指尖划过书页上的古奥文字，光晕中的金线似有感应般微微流转。
突然，一种极其细微的、近乎消弭于夜色的气流扰动，钻入了他的耳廓。
不是风。是衣袂极快擦过空气的锐响，轻得像一片落叶坠地，却带着刻意压抑的劲道。
朱振华几乎是瞬间合上了书册。书页闭合的轻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他眼底深处，那点常人难以察觉的青芒无声流转，瞬间覆盖了整个瞳孔。书房里的一切瞬间褪色、虚化，墙壁、书架、桌椅的轮廓在“望气”视野中如同半透明的薄纱，而一股浓烈的、带着冰冷杀意的灰黑色气流，正如同一条阴冷的毒蛇，贴着悬壶居一楼的墙根，无声无息地向上游走，目标明确——正是他存放银针和珍贵药材的内室！
有人！而且是个高手！
朱振华的心猛地一沉。白天砭石拔毒、矿井救人的震撼场面犹在眼前，晚上麻烦就找上门了。他立刻熄灭了书桌上的台灯，整个人无声无息地滑入书桌旁的阴影里，如同融入了黑暗本身。体内《九转天医诀》的真气悄然运转，沉入丹田，又从四肢百骸丝丝缕缕地渗出，如同无形的触须，感知着周遭最细微的动静。
楼下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咔哒”声，是窗闩被某种薄刃挑开的脆响。
来了！
朱振华屏住呼吸，将自身的气息收敛到极致。在“望气”的视野里，那股灰黑色的气流已经穿过了窗户，轻盈地落在一楼的地板上。气流凝聚，勾勒出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动作迅捷如狸猫，落地无声。这人影没有丝毫犹豫，目标明确地朝着通往二楼的楼梯口潜行而来。
他不敢怠慢，指尖在腰间一抹，数根细若牛毛的银针已悄然夹在指缝间。冰冷的针尖触感让他心神稍定。这是他的武器，也是他安身立命的根本。
楼梯老旧，哪怕再轻的脚步踩上去，也会发出一丝足音。朱振华凝神细听，捕捉着那几乎不存在的足音。近了……更近了……
就在那模糊的人影即将踏上二楼平台的前一瞬！
朱振华动了！他并非扑向楼梯口，而是身形如同鬼魅般侧移一步，右臂闪电般挥出！指缝间夹着的数点银芒，在窗外透入的微弱光线下划出几道肉眼难辨的细线，带着轻微的破空尖啸，直射楼梯口上方！
“嗤嗤嗤——！”
银针精准地钉入了楼梯口上方那片黑暗的虚空。那里看似空无一物，但在朱振华的“望气”视野中，那里正是那灰黑色人影即将出现的位置！这是预判，也是试探！
“嗯？”一声带着意外和痛楚的闷哼从楼梯口传来。预判成功了！至少有一根针擦中了目标！
紧接着，一道黑影如同挣脱束缚的猎豹，猛地从楼梯口窜上二楼！速度之快，带起一股阴冷的劲风！他没有丝毫停顿，更没有被银针吓退，反而借着冲势，五指成爪，指甲在微弱光线下泛着幽蓝的光泽，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直抓朱振华的面门！爪未至，一股腥甜中带着铁锈味的阴寒劲风已扑面而来！
朱振华瞳孔骤缩。好狠辣的爪功！而且爪上明显淬有剧毒！他不敢硬接，腰身一拧，整个人如同风中柳絮般向侧面飘开，险之又险地避开了那致命一爪。爪风掠过他刚才站立的位置，将书桌上一本摊开的线装书“嗤啦”一声撕裂了好几页！
一击落空，蒙面刺客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但动作毫不停滞。他落地无声，脚尖一点，身形如陀螺般旋转，另一只手并指如刀，带着刺耳的破风声，狠狠戳向朱振华的腰侧章门穴！这穴位若被点实，足以让人瞬间腰膝酸软，真气溃散！
太快了！朱振华第一次真正面对这种古武层面的搏杀，经验匮乏的劣势瞬间暴露。他虽能依靠“望气”勉强捕捉对方动作，但身体的反应却慢了半拍。仓促间只能再次侧身闪避，同时右掌下意识地向前格挡。
“嘭！”
掌指相交！一股沛然巨力从对方指尖传来，带着一股尖锐的穿透性劲气，瞬间破开了朱振华仓促凝聚在掌心的真气，狠狠撞入他手臂经脉！
“呃！”朱振华闷哼一声，整条右臂瞬间麻木刺痛，如同被高压电流击中，身形踉跄着向后连退三步，后背重重撞在书架上，震得几本古籍哗啦啦掉落在地。手臂经络里如同被无数细针攒刺，真气流转变得迟滞混乱！
“哼！不过如此！”蒙面刺客发出一声沙哑的嗤笑，眼中杀意更盛。他看出朱振华根基尚浅，实战经验更是拙劣。趁他病，要他命！刺客身形再进，双爪齐出，如同两条择人而噬的毒蛇，分取朱振华的咽喉与心口！爪风凌厉，笼罩了他所有闪避的空间！这是必杀之局！
生死关头！朱振华后背紧贴着冰凉的书架，右臂的剧痛和麻木尚未消退，对方致命的双爪已带着腥风扑面而至！巨大的危机感如同一盆冰水从头浇下，让他混乱的头脑瞬间清醒到极致！
不能退！退就是死！
《九转天医诀》……真气……经络！
电光石火间，识海中那部古老传承的金色文字疯狂闪烁！一段关于人体经络气血运行、穴位关窍要害的玄奥篇章，如同烙印般清晰浮现！这不仅仅是救人的知识，更是洞悉人体弱点的无上宝典！
“望气”视野在生死压力下被激发到前所未有的清晰状态！刺客体内真气运行的轨迹、气血汇聚的节点、经络流转的路径，在他眼中纤毫毕现！那灰黑色的气流如同脉络图般清晰展现在他眼前——膻中气旋流转，劲力正沿着手三阳经涌向双爪！
就是现在！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恐惧，对医道的极致理解在瞬间转化为战斗的本能！朱振华眼中青芒暴涨，不再后退，反而迎着那致命的双爪，不退反进！
他左臂闪电般探出，并非格挡，也非攻击，五指以一种极其玄妙、近乎诊脉般的姿态，轻柔却又精准无比地拂向刺客抓向他咽喉的右腕！
指尖微颤，带着《九转天医诀》独特的震颤频率，如同银针入穴前的轻微嗡鸣！手腕处那团朦胧的金色光晕骤然一亮，数缕纤细却凝练如实质的金线瞬间缠绕上他的五指，如同给他戴上了一副无形的金丝手套！
“天医截脉手！”
朱振华心中无声呐喊！这是他第一次在实战中催动这门源自医道的近身格斗术！指尖缠绕着气运金线，带着洞悉一切经络弱点的精准，轻轻拂过刺客右腕神门穴、大陵穴、阳池穴！
动作轻柔如拂尘，效果却石破天惊！
“呃啊——！”
蒙面刺客发出一声短促而凄厉的惨叫！他那足以洞穿铁石的右爪，在距离朱振华咽喉不足一寸的地方，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和力量，瞬间软垂下来！整条右臂如同被无形的冰封冻结，麻痹感如同潮水般从手腕急速蔓延向肩头！凝聚在爪上的阴毒真气和凌厉劲力，如同被戳破的气球，轰然溃散！
他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这是什么功夫？点穴？可哪有这么轻描淡写、却又如此精准恐怖的点穴手法？！仿佛对方的手指只是随意一搭，就切断了他整条手臂的力量源泉！
刺客左爪抓向朱振华心口的动作也因此出现了致命的迟滞！
朱振华岂会放过这千载难逢的机会！一击得手，信心暴涨！他身形如同游鱼，顺着刺客因右臂麻痹而产生的失衡之势，猛地矮身切入对方中门！右手虽然依旧麻木，但左手五指再次缠绕着淡金丝线，快如闪电般拂向刺客左肋！
章门穴！
这一次，不再是截断，而是破坏！指尖缠绕的金线带着天医真气的穿透性，如同最细最韧的针，狠狠“刺”入对方章门穴深处！
“噗！”
刺客身体剧震，如遭重锤！一口鲜血不受控制地喷出，染红了蒙面的黑巾！左肋处传来钻心剧痛，仿佛内脏都被那轻柔一拂震得移位！凝聚在左爪的力量瞬间消散大半！
朱振华得势不饶人，动作行云流水，尽显医者对人体结构的极致掌控。他脚步一错，身体如影随形般紧贴刺客因剧痛而佝偻的身体，左手化拂为点，缠绕金线的食指与中指并拢，带着洞穿一切阻碍的锐利，狠狠点向刺客后腰命门穴！
命门乃督脉要穴，藏精纳气之所在！
“不——！”刺客发出绝望的嘶吼，想要强行扭身躲避，但右臂麻痹，左肋受创，体内真气被那截脉手法搅得一片混乱，动作早已变形迟滞。
“啵！”
一声轻微的、如同气泡破裂的声响。朱振华缠绕着金线的双指，精准无比地点在了刺客后腰命门穴上！凝聚在指尖的天医真气和气运金线，如同烧红的铁钎刺入积雪，瞬间穿透了对方仓促间凝聚起的护体真气！
“啊——！”
刺客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嚎，整个人如同被抽掉了脊椎的软泥，直挺挺地向前扑倒在地！身体剧烈地抽搐着，口鼻中溢出更多的鲜血，眼神涣散，彻底失去了反抗能力。命门穴被破，真气如决堤之水般溃散，瞬间重创了他的本源！
书房里只剩下刺客粗重痛苦的喘息声和朱振华自己急促的心跳声。
朱振华站在原地，胸口剧烈起伏，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右臂的麻木感还未完全消退。他看着地上如同烂泥般的刺客，眼中闪过一丝后怕，随即被一股强烈的兴奋和明悟取代。这就是《九转天医诀》中记载的“天医截脉手”！以医入武，洞悉经络气血，截脉破气，四两拨千斤！他赢了！在真正的古武搏杀中活了下来！
就在这时，一股极其特殊的味道，钻入了朱振华的鼻腔。在血腥味和刺客身上淡淡的汗味之下，隐藏着一股更为深沉、更为腐朽的气息。
他下意识地深吸一口气，“闻”诊能力自发运转。那气味……冰冷、潮湿、带着泥土特有的腥腐，还有一种长期埋藏于地下的金属锈蚀的淡淡铁腥味。
古墓的味道！而且是刚离开不久、深埋于地下的那种古墓的土腥味！
朱振华眼神陡然变得锐利如刀。他蹲下身，一把扯下刺客脸上的蒙面黑巾。那是一张平平无奇的中年男人的脸，此刻因痛苦和恐惧而扭曲着。朱振华的目光如同探照灯，扫过对方的脸颊、脖颈、耳后……突然，他眼神一凝！
在刺客左侧耳根下方，靠近发际线的位置，有一个极其微小的刺青图案！那图案非常模糊，颜色接近肤色，若非朱振华“望气”之下目力惊人，几乎难以察觉。
那是一个扭曲的图案，像一条盘绕的怪蛇，又像某种变形的符文，带着一股说不出的邪异感。朱振华的心猛地一跳，他记得在《九转天医诀》传承的浩瀚信息碎片中，似乎有类似的标记一闪而过，带着警告的意味，但一时无法清晰对应。
“谁派你来的？”朱振华的声音冰冷，带着真气压迫，如同寒冰刺入对方混乱的识海，“赵天雄？”他想到了那个黑道大佬。
刺客眼神涣散，剧痛和真气溃散让他意识模糊，但听到“赵天雄”三个字时，嘴角却扯出一个极其微弱、带着嘲讽的弧度。
不是？朱振华眉头紧锁。他再次凑近，鼻翼微动，更加仔细地分辨刺客身上的气味。除了血腥、汗味、浓重的古墓土腥味……在对方染血的衣领上，他还捕捉到了一丝极其淡薄、几乎被血腥掩盖的烟草味。那烟草味很特别，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甜腻到令人不适的香气。
罂粟壳！是赵天雄那标志性的、混入了罂粟壳粉末的雪茄气味！
朱振华眼中寒光爆射。虽然刺客对赵天雄的名字反应不对，但这雪茄的味道就是铁证！就算不是赵天雄亲自下令，也必然与他脱不了干系！
“说！谁派你来的？目标是什么？”朱振华手指闪电般拂过刺客肩井穴，一缕天医真气透入，如同钢针搅动神经，带来更强烈的痛苦刺激。
“呃…啊…针…药…柜……”刺客在剧痛的刺激下，意识稍微清醒了一瞬，断断续续地吐出几个字，眼神下意识地瞟向朱振华存放银针和珍贵药材的内室方向。
果然！是冲着《九转天医诀》的传承之器和那些罕见药材来的！
就在朱振华准备进一步逼问时，异变陡生！
“嗤——！”
一道比之前朱振华射出的银针更加细微、更加迅疾、几乎无声无息的乌光，毫无征兆地从窗外射入！快得超越了朱振华此刻的反应极限！
乌光的目标，赫然是地上刺客的咽喉！
朱振华只觉一股冰冷刺骨的杀意瞬间锁定自己，全身汗毛倒竖！他根本来不及阻止，甚至连闪避都做不到！
“噗！”
一声轻响。地上刺客的惨哼戛然而止。他的咽喉处，多了一个细小的红点，随即迅速扩大，涌出暗黑色的血液。刺客的眼睛瞬间瞪圆，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难以置信，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两下，便彻底没了声息。
杀人灭口！
朱振华猛地扭头看向窗外，眼底青芒疯狂流转，“望气”视野瞬间扩张到极限！只见远处街角阴影中，一道模糊得几乎与环境融为一体的淡灰色气流，如同鬼魅般一闪而逝，速度快得惊人，瞬间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只留下一缕冰冷刺骨的杀意余韵。
好快！好狠！
朱振华的心沉了下去。他缓缓站起身，看着地上迅速失去温度的尸体，又看了看自己依旧缠绕着几缕淡金色气运丝线的左手五指。书房内弥漫着血腥味、古墓的土腥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罂粟雪茄的甜腻气息，混合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死亡气息。
窗外的夜色浓重如墨，悬壶居的灯光在黑暗中显得格外孤寂。今夜，这方小小的医馆，第一次真正染上了血。宋城的平静水面下，那汹涌的暗流，终于露出了它狰狞的獠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