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碾过干裂的土地,发出“咯吱”的哀鸣,每一次颠簸都像是在叩问这片死寂的土地。
尚未完全踏入灰谷村的地界,一股混杂着草木腐败与灵气霉变的恶臭便已扑面而来,浓稠得几乎令人窒息。
云栖下意识地捂住口鼻,眉头紧蹙,那股气息不只是难闻,更像是一只无形的手,在撕扯着她经脉中流淌的灵力。
眼前,便是灰谷村。
没有想象中的哀嚎遍野,也没有血流成河的惨状,只有一片诡异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沉寂。
田野里的禾苗早已枯黄倒伏,像是被抽干了所有生命力,垂死地趴在龟裂的土地上。
村口的老槐树叶片尽数化为焦黑,了无生气。
一栋栋屋舍门窗洞开,风穿堂而过,卷起几片破败的窗纸,发出“呜呜”的声响,仿佛是村庄最后的呜咽。
沈砚率先跃下马车,手已按在腰间长剑的剑柄上,锐利的目光如鹰隼般扫过整个村庄。
他身上的杀伐之气与此地的死气相互碰撞,激起一阵无形的涟漪。
“戒备。”他低沉的声音打破了令人压抑的沉默,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
众人鱼贯而入,脚步声在这空旷的村落里显得格外突兀。
他们推开一户农家的院门,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心中一沉。
院子里,一个中年农夫保持着劈柴的姿势,斧头嵌在木桩上,人却僵立不动,双目紧闭,脸上攀爬着一道道诡异的黑色纹路,如同活物般在皮肤下缓缓蠕动。
屋檐下,一位老妇人坐在小凳上,手里还握着针线,头颅无力地垂向一侧,同样陷入了深度的昏迷,黑纹从她的脖颈一直蔓延到耳后。
他们接连查看了数户人家,情况如出一辙。
村民们并非死去,而是被一种未知的力量禁锢在了生命停止的瞬间。
他们的呼吸极其微弱,若有若无,灵台识海一片混沌,仿佛灵魂被厚重的淤泥所包裹,无法挣扎,无法醒来。
“是中毒。”汪药师的声音冷静而专业,但指尖的微颤暴露了她内心的不平静。
她取出一根细如牛毛的银针,小心翼翼地刺入一名昏迷村民的手腕,针尖甫一接触到皮肤下的黑纹,银针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黯淡无光。
她拔出银针,置于一块特制的玉片上,只见银针上的黑色迅速在玉片上晕染开来,散发出更为浓烈的腐朽气息。
“从未见过的毒素,”汪药师的脸色变得无比凝重,“此毒不伤肉身,却专攻修士经脉,它在……吞噬灵力。我暂且称之为‘蚀灵毒素’。”她抬头看向众人,一字一顿道:“若我所料不差,这种毒素并非凡间之物,极有可能源自某种堕仙植物。必须找到毒素的源头,否则,他们体内的灵力会被彻底榨干,最终神魂俱灭,沦为一具具空壳。”
堕仙植物!
这四个字如同一块巨石,重重砸在每个人的心头。
那意味着,此事绝非天灾,而是人为,并且与那最不愿提及的势力有关。
“我去问问,看有没有人能提供线索。”冯书生面色肃然,他擅长察言观色,搜集情报。
然而,整个村庄都陷入昏迷,他又该去问谁?
他并未气馁,而是开始逐家逐户进行更细致的搜查,不放过任何可能遗留的痕迹。
终于,在一口水井旁的角落里,他发现了一个蜷缩成一团的小男孩。
男孩约莫七八岁,吓得浑身发抖,似乎是因为贪玩躲进了井边的暗格才侥幸逃过一劫。
在冯书生耐心的安抚下,男孩断断续续地讲述了几天前发生的事情。
他说,村里来了一个很好看的叔叔,自称是“医仙”,能驱除邪祟,保佑丰收。
那位“医仙”在村子中央设坛作法,口中念念有词,还让所有人都喝下了他赐予的“仙水”。
起初,大家只觉得神清气爽,可没过多久,就一个接一个地倒下了。
“医仙?”云栖听到这两个字,心中警铃大作。
她立刻联想到夜无尘那帮擅于伪装和蛊惑人心的部下。
“是他们。”她肯定地对沈砚说,“这是夜无尘的手笔,他的人伪装成医仙潜入了这里。”
就在此时,锡道长已经完成了他的准备。
他取出一张符纸,引燃后,将灰烬撒在他豢养的一只形似猎犬、却长着三只眼睛的神兽“嗅风”鼻前。
嗅风低吼一声,三只眼睛同时闪过一道灵光,它在村子里转了几圈,最终锁定了“医仙”残留下的那股若有若无的堕仙气息,朝着村后的山谷方向狂奔而去。
众人立刻跟上。
山路崎岖,但嗅风的速度极快,引领着他们穿过一片枯死的树林,来到一个隐蔽的山谷前。
还未进入谷中,那股“蚀灵毒素”的气息便浓郁了十倍不止,压得人胸口发闷,灵力运转都变得滞涩起来。
山谷之内,景象更是诡异。
原本应是寻常的土地,此刻却被开辟成了一片灵田。
但田中生长的,并非任何灵草仙药,而是一种通体漆黑的藤蔓。
这些藤蔓如同扭曲的毒蛇,盘踞在田地里,它们的根须深不见底,仿佛与地脉相连,正源源不断地将一股股黑色的毒素释放到空气与水源之中。
而在整片灵田的正中心,赫然插着一枚巴掌大小的玉牌。
玉牌上幽光流转,一个狰狞而扭曲的堕仙印记清晰可见,它就像是这片邪恶之田的心脏,为所有藤蔓提供着力量。
“邪魔歪道!”沈砚眼中怒火升腾,他看不惯这种阴毒至极的手段。
他当即拔出长剑,剑身嗡鸣,凌厉的剑气瞬间凝聚,便要一剑将这片邪恶的根源彻底摧毁。
“等等!”云栖急忙出声阻止。
沈砚的剑势一滞,疑惑地看向她。
“不能用蛮力。”云栖的目光紧紧锁定着那些黑色藤蔓,脑海中,那晚在梦境中看到的农典内容和听到的歌谣再次浮现。
“这些藤蔓与地脉相连,强行摧毁,恐怕会让毒素瞬间爆发,彻底渗入地下水脉,到时方圆百里都将沦为绝地。”
她深吸一口气,顶着巨大的灵力压迫,缓步走向那片令人望而生畏的灵田。
她没有动用任何灵力防御,而是完全凭借着意志力抵抗着毒素的侵蚀。
她站在田边,闭上眼睛,将梦中学到的那段古老而晦涩的歌谣,用一种独特的、蕴含着某种自然韵律的声调,轻声吟唱出来。
那歌声并不响亮,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仿佛穿越了时空,与这片土地上最古老的生命印记产生了共鸣。
随着歌声响起,原本静止的黑色藤蔓突然开始剧烈地扭动、抽搐,像是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它们疯狂地挥舞着枝条,发出“嘶嘶”的尖啸,试图抵抗那歌谣中蕴含的生机与秩序之力。
沈砚等人紧张地握紧了武器,随时准备应对可能发生的暴动。
但云栖的歌声没有停下,她的声音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坚定。
那旋律仿佛化作了无形的锁链,将藤蔓的挣扎一点点束缚。
渐渐地,藤蔓的扭动幅度越来越小,枝条上的黑色开始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死灰般的枯败。
它们仿佛在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的邪恶力量与生命精华,从根部开始,一寸寸地枯萎、碎裂,最终化为一地飞灰。
“啪!”
伴随着最后一声清脆的碎裂声,灵田中心那枚刻有堕仙印记的玉牌也应声碎裂,化为齑粉。
弥漫在山谷中的毒素,如同被阳光驱散的晨雾,迅速消散,清新的空气重新回到了这片山谷。
众人都长长地舒了口气,看向云栖的眼神充满了惊异与赞叹。
他们解决了眼前的危机。
然而,事情还未结束。
在准备转身离开时,云栖的目光无意间扫过那片化为灰烬的灵田中心,也就是玉牌原本插立的位置。
在纷乱的灰烬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反射着微光。
她好奇地走过去,拨开灰烬,发现那是一块藤蔓最粗壮的根部所残留下的木质化残片,质地坚硬如铁,并未在歌声中完全化去。
而在这块残片之上,竟用一种古老的仙文,刻着半句残诗。
云栖将它拾起,拂去上面的灰尘,低声念出那行字:“昔日共耕人,今朝分南北。”
轰的一声,她的心头剧烈一震,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这句诗……这句诗,正是她在那个神秘的梦境中,听到的那段完整歌谣里的最后一句!
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怎么了?”沈砚察觉到她的异样,走了过来,目光落在她手中的残片上。
当他看清上面的字迹时,那双总是波澜不惊的眼眸,瞬间收缩。
他不是在震惊这句诗本身,而是在震惊它出现的方式和地点。
一个被布置成陷阱的村庄,一种针对修士的歹毒奇毒,一片由堕仙之力催生出的邪恶灵田,以及……一枚精准留下的、似乎专程给云栖看的诗句残片。
所有线索在脑中串联成一条冰冷的线。
这不是一次随机的破坏,更不是一次炫耀武力的示威。
这是一个局,一个从一开始就为他们量身定做的局。
沈砚的眉头拧成了川字,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与冰冷:“看来,对方已经知道我们要来了。”
两人对视一眼,山谷中的风似乎也变得萧瑟起来。
他们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一闪而过的惊骇,以及随之燃起的、更加深沉的警觉与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