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缝入口处呼啸的风雪声被彻底隔绝。三人站在一处天然形成的环形冰洞内,四周冰壁光滑如镜,其上蚀刻着密密麻麻、扭曲怪异的因纽特巫术符号。洞顶垂挂下无数细长的冰锥,幽绿的光线不知从何处渗入,经过冰层反复折射,将整个空间染上一层诡秘阴森的绿调,人影投射在冰壁上,扭曲拉长,如同蛰伏的鬼魅。空气冷得刺骨,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白雾,脚下的冰面滑溜异常。
“小心脚下!”陆子铭低喝一声,声音在冰洞里激起轻微的回响。他半蹲着,强光手电筒的光柱凝固在脚边冰面上——几道极浅的、几乎被新凝结的薄霜覆盖的拖拽痕迹,指向洞穴深处。“不是自然痕迹,有东西被拖进去过,或者…有人。”他眉头紧锁,考古专家的本能让他嗅到了危险的气息。
张骁默默将背上的青铜古剑调整到更易拔出的位置,卸岭力士的警觉让他肌肉微微绷紧,目光锐利地扫过每一处冰壁的阴影。陈青梧则握紧了手中的古剑,剑柄传来的温润玉石触感是她唯一的慰藉。她的“天工系统”在踏入这冰洞的瞬间,就在视野角落无声地闪烁着微弱的警示红光,无形的压力让她掌心渗出冷汗。她伸出未持剑的手,指尖小心翼翼地拂过冰壁上一条扭曲的蛇形符号,那符号边缘竟带着细微的金属质感。“这些符号…不全是蚀刻,有金属嵌片!小心触发机关!”
话音未落,走在侧翼探查的陆子铭脚下猛地一滑!他为了避开一小片异常凸起的、形似某种动物眼珠的冰晶,身体重心不由自主地朝旁边冰壁歪去,手肘“咚”一声撞在了一个凹陷的、布满螺旋纹路的符号上!
“糟了!”张骁和陈青梧心头同时一沉。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却令人毛骨悚然的机括咬合声,仿佛来自冰层深处。紧接着,冰壁上那些嵌着金属片的诡异符号骤然亮起幽蓝的冷光,如同无数只被惊醒的毒虫之眼!
“咻!咻咻咻——!”
刺耳的破空声撕裂了冰洞的死寂!无数道乌黑的影子,带着致命的寒芒,从四面八方、上下左右的冰壁缝隙中激射而出!那是短小精悍的淬毒弩箭,箭头在幽绿光线映照下泛着不祥的蓝紫色,速度快如闪电,覆盖了三人所有闪避的空间,编织成一张死亡的网!
死亡的气息扑面而来,冰冷刺骨。
“低头!”张骁的怒吼如同炸雷,在狭窄的冰洞内激荡。卸岭力士的悍勇在这一刻爆发到极致。他根本来不及抽出青铜剑,眼角余光瞥见脚边斜插着一块厚实的、不知从何处碎裂下来的深色棺盖残片,边缘还凝结着千年不化的寒霜。电光火石间,他右脚猛地一跺冰面,“咔嚓”一声,冰屑飞溅,巨大的力量将那块沉重的棺盖残片硬生生从冰封中震得弹跳而起!
“喝啊!”张骁吐气开声,双臂灌注搬山道人的浑厚内力,肌肉瞬间贲张,青筋如虬龙般盘绕凸起。他双手闪电般抓住棺盖边缘,将其当成一面巨盾,身体借势狂暴地旋转起来!
呜——!
沉重的棺盖在他手中竟发出沉闷的风雷之声!旋转的速度快得带起一片模糊的深色残影,瞬间在三人身前形成一道密不透风的死亡屏障!那旋转的轨迹,带着某种古老的、属于战场重盾格挡的惨烈韵味,搅动着冰洞中冰冷的空气,卷起细碎的冰晶。
“笃笃笃笃笃!”
暴雨打芭蕉般的撞击声疯狂炸响!无数淬毒的乌黑弩箭狠狠钉在旋转的棺盖上!箭头与硬木(或某种未知的坚韧材质)剧烈碰撞,爆发出刺目的火星,在幽暗的冰洞中如同转瞬即逝的鬼火。每一下撞击都传来巨大的力道,震得张骁双臂发麻,虎口瞬间崩裂,温热的鲜血染红了棺盖边缘的冰霜。棺盖剧烈震颤,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冰屑和箭杆碎末簌簌落下。
一支角度刁钻的毒箭擦着旋转棺盖的边缘射入,“噗”地一声,深深扎进张骁左臂外侧的防寒服,入肉寸许!剧痛和一股阴冷的麻痹感瞬间袭来,他闷哼一声,旋转的动作却丝毫未停,反而更加疯狂!鲜血迅速在墨绿色的防寒服上洇开一小片暗红。
“老张!”陈青梧看得心胆俱裂,尖叫出声,古剑下意识地就要挥出。
“别管我!顾好自己!”张骁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带着血沫的气息。他的目光死死盯住棺盖格挡的间隙,大脑在剧痛和高速旋转带来的眩晕中疯狂计算着箭雨的间隙和可能的死角。
陈青梧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摸金校尉的冷静在这一刻压倒了恐惧。她紧贴着张骁旋舞形成的“盾墙”内侧,身体伏低,古剑“呛啷”一声出鞘半尺,冰冷的剑锋随时准备格挡漏网之鱼。她的目光锐利如鹰隼,飞速扫视着冰壁上那些散发着幽蓝光芒的符号,试图找出规律。
“陆老师!三点钟方向,冰柱后凹槽!那里箭矢密度最低!”陈青梧的声音在箭矢的尖啸中显得异常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她瞬间捕捉到一处被巨大冰钟乳石半掩着的凹形冰壁,那里的箭矢明显稀疏。
“明白!”陆子铭反应极快。这位发丘天官虽然不擅正面搏杀,但身手同样矫健。在张骁的“盾墙”和陈青梧指引的短暂掩护下,他猛地一个贴地翻滚,狼狈却有效地避开了几支擦着头顶飞过的毒箭,连滚带爬地扑向陈青梧所指的那处凹槽。
“噗噗!”两支毒箭钉在他翻滚过的冰面上,尾羽兀自颤动。
几乎在陆子铭扑入凹槽的同时,张骁也捕捉到了这稍纵即逝的喘息之机!他旋舞棺盖的动作猛地一滞,改为双手持握,将其如真正的巨盾般死死抵在身前,脚下发力,如同蛮荒巨象般朝着陆子铭所在的凹槽猛冲过去!沉重的脚步踏在冰面上,发出咚咚的闷响。
“青梧,跟上!”张骁嘶吼,青铜剑终于出鞘半寸,寒光一闪而逝,精准地磕飞了一支射向他面门的冷箭。
陈青梧紧随其后,身法灵动,古剑化作一片守护的银光,将偶尔穿透张骁盾牌防御间隙的零星毒箭尽数格开,叮当之声不绝于耳。两人险之又险地冲进了那处相对安全的凹槽,与惊魂未定的陆子铭汇合。
凹槽并不深,仅能勉强容纳三人紧贴冰壁而立。外面,箭雨的呼啸声渐渐稀疏,最终停了下来。只有那些冰壁上的幽蓝符号,还在固执地散发着冰冷的光芒,如同恶魔的嘲讽。
冰洞内死寂一片,只剩下三人粗重压抑的喘息声,在冰冷的空气中凝结成白雾。地上、冰壁上,密密麻麻插满了乌黑的毒箭,箭尾微颤,像一片死亡的荆棘丛林,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淡淡的甜腥气息。
张骁松开紧握棺盖的手,那厚重的残片“哐当”一声砸在冰面上,上面密密麻麻钉满了箭矢,如同刺猬。他这才感到左臂伤口传来钻心的剧痛和更强烈的麻痹感,身体晃了一下,被陈青梧眼疾手快地扶住。
“你中箭了!”陈青梧的声音带着哭腔和无法抑制的颤抖,看着张骁手臂上那抹刺眼的暗红和箭杆,脸色煞白。她手忙脚乱地想去拔箭,又怕触动毒腺。
“别乱动!”陆子铭喘着粗气,脸色同样难看,但眼神已恢复学者的锐利。他迅速从背包侧袋掏出一个小巧的急救包,“是神经毒素!看箭头的蓝紫色!先固定箭杆,防止二次伤害和毒素扩散!”他动作麻利地剪开张骁伤处的衣物,用特制的止血带在伤口上方紧紧扎住,小心地清理伤口周围,然后拿出一个扁平的金属盒,里面是几支一次性注射器。“这是强效神经毒素拮抗剂和广谱抗蛇毒血清,希望能争取时间!”针头毫不犹豫地刺入张骁手臂完好的肌肉。
冰凉的药液注入体内,张骁闷哼一声,感觉那股阴冷的麻痹感似乎被稍稍遏制,但伤口依旧火烧火燎地疼。他咬着牙,额头上全是冷汗,对陆子铭点点头:“谢了,老陆。死不了。”
陈青梧看着张骁强忍痛苦的脸,又心疼又后怕,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强行忍住。她蹲下身,仔细检查那块救了他们性命的棺盖残片。古剑的剑尖小心地剔开箭矢和冰屑,露出了棺盖内侧一角。那里清晰地刻着一个抽象的图腾:一只振翅欲飞的雷鸟,鸟喙微张,仿佛在无声尖啸。图腾的线条古拙而苍劲,与冰壁上那些幽蓝符号的风格隐隐呼应,却带着一种截然不同的、近乎神圣的威压感。
“雷鸟…萨满的守护图腾…”陈青梧喃喃自语,指尖拂过那冰冷的刻痕,一股难以言喻的古老气息顺着指尖传来。“这棺盖…或许不是普通的葬具。它本身,可能就是萨满抵御‘污秽’(她意指机关陷阱)的仪式之盾?上面残留着…某种‘拒斥’的力量?”她看向张骁,眼中充满了困惑与一丝明悟,“老张,你刚才旋动它的时候,有没有感觉到…一种…奇异的共鸣?好像它本身就渴望被这样挥舞?”
张骁闭目回想了一下那生死瞬间的感觉,除了沛然莫御的内力奔涌和巨大的反震力道,似乎确实有那么一丝极其微弱、难以捕捉的牵引感,仿佛棺盖内部有什么东西在呼应他狂暴的力量。他睁开眼,声音因疼痛和虚弱而有些沙哑:“有点…像在抡动一块有磁性的铁,但更…活泛?说不清。”他看向那块钉满毒箭的棺盖残片,眼神复杂,“它救了我们的命。”
陆子铭处理完伤口,也凑过来仔细查看棺盖上的雷鸟图腾和那些触发机关的幽蓝符号。他掏出放大镜,对比着符号的线条和镶嵌的金属片材质,又用便携光谱仪对着棺盖扫描了一下,眉头越皱越紧。“果然!触发机关的符号里嵌的是磁铁矿片!而这棺盖残片…虽然主体是某种特殊的硬木,但内部含有极高比例的…陨铁微粒!而且经过了特殊的磁化处理!”他指着棺盖内侧雷鸟图腾的线条,“看这里,线条的走向,构成了一个非常原始的、但极其精妙的导磁阵列!当它被高速旋转时,产生的强大动态磁场,干扰了那些磁铁矿片构成的感应触发机关!就像…就像一块巨大的动态磁铁,扰乱了小磁铁的指向!”
他激动地抬起头,眼中闪烁着考古发现的光芒:“这不是简单的物理防御!这是远古萨满利用天然磁性和陨铁特性,制造出的‘破法之盾’!以磁破磁!青梧说得对,它本身就蕴含了破解这类磁控陷阱的‘仪式’力量!张骁刚才的旋舞,阴差阳错地完成了这个失传的‘仪式’!我的天…这简直是史前磁力应用和原始宗教仪轨完美结合的奇迹!”
这个解释让三人都感到一种源自古老智慧的震撼。张骁看着那块伤痕累累的棺盖,咧嘴想笑,却牵动了伤口,疼得龇牙咧嘴:“嘶…搞了半天,我这卸岭力士的蛮力,歪打正着成了萨满的‘祭司’了?”
劫后余生的紧张气氛,被他这一句话冲淡了些许。陈青梧破涕为笑,轻轻捶了他没受伤的肩膀一下:“都什么时候了,还贫嘴!你这‘祭司’差点把自己献祭了!”语气嗔怪,却充满了关切。
陆子铭也松了口气,推了推眼镜,指着凹槽前方不远处:“好了,两位打情骂俏的勇士和祭司,我们得想办法离开这个鬼地方了。看那边。”强光手电的光柱指向凹槽出口斜前方几米处。
那里的冰壁上,毒箭相对稀少。在幽蓝符号光芒的映照下,冰层深处,隐约透出一个更大、更复杂的符号轮廓。它像是由无数同心圆和放射状线条组成,中心似乎有一个模糊的星形标记,其线条风格,竟与他们从猛犸象腹中得到的青铜匣上的“星纹符牌”有几分神似!符号周围的冰面,颜色也显得格外幽深,仿佛沉淀着某种不祥的物质。
“那是…星纹?”陈青梧眯起眼睛,古剑指向那个符号,“和符牌上的核心图案…很像!”
陆子铭的表情却异常凝重,他蹲下身,用手套小心地抹开凹槽边缘冰面上覆盖的薄霜,露出下面一层深褐色的、早已冻结的污渍。他用小刀刮取了一点,放在鼻端极其谨慎地嗅了嗅,脸色瞬间变得铁青,透出一种考古学者面对亵渎遗迹时的愤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是干涸的血迹…很久了,但不止一个人的血。”他抬起头,声音干涩,手电光柱扫过前方那片颜色幽深的冰面,“而且…不止一层。这个符号所在的位置…恐怕不仅仅是个标记。结合刚才的毒箭阵…这很可能是一个…血祭陷阱的入口,或者…献祭台?”他看向张骁和陈青梧,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们可能,只是刚刚闯过了第一道‘筛选’。真正的‘款待’,恐怕还在前面。萨满的葬地,不容惊扰。擅入者,需以血为祭。”
冰洞深处,一片死寂。只有冰层深处偶尔传来的、如同叹息般的“咔哒”微响,仿佛某种古老的机括在黑暗中缓缓复位。幽蓝的符号光芒冰冷地映照着前方那片颜色深沉的冰面,以及冰层深处那个若隐若现的星形标记。空气仿佛凝固了,沉重的压力再次无声地攥紧了每个人的心脏。
张骁强忍着左臂的剧痛和毒素带来的阵阵麻痹,缓缓站直身体。他看了一眼地上那块钉满毒箭、布满雷鸟图腾的棺盖残片,又望向前方那如同深渊巨口般等待着他们的幽深路径,咧开嘴,露出一口在幽光下显得有些森然的白牙,声音低沉而坚定:
“祭司就祭司吧。盾牌碎了,还有剑。管它前面是血祭台还是阎王殿,符牌指引的路,爬也得爬过去!”他右手握紧了腰间青铜古剑冰冷的剑柄,一股属于卸岭力士的剽悍气势再次升腾而起,驱散着冰洞中弥漫的死亡寒意。
陈青梧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将担忧和恐惧深深压下,古剑在她手中发出轻微的嗡鸣,仿佛也在渴望着斩开前方的迷雾。她与张骁并肩而立,目光锐利地锁定冰层深处的星纹。
陆子铭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眼神凝重无比,却也燃起了属于发丘天官的、破解千古谜题的执着火焰。他再次检查了一遍随身的工具和记录设备,沉声道:“走!步步为营!萨满的智慧,未必全是杀戮。找到生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