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刚才那位宣布“看天命”的大夫,在得到病人醒来的消息后,一路小跑过来。
“我听说……病人醒了?”
大夫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急切。
他挤开站在病床旁边的李福生一家人,朝着病床上的老爷子看去。
当他的目光落在老爷子身上时,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看见的不是李来安恢复了血色的脸,也不是老人正在翕动的嘴唇。
他看见的,是那些遍布老人全身,在灯光下折射着光辉的银针。
从百会穴到人中,再到四肢的各个关键穴位,每一根针的深浅和位置都精准得如同教科书一般。
十分的精妙绝伦。
这……这是……
大夫脸上的表情,从最开始的急切,迅速转变为一种无法言喻的震惊。
那是一种外行人看不懂,但内行人见了,只会感到头皮发麻的震撼。
他自己对中医针灸涉猎不深,但也知道气厥之症,最凶险的就是气血逆乱,闭塞心脉。
刚才他之所以束手无策,就是因为他所掌握的西医手段,无法疏通这股逆乱的气。
他当时脑子里甚至闪过一个念头,如果此刻有一位懂得针灸的老中医在此,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可那时他也只是想想而已。
在这个年代背景下,因为一些特别原因,老中医本就不常见,更何况是在这深夜的县城医院里。
他万万没想到,这个不切实际的幻想,竟然成了真。
而且,这施针的手法,远比他想象的还要高明。
这哪里是治病,这简直就是针灸的艺术。
李福生并看不懂大夫脸上的震撼。
他只看到大夫死死盯着父亲身上的银针,脸色变了又变。
刚刚才放下的心,瞬间又提到了嗓子眼。
“大夫,咋了?”
他声音发颤,小心翼翼地问道。
“我爹身上的这些针……是不是有啥问题啊?”
“要不要我赶紧给拔了?”
他这话一出口,旁边一直没作声的李友仁,眼睛骤然一亮。
他找到了反击的机会。
“我就知道!”
李友仁猛地一拍大腿,声音尖利地嚷了起来,指着气定神闲的李建业。
“我就说李建业他不安好心,他就是在害我爷爷!”
“大夫都看出来了,这针肯定有问题!”
他一边喊着,一边就往病床边冲。
“我来拔,不能再让他害我爷爷了!”
李友仁脸上带着一种扭曲的快意,伸手就要去抓李来安身上的银针。
“住手!”
一声暴喝,如同平地惊雷,在病房内炸响。
不是李建业。
是那位大夫。
他一个箭步上前,像是护着什么稀世珍宝一样,一把将李友仁推开,挡在了病床前。
力道之大,让李友仁踉跄着后退了好几步,一屁股跌坐在地。
“你干什么!”
大夫双目圆瞪,指着李友仁,声音里满是压抑不住的怒火。
“谁都不准碰这些针!”
“一根都不准碰!”
整个病房,瞬间安静得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给搞懵了。
李福生和李安生对视一眼,彼此的脸上都写满了茫然。
“大夫,这……这到底是咋回事啊?”
“我爹他到底是好了还是没好?”
大夫没有回答他。
他甚至没有回头看李安生一眼。
他只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着自己激荡的心绪,然后缓缓转过身。
目光如炬,扫过病房里的每一个人。
最后,他用一种前所未有的严肃语气,沉声问道。
“这些针,是谁扎的?”
李安生下意识地抬起手,指向了人群后方,那个从始至终都平静得有些过分的年轻人。
“是……是他。”
“李建业。”
大夫的视线顺着李安生的手指,缓缓移动到李建业的脸上。
当他看清李建业那张过分年轻的脸时,整个人都愣住了。
他设想过施针的是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中医。
也设想过是一位经验丰富、沉稳内敛的中年大夫。
但他万万没有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的毛头小子。
这怎么可能?
大夫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似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伸出手,指着李建业,指尖都在微微发颤。
“这针,真是你扎的?”
李建业平静地点了点头。
“嗯,是我。”
得到肯定的答复,大夫脸上的表情更加复杂了,那是一种混杂着震惊、怀疑、还有一丝狂热的情绪。
“你……从哪儿学来的这手绝活?”
这个问题,也是李福生和李安生想问的。
他们兄弟俩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李建业,有点看不透这个乡下来的侄子了。
李建业挠了挠头,随口胡编道。
“小时候跟爷爷学过一点。”
“正好见过他老人家用这法子救过一个气厥的病人,刚才情况紧急,我也是试了试,没想到真管用了。”
他这番话说得轻描淡写,半真半假。
可大夫此时却是兴奋不已。
“了不得,了不得!!”
“年纪轻轻就有这么一门手艺,太难得了,我们医院就非常缺你这样的人才。”
“小同志,你有没有兴趣来我们县医院工作?我能跟院长去说说让你来!”
这话一出口,整个病房的人都震惊不已。
县医院的大夫!
这在六十年代,可是端着金饭碗的工作,是多少人羡慕的工作。
李福生和李安生都屏住了呼吸,心脏怦怦狂跳,紧张又期待地看着李建业。
如果李建业点个头,以后就不比城市户口的人少啥了!
然而,在所有人炙热的目光中,李建业却缓缓地摇了摇头。
他可没心思一天到晚守着个班上。
都穿越了,谁还上班啊!!
“大夫,您太抬举我了。”
“我是赶巧了,正好只会治气厥,当大夫是救死扶伤的大事,我这点本事,哪敢担这个责任啊。”
听到这个回答,大夫眼中的狂热慢慢冷却下来,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惋惜。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可惜了,真是太可惜了。”
虽然惋惜,但他看李建业的眼神里,却多了几分敬佩。
不居功,不冒进,这个年轻人,不仅有点本事,心性更是难得。
而此时,李福生他们一家人看着李建业,脑子里还是一片空白。
他们感觉刚才发生的一切太过离奇。
李建业这个他们以为只会种地的农村娃,竟然身怀绝技,连县医院的大夫都想抢着要。
李安生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火辣辣的烧得慌。
想起之前在家里时李建业就说过能治,还有之前在病房门口李建业同样也说过类似的话。
可当时他们一家子没一个愿意听李建业说的。
结果最后还是李建业把老爷子从鬼门关给拉了回来。
他挪动着有些僵硬的脚步,走到李建业面前,嘴唇嗫嚅了半天,才挤出一句干涩的话。
“建业……对不住啊。”
李建业看着他李安生那张涨红的脸,只是随意地摆了摆手。
“说这些干啥,咱们都是一家人。”
他这话说得云淡风轻,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没发生过。
李友仁此时也对李建业救活了自己爷爷这件事比较震惊,本以为李建业就是个乡下泥腿子,没想到会的还挺多。
不过听了李建业说只是赶巧会治这一种病后。
李友仁不由的小声嘀咕。
“切,还不是瞎猫碰上死耗子么……”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李建业看着时间差不多了,便走向病床。
就在他准备动手取针的时候,一道白色的身影几乎是贴了上来。
是那位大夫。
他凑得极近,眼睛瞪得溜圆,一眨不眨地盯着李来安身上的银针,那专注的模样,恨不得把眼睛都贴到针上去。
李建业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大夫呼出的热气喷在自己的手上。
于是问道。
“大夫,您有事?”
大夫被他这么一看,老脸瞬间一红。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的举动有些过于失态了,连忙干咳一声,往后退了半步,但眼神依旧没离开那些银针。
“没……没事。”
他有些尴尬地搓了搓手,不好意思地解释道。
“我就是……想观摩一下你的操作手法,我以前没见过,就是单纯的出于医学角度,想要学习一下。”
李建业没再搭理他。
他伸出手,手指灵巧而稳定,在病床上方掠过。
食指与中指轻轻一捻,一根银针便被干脆利落地拔出。
他的动作快得让人眼花缭乱,却又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感。
一根,两根,三根……
不过片刻功夫,李来安身上的数十根银针,便被尽数取下,整齐地躺回了那个古朴的木盒里。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没有一丝一毫的拖沓。
随着最后一根针的离体,病床上的李来安,胸口起伏的弧度,似乎变得更加平稳有力。
李来安也彻底清醒了过来。
他扭过头,看着围在床边的一圈人,大夫,儿子,孙子……一张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
他的记忆还停留在胸口那阵撕心裂肺的剧痛里。
“我……我这是咋了?”
“这里是……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