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景全主动说：“陆先生，沙普邱下个月会来相江。”
陆尘笑着点头：“好。”
靠近落地窗的地方已经摆了一张长桌，上面放着水果、点心。
当陆尘带着卓景全走过来时，萨克斯风的音乐已经响起了，接着一队端着餐盘的服务生走了进来。
“吃饭最重要的是和有心的人一起吃。”
陆尘笑着坐到上座，对卓景全说：“阿全，今天咱们随便吃点，顺便聊聊那个联合声明。”
“坐下！”
卓景全顿时精神一振。
以他现在的职位，什么山珍海味都尝过了。
所以，吃什么其实不重要，关键是谁陪着一起吃。
同时，54.3%最坚固的堡垒也怕家里有内鬼！
再强的防守，也挡不住内部的人给敌人开门。
海外信托银行就是这样，因为张明添过于信任叶庄龄，亲自在里面为他打开了暗门，导致银行漏洞越来越大。
现在，轮到了黄长赞他们出手。
陆尘在铜锣湾跟卓景全谈事情，
而黄长赞则在湾仔的海外信托银行大厦六楼，和钟朝发等人一起，向银行创始人之一的曹耀摊牌。
当初创办海外信托银行的有三个人，
分别是张明添、曹耀和黄锡彬。
黄锡彬是当年相江“三狼欹案”的受害者，
他和儿子都被三狼杀害了！
案件太过血腥，引起全港震惊，
三狼中有两人被判死刑。
这两个人也被称作相江死刑的分水岭，
从他们之后，相江就再也没有判过死刑，
最多就是无期徒刑。
黄锡彬离开后，海外信托银行就由张明添和曹耀掌管。
张明添爱出风头，所以平时的事务都是他负责，
而曹耀只是偶尔参加董事会。
这次，曹耀本来以为只是去开个紧急董事会。
没想到……
七十多岁的曹耀被吓得到处发抖，
他看着眼前的黄长赞等人，
“你们…你们…”
他捂着胸口，眼睛一嘿，差点喘不过气来。
“曹董！曹董？”
钟朝发等人慌忙围上来，
还是黄长赞有经验，
他立刻让人打开窗户和门，又让其他人退开。
曹耀深吸了几口空气，
然后颤抖着举起右手，指着黄长赞：
“说，说。”
“把事情从头到尾都说清楚，我倒要看看，张家到底有多嚣张！”
“我来说吧。”
黄长赞看了一眼在场的人：“其实那时候张家找我来，也就是暂时的。”
当然只是暂时的。
黄长赞一走，
接任代理董事长的是张明添的遗孀吴辉蕊，
她儿子张承忠则是董事局的常务董事，
这母子俩把海外信托银行的大权牢牢掌控在自己手里。
黄长赞说：“1981年的时候，张老先生亲自帮叶庄龄兑了一张美元支票。”
“之后，叶庄龄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拿着一张美元支票来我们银行兑换。”
“1981年……”
曹耀低声说道：“那不是股市暴跌的时候吗？”
“没错。”
张明添不可能无缘无故帮外人占银行的便宜，
其实是因为这里面有太多难言之隐。
1981年中英谈判陷入僵局，
市场一片悲观，经济低迷。
更倒霉的是，
美国当时正处在高利率危机中，联邦基金利率高达20%多，
而港元实行的是浮动汇率制度，
这样一来，港元对美元大幅贬值，
大量资金外流，
股市和房地产暴跌，
恒生指数一年内下跌了63%！
这时候海外信托银行的账面状况非常糟糕，
而美元支票可以让银行的外汇数据好看一些，
看起来像是有利润可图。
再加上操作的人是叶庄龄，
张明添认识他，
自然对他比较信任。
于是，
一场错误就这样接连发生了。
黄长赞叹了口气：“后来张老先生先走了，等我接手时，已经出现了6600万美元的缺口。”
“因为当时负责的是张老先生，他走得突然，我也没能拿到详细的账目。”
黄长赞摇头：“我也没办法解决。”
“张董就让我辞职，并签保密协议。”
就算不签保密协议，
黄长赞也不敢乱说，
因为，
他后来也加入了这张支票骗局。
曹耀惊讶地张大了嘴，
他当然知道这几年银行有多难。
从1972年上市后，
海外信托银行马上经历了1973年的股灾，
被狠狠打击了一番！
之后又艰难恢复进入80年代，
又在1981年遭遇了股灾，
接着还被恒隆背后捅了一刀！
谁想到，
现在海外信托银行竟然又陷入了支票骗局。
“缺口有多大？”
曹耀看着面前这些人，
他用力敲了下龙头拐杖：“多少？”
钟朝发小声回答：“28亿！”
“什么？”
曹耀气得满脸通红，
他大声吼道：“28亿？”
众人赶紧劝道：“曹董冷静，曹董冷静。”
“我还怎么冷静？”
“碰上你们这些蛀虫……”
众人顿时脸色尴尬，
钟朝发忍不住说：“曹先生，这怎么能怪我们？”
“那时候是张老先生自己在做，我们根本不知道。”
“后来我们也没办法，只能帮忙隐瞒。”
曹耀愤怒地说：“那你们为什么不告诉我？”
黄长赞冷冷地说：“曹董，有用了么？”
曹耀愣住了。
“当时张老先生压根就没打算跟任何人说……”
曹耀苦笑着说：“是，是，但你们总可以……总可以……”
他想说“报警”，
但又觉得不合适。
黄长赞苦笑：“曹董，你真希望我们自己举报自己吗？”
曹耀脸色阴沉：“那你们今天开会是什么意思？”
大家互相看了看，
然后齐刷刷地看向黄长赞。
曹耀也跟着望向黄长赞：“黄总，你是出身名门，既然大家都信你，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
他语气强硬：“反正现在的情况已经够糟了！”
“卖盘！”
这句话一出，
会议室里一片寂静。
曹耀愣住了，
喃喃道：“什么？”
“卖盘！”
黄长赞知道曹耀一时接受不了，
但还是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曹董，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卖盘！”
“凭什么？”
曹耀情绪激动，
站起身来，
右手拿着龙头拐指着众人：“银行没有你们的一份？”
“？”
曹耀十分痛心，
海外信托银行是他一生的心血，
怎么能就这样放弃？
“你们这些混蛋，有问题就解决问题，哪有你们这么干的？”
钟朝发想劝他，
却被黄长赞拦下。
大家只是听着曹耀在那里大喊大叫，
没人反驳，
也没人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
曹耀的声音才慢慢小下来，
他痛苦地看着面前的钟朝发等人：“各位，本行确实遇到了一些困难。”
“但现在谁家不会遇到点难处？”
“七三年的时候，大家都以为完了，但我们不是挺过来了吗？”
“以前能，现在也能，对不对？”
“你们说话！”
大家沉默不语。
黄长赞这才叹了口气：“太晚了。”
“曹先生。”
他改了称呼，
认真地说：“第一，这次的漏洞太大，叶庄龄已经咬住我们了，他不但不想还钱补窟窿，还要求我们继续贷款。”
曹耀气得跺脚：“无赖，真是无赖。”
“第二，现在小张总掌控了银行内外，大家做事都很困难。”
“这个没问题。”
曹耀说：“我来搞定。”
黄长赞摇头，
接着苦笑着说：“最严重的是，现在有人盯上了银行，他明确说要买下我们，否则……”
“否则怎么样？”
曹耀怒吼：“谁敢打我们银行的主意？”
“他胃口这么大？”
“陆先生。”
黄长赞补充了一句：“刚刚吞下半岛大酒店的陆先生。”
曹耀脸色微微一变，
他知道这个年轻人……
最近相江到处都是关于他的消息，
很多报道都称他为本港的商业天才！
这话虽然听起来有点夸张，
但也不是没有道理。
毕竟金钱豹和友情奶茶的成功有目共睹，
而收购华人置业和大酒店集团的动作更是低调却有效。
曹耀愣住了：“他又不懂银行……”
“不，陆先生很懂。”
黄长赞平静地说：“几个月前做空我们银行的就是陆先生。”
“是他？”
曹耀又气又惊：“他还敢狮子大张口？”
“当然。”
黄长赞说：“陆先生想要拿下海外信托银行，如果拿不下，他就宁愿毁了我们所有人。”
曹耀冷笑：“原来你是被他威胁的。”
黄长赞没否认也没承认，
只是说：“曹先生，这事关银行和大家的名声，我们认为还有机会。”
“我不同意！”
曹耀冷笑：“我没参与。”
“不一定。”
黄长赞淡淡地说：“曹先生，9000多万美元的支票轮子，近18亿的亏损，真的能用‘没参与’来推脱吗？”
“就算你没参与，但是……”
“你！”
曹耀家大业大，
有几个儿子在银行工作。
“没人能独善其身。”
黄长赞话锋一转：“曹先生，我和陆先生谈过，他打算好好经营海外信托银行。”
曹耀忍不住讽刺：“连你们这些精英都搞不定，他一个外行，还想外行领导内行？”
“而且，他要是知道你们参与了，一定会举报……”
黄长赞打断道：“陆先生知道。”
曹耀一愣。
黄长赞重复：“正因为他知道，所以才跟我们谈。”
曹耀明白了，
原来是陆尘用这个条件跟这些人谈判，
他厌恶地看着面前这些人，
没有一个是真心为银行着想的，
全是为了自己的前程！
曹耀心情低落：“既然你们都决定了，还找我干嘛？”
54.6%的心气已经没了，他准备离开。
“曹先生。”
黄长赞说：“陆先生跟我说，他会保留海外信托银行的招牌。”
“总比银行真的破产强。”
曹耀没上当：“你们是怕银行破产吗？”
“你们是怕自己进监狱！”
钟朝发忍不住了，
他喊道：“曹先生，这事情是我们愿意的吗？”
“是你们！”
“你和张家是本行的大股东，但你有没有尽到监督的责任？”
“你放任张老先生做支票轮，导致银行出现这么大的漏洞，我们已经想了很多办法，最后没办法才上了这条船。”
钟朝发气得满脸通红，
他已经彻底忍无可忍，
用力拍了拍胸口：“是我们想这么做吗？不是！”
“是你们逼得我们走投无路，才上了这条船，现在你却甩得一干二净，好像你们曹家就一点错都没有。”
“你——”
曹耀被钟朝发说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本来想发火，但仔细想想，对方说的还真有几分道理。
“要坐牢就一起坐，到时候海外信托银行的人谁都别想脱身。”
钟朝发大声喊道：“有什么了不起？”
曹耀再次转身，
他冷冷地盯着钟朝发，
然后又扫视了一圈其他人。
“你们都是听泽哥的意思？”
大家沉默着点头。
曹耀忍不住说：“那时候你们可以选择离开，可以不插手。”
黄长赞没说话。
曹耀皱眉：“你是圈里人，难道真的不能不做？”
曹耀愣了一下，
这就像集体做坏事一样，
你可以不去做，
但如果你自己去告密，
那就会被所有人，或者说整个圈子里的人孤立。
规矩就是这样！
他心里一阵寒意，
既无奈又沮丧，还有点心凉：“你们手里股份不够，所以才来找我？”
黄长赞小声说：“曹董，我们敬重你的为人，这件事，希望你能干净利落地退出。”
既然要干净，
自然就要像吴辉蕊、张承忠退出恒隆银行那样，
也就是把手中的股份卖掉。
“多少钱？”
黄长赞一字一句地说：“陆先生愿意出10亿买下大家的股份。”
10亿是个不小的数目，
可对海外信托银行来说，
这个价格简直就跟抢钱差不多。
曹耀冷笑一声：“海外信托银行就这么不值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