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雨还在下。
档案室的灯是整栋楼里唯一还亮着的。
窗外的霓虹被雨水晕开,像一幅被泼了水的油画,模糊而冷清。
我坐在老式木桌前,手指轻轻摩挲着那份泛黄的联盟章程。
纸页边缘已经卷起,字迹也有些褪色,但那一个个签名依旧清晰——肖潇然、谢明远、马协调员、许财务顾问……还有周鸿涛。
当初我们围在社区活动室,一支笔转了三圈,没人犹豫。
那时我们一无所有,却觉得整个世界都在脚下。
而现在,有人正用制度的刀,一寸寸割裂这份信任。
手机屏幕再次亮起,许财务顾问发来一条新消息:“查到了。那笔‘设备维护费’经三层中转,最终流入一家叫‘文脉咨询’的公司。法人代表是张维舟——前行政部助理,半年前以‘家庭原因’离职。”
我瞳孔一缩。
张维舟?
那个总是低着头、说话轻得像蚊子叫的行政员?
他连报销单都常填错的人,怎么成了第三方评估机构的法人?
“更奇怪的是,”她接着发来一份文件截图,“这家‘文脉咨询’过去三个月参与了我们三项重点项目的绩效评审——城中村阅读空间、流动儿童课后计划、残障青年技能培训。每一份报告都给了‘不合格’,理由是‘执行不透明’‘资金使用存疑’‘社会效益未达预期’。”
我猛地站起身,胸口一阵发紧。
这哪是评估?这是精准的狙击。
这三个项目,一个是肖潇然亲手推动的,一个是谢明远负责技术落地的,另一个,是我亲自立项的“火种计划”延伸。
它们不仅关乎联盟的公信力,更是我们最初理想的具象化。
一旦被否,后续拨款冻结,团队士气崩溃,连锁反应不可估量。
而最致命的是——这些评审,全都是“合规”的。
流程公开,机构备案,专家背书,连格式都挑不出错。
敌人不再偷偷摸摸删数据、散谣言了。
他们学会了穿西装,拿文件,用我们的规则,来杀死我们。
我抓起外套冲出档案室,直奔技术部。
谢明远还在,眼底布满血丝,面前三块屏幕同时滚动着数据流。
他抬头看我,没说话,只是把一份分析报告推了过来。
“文脉咨询的注册地址是城东一栋老旧写字楼的307室,”他声音低沉,“实地调查发现,那间办公室三个月前才租下,家具全新,但从无人员进出记录。水电表零消耗,物业说‘几乎没人来过’。”
“空壳公司。”我咬牙。
“不仅如此,”谢明远点开一段录音,“我调了联盟评审委员会的通讯记录,发现有两名评委在评审前收到过‘参考资料包’,来源正是文脉资询。内容全是断章取义的内部会议片段、被篡改的支出明细,甚至还有伪造的志愿者投诉信。”
“所以他们的负面评分,是被引导的。”我攥紧拳头,“有人在用‘专业’的外衣,包装一场蓄谋已久的污名化。”
谢明远点头:“更可怕的是,这套流程可以复制。只要他们继续注册新公司,包装成‘独立机构’,就能不断对我们发起‘合规打击’。下一次,可能就是解散动议。”
我沉默良久,脑海中浮现杨专家白天说的话。
“年轻人开始怀疑了……他们觉得我们变质了。”
是啊,当一份份“权威报告”摆在面前,当“制度程序”被反复强调,谁还会记得那个雨夜里,我们在社区中心挤着取暖,发誓要为无声者发声的初心?
敌人不急于动手,他们在等——等怀疑生根,等信任腐烂,等我们自己从内部瓦解。
第二天下午,马协调员敲开了我的办公室门,脸色凝重。
“林致远,你得看看这个。”他递来一份电子提案的打印件。
我扫了一眼,心沉到底。
《关于审议监察委员会越权行为及暂停特别决策权的紧急提案》
联署人:五名联盟成员,全部是中层骨干,背景清白,无任何违纪记录。
提案内容:指控我在近期三项危机处理中“绕过集体决策机制”,“以紧急为名扩大个人权限”,“损害联盟民主原则”,要求召开全体大会审议,并暂停我的特别决策权,直至调查结束。
我翻到最后一页,章程附录第七条赫然写着:五名正式成员联署,可发起紧急大会动议,组织方不得拒绝。
——完全合法。
我闭上眼,冷笑出声。
好一招“以法杀人”。
他们不再需要内鬼在后台删数据,现在,他们让“正义”的人,用“正义”的程序,来审判我这个“独裁者”。
睁开眼时,我已平静。
“马哥,这提案,我们接。”
他一愣:“你真打算开大会?他们这是要逼你下台。”
“那就“那就开。”
我睁开眼,语气平静得连自己都感到陌生。
协调员老马愣在原地,眉头拧成一个结:“你真打算把舞台让给他们?这不只是述职,这是审判。他们要的不是解释,是你的位置。”
我站起身,走到窗边。
雨已经停了,城市在夜色中重新亮起,像被洗过一遍的电路板,清晰而冰冷。
远处高楼的霓虹灯映在玻璃上,恰好拼出两个字:程序。
“他们不是要审判我,”我轻声说,“他们是想用程序,把我们一点点拆散。而我要让他们知道——程序,也可以是照妖镜。”
我转身拿起手机,打开联盟内部平台,编辑了一条公告。
> 致全体成员:
> 关于今日收到的紧急提案,我正式回应如下:
> 我尊重联盟章程赋予每一位成员的权利。
因此,我接受审议,并主动申请在紧急大会上进行自我述职,全面汇报过去半年的工作决策与依据。
> 同时,我向所有成员发出邀请:无论你是否同意我的做法,请匿名提交你的意见、质疑或建议。
我会在大会上逐条回应,不回避,不推诿。
> ——林致远,凌晨2点17分
点击发送的那一刻,我仿佛听见了某种齿轮咬合的声音。
谢明远接到消息后只回了一个字:“好。”
他知道我在想什么。
以退为进,不是认输,是把战场从暗处拉到明处。
他们躲在制度背后发难,那我就把制度变成舞台,让他们站在光下,无处遁形。
接下来的48小时,联盟内部风起云涌。
匿名意见箱涌入上千条反馈,有质疑,有支持,也有沉默的观望。
而我,则带着团队连夜梳理所有争议决策的原始记录、会议纪要、应急响应日志——不是为了自保,是为了证明:每一次“越权”,都是为了守住底线。
与此同时,谢明远启动了技术反制。
他没有动联盟主系统,而是通过外设日志追踪提案发起者的私人设备行为。
那五个人看似清白,可王络从不说谎。
第三天深夜,他发来一条加密消息:
> 监控触发。
> 提案联署人之一,王振宇,在你发布公开信后17分钟,使用私人卫星电话联系一个加密号码,通话时长12秒。
> 内容已截获——
> “他上钩了,按计划推进。”
我盯着那行字,指尖发冷。
上钩?
他们以为我慌了,以为我急于辩解,以为我正一步步走进他们设计好的“民主审判”陷阱。
可他们忘了——真正的陷阱,从来不是谁设的局,而是谁看得见局中之局。
紧急大会当天,礼堂座无虚席。
当王振宇作为联署代表起身发言,手中高举“文脉咨询”的评估报告,准备宣读“联盟腐败证据”时,我轻轻点了点头。
谢明远按下遥控器。
大屏幕骤然切换,一段录音在寂静中响起:
全场哗然。
紧接着,财务顾问许女士走上台,展示资金穿透图——从联盟账户到“文脉咨询”的三层中转,最终资金流向一家名为“火种源残余”的离岸实体,而该实体的实际控制人,正是李维汉名下一家早已注销的子公司。
“这不是独立评估,”她声音冷静如刀,“这是一场用合规包装的谋杀。”
我缓缓起身,环视全场。
“我可以被质疑,”我说,“但联盟的初心,不容被买卖。”
协调员老马猛地站起,高声提议:“将‘文脉咨询’及其关联方列入黑名单,永久禁止参与联盟任何事务!”
表决开始。
全票通过。
掌声如潮水般涌来,可我却笑不出来。
散会后,后勤主管朱先生在清理会议室时,弯腰拔下一台借来的投影仪——是第三方技术支援临时提供的设备。
他习惯性检查接口,却在Sd卡槽里摸到一张未取出的卡。
“奇怪,这种老型号投影仪还在用Sd卡?现在谁不走无线推屏?”
他顺手交给谢明远。
数据恢复后,视频文件跳出。
画面模糊,像是偷拍。
一间办公室,背影模糊的男人正在签署文件,桌上压着一份标有“x项目推进表”的文件夹。
窗外天光微亮,室内灯光偏冷。
谢明远放大角落。
墙上挂着的日历,清晰显示着日期——
三天后。
我盯着屏幕,呼吸渐沉。
他们……已经在规划下一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