撒马尔罕,大唐西域总指挥部。
程处默、秦怀道,还有一众高级将领,一个个瞪大了眼睛,像是第一次认识眼前这位太子殿下。
“太、太子哥……我没听错吧?”程处默掏了掏耳朵,那张写满横肉的脸上,满是匪夷所思,“咱们的人被捅了刀子,博士现在是死是活都不知道,您……您不发兵,还要跟他们联手查案?”
他感觉自己的脑子有点不够用了。这叫什么事儿?这不跟村里二傻子被人打了左脸,还乐呵呵把右脸凑上去一样吗?
“是啊殿下!”秦怀道也忍不住了,他一向稳重,此刻也急了,“国使遇刺,形同宣战!我大唐立国以来,何曾受过这等奇耻大辱?如今我大军云集于此,兵锋正盛,正是一举荡平泰西封,扬我大唐国威的最好时机啊!您怎么能……”
“软弱”两个字他没敢说出口,但所有人的眼神里都明晃晃地写着这两个字。
在他们看来,这位太子爷的行事风格,向来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刨他祖坟”。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说话了?
李承乾瞥了他们一眼,没生气,反而端起桌上的马奶酒喝了一口,慢悠悠地说道:“都急什么?天塌下来了?”
“太子哥,这比天塌下来还难受!”程处默急得直跺脚,“您想想,这消息传出去,外面的人怎么看咱们?西域三十六国那些墙头草,还不得以为我大唐怕了那个什么狗屁圣女?我老程的脸以后往哪儿搁?”
“你的脸值几个钱?”李承乾一句话就把程处默噎了回去。
他放下酒杯,走到巨大的沙盘前,拿起一根细长的木杆,指了指泰西封的位置。
“都过来,给你们上一课。”
众人虽然心里憋着一股火,但还是乖乖围了过来。
“处默,我问你,假如现在我给你五万精兵,让你去打泰西封,你打不打得下来?”
“那还用说!”程处我拍着胸脯,砰砰作响,“别说五万,给末将三万铁骑,外加二十门‘真理’,一个月之内,我保证把那个安娜希塔打包送到您面前!”
“好,我相信你打得下来。”李承乾点点头,木杆在沙盘上画了一个圈,将整个波斯高原都圈了进去,“然后呢?打下来之后呢?泰西封变成一片废墟,波斯全境大乱,死伤无数,国库打空。我们得到了什么?”
“得到……得到了威风啊!”程处默理直气壮地说道。
“威风能当饭吃?还是能当钱花?”李承乾冷笑一声,“我们辛辛苦苦打下来一片烂地,然后呢?得派兵驻守吧?得安抚百姓吧?得重建城市吧?这些钱谁出?还不是得从我大唐的国库里掏!我们费了半天劲,死了无数弟兄,最后换来一个巨大的财政包袱,和一个几十年都缓不过劲来的邻居。你们觉得这笔买卖划算吗?”
他环视一圈,刚才还群情激奋的将领们,一个个都沉默了。
他们是军人,想的是打赢,可太子殿下想的,却是打赢之后的事情。
李承乾看着他们若有所思的表情,心里也暗自点头。不错,还不是一群纯粹的莽夫,知道思考了。
他心里想的其实更直接:他娘的,打仗是最亏本的生意!尤其是打这种灭国之战。劳民伤财不说,打完还得负责“售后”,给人家搞战后重建。有那闲工夫,多修几条铁路,多开几家银行,赚全世界的钱不香吗?
“你们再看看这个。”李承乾将那份写着“烛龙,拂菻,女”的电报拍在沙盘上。
秦怀道离得最近,他拿起电报,低声念了出来。
“烛龙……拂菻……女?”他眉头紧锁,“殿下,这是何意?”
“意思就是,我们一直以为的对手,那个叫安娜希塔的圣女,根本就不是波斯人。她是个来自拂菻的娘们,一个彻头彻尾的间谍!”李承乾的声音陡然转冷。
“她搞出这么多事,又是神迹,又是辩经,现在又搞出刺杀的戏码,目的只有一个——”李承乾的木杆重重地敲在沙盘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挑起我大唐和波斯的全面战争!”
“她想让我们在这片丝绸之路上斗个两败俱伤,血流成河。然后,她和她背后的拂菻帝国,就可以不费吹灰之力,踩着我们的尸骨,掌控整个东西方贸易的命脉!这招棋,叫‘驱虎吞狼’!”
一番话,如同一道惊雷,在指挥部的每个人脑中炸响。
程处默张大了嘴,半天没合上。秦怀道眼中满是震惊。长孙冲更是倒吸一口凉气,他终于明白太子为何会下达那三道看似“软弱”的命令了。
原来,这根本就不是两国之间的冲突,而是一场牵扯到三大帝国的惊天阴谋!如果他们真的头脑发热,挥师西进,那才是正中了敌人的奸计!
“他娘的……这帮西边来的杂碎,心也太黑了!”程处默回过神来,破口大骂,“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就这么看着她玩花样?”
“怎么办?”李承乾嘴角咧开,露出一个让所有人都感到熟悉的,嚣张又自信的笑容,“她想看我们跟波斯打,孤偏不!孤还要跟波斯皇帝手拉手,一起唱着歌,把她这个挑拨离间的老鼠揪出来!”
“所以,孤的第一道命令,让‘蜃’带着活蹦乱跳的博士去见波斯皇帝,就是要把这层窗户纸捅破,告诉他,你家里进贼了,而且这贼还想烧你房子!”
“孤的第三道命令,公开宣布联手调查,就是要做给全西域看,我大唐是来讲道理的,不是来打仗的。谁要是再在中间搞事,谁就是破坏和平的罪人!我们站在了道义的制高点上,把那个女人逼到了墙角。”
“至于这第二道命令……”李承乾的目光投向沙盘最西边,那里是一片代表着海洋的蓝色。
“安娜希塔不是觉得拂菻很远,可以高枕无忧地看戏吗?孤就派我们大唐的钢铁舰队,去他们家门口逛一逛,让他们也尝尝,什么叫‘兵临城下’!”
“她想玩阴的,孤就跟她玩阳的!她想看两虎相争,孤就让她见识见识,什么叫‘狮象联手’!”
李承乾一番话,说得是酣畅淋漓,指挥部内的气氛也从刚才的憋闷,瞬间变得热血沸腾。将领们眼中的疑惑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恍然大悟后的极度兴奋和崇拜。
高!实在是高!
这才是他们熟悉的太子爷!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是直捣黄龙,釜底抽薪!
“殿下英明!”众人齐声喝道,声音里充满了发自内心的敬佩。
就在此时,长安的电报也到了。
李世民在甘露殿收到“国使遇刺,博士垂危”的八百里加急后,当场就把最心爱的一方琉璃砚台给砸了。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真当朕提不动刀了吗!”李世民气得浑身发抖,在殿内来回踱步,身上的龙袍都带起了风。
“陛下息怒!”长孙无忌和房玄龄连忙劝谏。
朝堂之上,以兵部尚书侯君集为首的主战派,一个个跟打了鸡血似的,唾沫横飞地要求立刻发兵西征,踏平泰西封,活捉圣女,以雪国耻。
整个长安城,都弥漫着一股山雨欲来的肃杀之气。
李世民被吵得头疼,他既愤怒于波斯的“挑衅”,又隐隐觉得事情有些蹊跷。就在他被架在火上,几乎要下达西征动员令的时候,李承乾的第二封电报到了。
王德颤颤巍巍地将译好的电文呈上。
李世民一把抢了过来,只看了一眼,眉头就拧成了一个疙瘩。
“什么?联合调查?保持克制?”李世民的声音里充满了怀疑,“这臭小子在搞什么鬼?他被人捅了一刀,不喊疼,反而要拉着捅他的人去抓凶手?他脑子被驴踢了?”
“陛下,太子殿下此举,必有深意啊!”长孙无忌连忙说道。他和李承乾打交道多了,深知这位太子绝不是个肯吃亏的主。他这么做,肯定是在憋个大招。
“深意?朕看他是得意忘形,昏了头了!”李世民气不打一处来,但终究没有立刻发作。他想起了儿子在扬州那场惊心动魄的金融战,想起了他在西市广场公审皇叔的雷霆手段。
这小子,从来不按常理出牌。
李世民拿着那张薄薄的电报纸,在殿内走了几十个来回,把地上的琉璃砚台碎片踩得咯吱作响。
满朝文武都屏住呼吸,等待着天子的最终决断。
许久,李世民猛地站定,将电报纸狠狠拍在龙案上。
“罢了!朕就再信这臭小子一次!”
“传朕旨意!命兵部、户部,暂停一切西征动员!但全国兵马枕戈待旦,随时听候调遣!”
“朕倒要看看,他李承乾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要是这次给朕搞砸了,朕亲自去撒马尔罕,把他绑回宗人府关禁闭!”
天子一言九鼎,旨意一下,整个甘露殿瞬间安静了下来。那些刚才还叫嚣着要打仗的将军和大臣们,一个个面面相觑,满脸的错愕和不解。
不打了?就这么算了?
这剧本,不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