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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把破三轮的影子拉得老长,陈野蹲在车旁,捏着那份被揉得不成样子的“简历”,对着垃圾桶狠狠啐了一口。

“一群睁眼瞎!”他骂骂咧咧,胡茬在余晖里根根分明,“就老子这气质,这内涵,当个总经理都算屈才!”

他摸着自己胡子拉碴的下巴,摆出一副饱经沧桑的忧郁造型,眼神深邃地望向天边烧红的云彩。可惜胡同口只有几个光屁股小孩在玩泥巴,没半个萌妹欣赏。他碾灭烟头,解放鞋底在石板路上蹭出刺耳的声响,潇洒地甩了甩那不足一寸的板寸头,对着身后那栋光鲜的地产公司大楼比了个极其不雅的手势。

“呸!狗眼看人低!”

破三轮“咣当咣当”碾过石板路,载着一肚子闷气驶向汴洲大学。

刚拐进自家那条逼仄的胡同口,陈野的车轮就顿住了。

夕阳的余晖里,一辆火红色的宝马轿车像一团燃烧的火焰,突兀地停在斑驳的院墙外。车旁倚着一个高挑的身影,酒红色的波浪长发被晚风撩起几缕,丝质的裙摆勾勒出曼妙的曲线。是秦若涵。她显然等了很久,脸上带着疲惫,眼神却像抓住最后一根浮木的溺水者,死死盯着陈野回来的方向。

看到三轮车出现,她眼睛倏地亮起,下意识向前迈了一步。

“哥?”沈清舞的声音清清淡淡地从身后车斗里传来,轮椅上的她,目光敏锐地捕捉到了陈野眉宇间那一闪而过的蹙起。

“不算认识。”陈野声音平稳,仿佛在说一个无关紧要的路人甲。他稳稳停好三轮车,跳下来,第一件事不是理会眼巴巴的秦若涵,而是小心翼翼地将沈清舞连同轮椅稳稳抱下,安置在门口平整的石板上。动作轻柔,与方才骂街的糙汉判若两人。

做完这一切,他才转过身,目光平淡地扫过秦若涵那张写满急切的脸,语气疏离得像隔着一条河:“有事?”

“有事想请你帮忙!”秦若涵连忙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陈野上下打量了她一眼,那眼神像是在评估一件麻烦物品的价值,随即干脆利落地摆手:“那你赶紧打哪来回哪去。我要做饭,很忙。”他扶着三轮车,就要往院子里推。

“你连什么事情都不知道,就要拒绝吗?”秦若涵脸色瞬间煞白,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绝望的尖利。

“呵呵,”陈野脚步不停,头也不回,“管你什么事,我都没那闲工夫掺和你的破事。”院门发出“吱呀”一声轻响,他推着三轮车的身影消失在门洞的阴影里。

秦若涵僵在原地,所有的希冀被这冰冷的拒绝瞬间击碎。她死死咬着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眼眶迅速漫上一层水雾,在夕阳下折射出破碎的光。无助与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她挺直了脊背,昂着脸,倔强地不让眼泪滑落,但那微微颤抖的肩膀,却暴露了她此刻的脆弱。

沈清舞操控着轮椅,平静地从秦若涵身边滑过,进入院门。她的神情依旧无喜无悲,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古井。然而,就在目光掠过秦若涵那强忍泪水的侧脸时,沈清舞握着轮椅扶手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瞬。

一年前,炎京那场彻骨的寒流里,爷爷冰冷的棺椁旁,那些幸灾乐祸的嘴脸,那些落井下石的冷语……她也曾这样,死死咬着唇,昂着头,把眼泪和脆弱死死憋回心里。那时候,偌大的炎京城,只有她一个人,面对四面八方的恶意。

她不会怜悯,更不会同情泛滥。只是眼前这张带着绝望和倔强的美丽脸庞,像一根细针,精准地刺中了记忆深处某个被冰封的角落,引出一丝微不可察的共鸣。

就在秦若涵心灰意冷,准备转身离开时,沈清舞清清淡淡的声音从院子里飘了出来,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傍晚的寂静:

“院门没锁,有什么事进来说吧。”

狭小的院子里弥漫着青菜的清香。陈野蹲在水池边,正哗啦啦地洗着一把翠绿的小白菜。听到沈清舞放人进来的声音,他头也没抬,只是嘴角勾起一抹了然的笑意。

“怎么?动了恻隐之心?”水流声里,他的声音带着点调侃。

“没有,”沈清舞操控轮椅滑到他身边,声音平静无波,“只是觉得她和一年前的我很像。”

“咔嚓。”

陈野手中一根粗壮的菜梗被无意识地掰断。他洗菜的动作顿住了,脊背瞬间绷紧,像一张拉满的硬弓。夕阳的暖光落在他身上,却仿佛无法融化那骤然弥漫开的寒意。那寒意极快,像投入水中的墨滴,瞬间扩散又瞬间收敛。

他深吸一口气,没说什么,只是低下头,更加用力地搓洗着菜叶,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水花溅起,打湿了他敞开的衣襟,也打湿了那道被撕裂的口子边缘。

沈清舞伸出手,轻轻拽了拽他湿漉漉的衣角。她的指尖冰凉。

“哥,”她声音很轻,像一片羽毛拂过,“苦也不苦。”

陈野猛地抬头,对上妹妹那双清澈得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眸。他脸上的冰霜瞬间消融,咧开嘴,露出一个再真实不过的、带着市井烟火气的笑容,没有酸涩,没有苦楚,只有一种磐石般的坚韧。

“我知道!”他声音洪亮,带着一股豪气,“咱老沈家的人,骨头最硬!脊梁最直!天塌下来,当被盖!”

沈清舞的嘴角,似乎也弯起了一个极其微小的弧度。她操控轮椅退开一点,指了指墙角一匹用旧木条钉成的小板凳,对跟进院子、显得有些局促不安的秦若涵道:“坐。”

秦若涵如蒙大赦,小心翼翼地在那小凳子上坐了半个屁股。

陈野甩了甩手上的水珠,依旧背对着她,声音恢复了之前的懒散,却多了一股无形的压力:“你能找到这儿来等我,说明你现在遇到的事,火烧眉毛了。急病乱投医,走投无路,才会求到我这个只见过两次、还差点被你赖掉工钱的人头上。”

他顿了顿,拿起一根洗好的小白菜,慢条斯理地掐掉根须:“这种事儿,通常都棘手,要命。”他转过身,目光平静地落在秦若涵苍白的脸上,“说实话,我们无亲无故,你的死活安危,跟我有半毛钱关系?我凭什么要帮你?”

秦若涵被他直白得近乎冷酷的话刺得浑身一颤。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直视陈野那双看似惫懒、深处却藏着寒潭的眼睛:“对不起…我已经没办法了。能想的办法都想过了,能求的人都求过了……最后,直觉告诉我,只有你…只有你才能帮我!”

“直觉?”陈野嗤笑一声,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那玩意儿值几个钱?你又凭什么认为我能帮你?而不是你拉着我一块儿去阎王爷那儿报到?”

秦若涵的身体又是一抖,但她这次没有退缩,反而迎着他的目光,一字一句道:“我不知道!但我就是知道!你…你绝对不是一个普通人!”她想起了昨晚黑暗中他那不可思议的反应速度,那面对狙击枪口依旧平稳的呼吸,那精准道出枪械型号的冷酷语调……这些,绝不是一个小老百姓能拥有的!

陈野脸上的嗤笑淡了些,没有反驳,只是把掐好的菜丢进旁边的盆里,溅起几点水花。“行,那你先说说,你这破事儿,到底怎么回事。”他拉过另一匹矮凳,大马金刀地坐下,摸出烟盒,叼上一根劣质红梅烟,却并没有点燃,只是拿在手里把玩着,“说完,我再看看能不能当一回活雷锋。”

秦若涵眼中瞬间爆发出希望的光彩,她努力平复了一下急促的呼吸,用手背飞快地抹去眼角残留的湿意,才用尽量平稳的语调开始讲述。声音里,压抑着巨大的悲愤。

“昨天晚上的事,你也看到了……有人要对我下手。”她的声音发紧,“跟你猜的一样,他们不是真要我的命,只是想吓唬我,逼我就范。”

“这事儿,要从我父亲说起……”她的眼神变得悠远而痛苦,“我家在汴洲,不算巨富,但也算殷实。去年,我父亲倾尽所有心血和积蓄,开了家娱乐会所,‘金玉满堂’……生意很好,很快就被人盯上了。”她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刻骨的恨意,“是黑龙帮!他们威逼利诱,要我父亲交出会所百分之五十的干股!”

“那是父亲一辈子的心血,他怎么可能答应?他性子倔,不肯低头……结果……”秦若涵的声音哽咽了,她用力昂着头,不让泪水掉下来,嘴唇抿得发白,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没过多久,我父亲……就‘意外’死在了车祸里!肇事司机跑了,到现在都没抓到!”

“然后,我就接手了会所。”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眼神变得异常冰冷和坚定,“黑龙帮的人,立刻就找上了我!”

陈野安静地听着,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手里那根没点燃的烟,不知何时被他捏得有些变形。这样的故事,他听得太多。世界的背面,永远有阳光照不到的角落。他只是有些意外,这个看似娇艳如花、会耍小性子的女人,肩上竟压着如此沉重的血债。

“他们现在要的,已经不是百分之五十了。”秦若涵的声音带着讽刺和悲凉,“他们看我一个女人无依无靠,想用两百万……就买下整个‘金玉满堂’!”

“呵,”陈野终于嗤笑出声,带着冰冷的嘲讽,“胃口不小,心也够黑。”

“他们昨晚给我下了最后通牒。”秦若涵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三天之内,再不签字转让……就让我准备好棺材,下去……见我父亲。”她抬起头,直视陈六合,眼中是孤注一掷的疯狂和刻骨的仇恨,“我知道他们是亡命徒!他们说得出来,就一定做得到!”

“所以,你想让我怎么帮你?”陈野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保住你的会所?跟黑龙帮硬碰硬?”

“是!”秦若涵斩钉截铁,眼中燃烧着火焰,“我要保住父亲的心血!我要让那些人付出代价!我不能让我父亲白死!”

她话锋一转,目光灼灼地盯着陈野:“只要你帮我!我绝不会让你吃亏!我……我查过一些你们的事。”她看向一旁安静得如同背景的沈清舞,眼神复杂,“知道你们兄妹俩相依为命,知道小妹是汴大的天才,但也知道……她的身体需要长期调养,中药花费不菲……你们的生活……”

她没再说下去,但意思已经无比清晰。钱,是陈野眼下最大的软肋。

陈野挑了挑眉,对秦若涵的调查能力倒没显得太意外。他下意识地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目光转向了沈清舞。夕阳的余晖落在她清丽却略显苍白的侧脸上,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

“小妹,”陈野的声音温和下来,“你觉着呢?”

秦若涵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所有的希望都系在了这个坐在轮椅上的少女身上。她看起来那么安静,那么年轻,却又透着一股远超年龄的沉静与疏离。

沈清舞的目光从秦若涵那张写满希冀与绝望的脸上缓缓移开,落回陈野身上。她的眼神清澈依旧,深处却仿佛有复杂的暗流涌动。一年前那个孤立无援、被整个炎京抛弃的寒冬,似乎又在眼前浮现。

她没有直接回答秦若涵的哀求,只是看着陈野,用她那特有的、清清淡淡的语调,平静地反问:

“你觉着呢?”

院子里陷入短暂的寂静。只有晚风吹过墙头枯草的细微声响。

陈野的目光在沈清舞平静无波的眼眸中停留了片刻。那眼神里没有催促,没有建议,只有一种全然的信任与交付。仿佛在说:哥,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站在你这边。

他咧开嘴,无声地笑了。笑容里没有了之前的懒散和油滑,反而透出一种难以言喻的锐利,像藏在破旧剑鞘里的锋芒,终于露出了一线寒光。

他不再看秦若涵,而是将目光投向院墙之外,汴洲城华灯初上的方向。那里有纸醉金迷,也有暗流汹涌。他慢悠悠地站起身,拍了拍沾着泥点的旧裤子。

“行吧。”陈野的声音不高,却像一块石头投入死水,打破了院中的寂静。他转过身,目光终于落在了秦若涵那张瞬间被巨大惊喜淹没的脸上。

他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秦若涵,脸上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笑容:

“记住,秦老板。这活儿,我接了。”

“但价钱,得另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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