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起来,模糊的地方很多,但总有些事情只要闭眼就能想到。
但也仅此而已了,没有人爱听这样的事情,于是米热就像是一个有了好几个孩子的父亲一样,开始细数着照顾小鬼的累啊, 苦啊,乐啊......
都过去了,他再也不用回那样的家了,现在这里就是他的家。如果还非得要找点不太满意的事情的话,可能也就是哈里克没有他想的那么听话吧。
他讲的很热情,也很热闹,神色如常。但顾知常能感受到,他眼底里还有些恍惚,说得太多而略带沙哑的声音似乎带着颤抖。
他并不像自己表现得那么淡定,这一点顾知常只需要一句话就能点破。
“那......你小时候呢?”
“我?我小时候就可无聊了,没什么好说的......”
“不不不,我的意思是,你小时候做过什么让你现在回想起来都还是有些难受的事情。”
然后.......
风停了。
闷热的空气,就像那一天的下午一样粘稠。
就好像眼底一沉,就回到了那天————
那一天的母亲一反常态,容光焕发,甚至跨上了平日里从来不舍得拿出来的名牌包包。
据说那是父亲当时为了追求母亲时赠送的礼物。
喂完奶的少年在厨房里冲洗着餐具,水龙头开得很小,瓷器碰撞声吵得有些刺耳。
但母亲重新从房间出来后,不再是浓妆艳抹的样子,而是真正有了一副女人,母亲该有的样子。
“今天不去上班吗?”
少年双手在围裙上反复擦了擦,看着坐在客厅里的母亲,困惑了许久才开口。
“嗯,不去,请假了。今天去和傅原约会。”
“傅原”这个名字,少年记得。
在那段时间,可能是在那之前的三个月前吧,这个名字就一直出现在母亲的口中,而且频率变得越来越高。
在谈起他时,母亲就连声音都会变得柔和,就像小时候,她和父亲说话时一样。
少年也见过傅原几次,哈里克也见过,只不过他应该早就不记得了。
至少就少年的感觉来说,他不觉得傅原这个人真的像母亲说得那么讨喜。
在他为数不多能知道的消息里,少年能确定的是......
傅原最初是母亲的客人,只是后来关系变得越来越亲昵,甚至休息日也都要腻在一起。
面对一脸幸福的母亲,少年早已经见怪不怪了,只是回头默默收拾着客厅厨房。
“你就不好奇我们要去哪儿约会吗,米热?”
见少年依然是那副无动于衷的态度,母亲反倒是自己有些按捺不住了。
“我们今天打算去天山底下的牧场。”
“哦......”
少年没有察觉到母亲的语气,只是在平常不过的回应。只是现在想来,那句话似乎......还有别的意思。
至少在当时,那对母亲而言确实是个稀奇的去处。
母亲没有在意少年冷淡的反应,而是继续点着口红絮叨着:
“有时候我都在想,这一切到底是不是真的......”
“你知道吗,就在昨天,傅原向我求婚了......能有多少女人能在一辈子被两个人喜欢啊。简直就像做梦一样,你爸是第一个,傅原是第二个。”
“......”
提到父亲,少年的心就好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砸中了,内心翻江倒海的,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
“那你拒绝他了吗?”
“拒绝?我怎么可能拒绝?!”
母亲微微一愣,竟出奇的笑了起来。
“拒绝了我上哪再去找傅原这样又帅气又体贴还有钱的好男人?”
“人家都不嫌弃你和那个小拖油瓶,答应结婚了之后就送你东边的城市里读私立学校,送你上大学。还有那个小拖油瓶,他也不嫌弃。”
“有这样的人,你就偷着乐吧。”
“,......”
少年梗着脖子,抬起头,本来没多少情绪的脸更是变得僵硬无比。
“我不去。”
声音大了些,也尖锐了些,回到了少年熟悉的,母亲的模样。
“不去?那你是想去哪儿?!”
“你去保留你的幸福就好......我,和哈里克去哪里不用你管。”
“你在说什么鬼话!我怎么可能把你们丢下不管?......再怎么说你们也是我的儿子,我要照顾你们长大的.......”
母亲看着少年脸上僵硬到生分的表情,沉默了许久也不知道该继续说什么。
“......需要照顾的是你......”
沉默了多久,或许母亲已经没有了实感,只是在少年冷不丁的说出这句话后,她那被玻璃笼罩的心,也似乎被这冰冷的风吹破了......
啪————
脸上,传来的是一阵陌生的,灼烧般的疼痛。
母亲从前也只是数落自己,骂自己,但从未主动打过自己......该说是言语伤起人要的时间太多,还是说此刻的脸是真的疼得厉害?
“你不喜欢他,不喜欢我跟他在一起,就用自己做威胁,逼我做选择!”
“我的前半生已经毁了,没了!现在你还想让我后半生也不得安宁。你这个......没良心的!”
母亲歇斯底里的尖叫声震得少年耳膜生疼,但他还是轻言细语地安慰道:
“你不用做选择的妈妈。去找他吧,我会照顾好哈里克的......”
“你......”
面对这个从懂事开始就对自己始终“百依百顺”的儿子,母亲噎住了。
满腔的委屈,怨气,最后化作一句最愤怒的,最恶毒的话:
“你给我滚!滚出我的家!我不想再看到你————!!!”
少年犹豫了几秒,当然,这几秒时间,他只是在犹豫要不要抱着还没断奶的哈里克一起走。然后,他没有思考的回房,抱起婴儿,也拿着一条毛毯裹住婴儿,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临走前,少年还想着要不要把奶嘴戴上,也就是这一回头,他看见母亲坐在沙发上,双手捂面的哭泣模样,也听到了......
“要是我根本就没有嫁到这里来就好了......要是我还在上海......就好了......”
门,关上。
街道之上,城市里高耸的建筑早早的就遮住了太阳,阴冷的感觉袭来,直到最后一缕阳光没入地平线,寒冷的雾气笼罩了这座城市。
少年抱着怀里的婴儿,漫无目的地游荡着。
雾气之后,路边的建筑、稀少的行人、连带着呼出的空气都变得格外模糊,格外扭曲。
然后......渐渐汇聚到现在,汇聚到顾知常那张冷淡的脸......
当时的自己,应该就是这样的一张脸吧?在母亲面前。
“......所以,你在那个时候就碰上他了?”
这句话,是对着民宿老板说的。而那个带着墨镜,留着西部狂野络腮胡的男人点点头。
“是啊,就是那么巧。反正......那个女人也......不是么?刚好我爸也还有几百亩地,正缺个帮工呢。只是没想到,这个帮工十几年就反过来把地卖了。真的是......”
顺着老板的视线,顾知常也转向了米热,而这个男人依然只是安安静静的喝着茶,但胸口却起伏不止。
显然,刚刚的一切对他而言并不轻松,至少......并不是那么简单就能一笔带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