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奇可能是伤心了——
孟泽在已经把曙光城布局画好之后，辛奇除了说“好”、“嗯”、“我去安排”这三句话之后，没再有任何多余的话。
孟泽坐在树枝上，抠着炭笔，得出了辛奇被自己伤了心的评价。
作为朋友时，他做起安慰的事得心应手：撸猫、夸夸、认可和剖白在意。
这一套连招下去，再生气的人都能哄好。
但现在对方喜欢他，他不知道怎么回应这份喜欢。
这套小连招用不用、怎么用、用了会怎么样，他都不知道。
越是踌躇，越是不知道说什么，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就越冷。
*
辛奇低头用手指搓着树皮，树皮上是孟泽画的分布图，他耷拉着尾巴，挫败感几乎拉满了。
他能感受到孟泽刚才是真的想选石翼。
这是孟泽来到兽世之后，第一次在看出他失落后，还坚定选择其他人的时候。
就算是之前选小黑马作为坐骑，孟泽都向他解释了一句为什么。
他搓了搓树皮。
自己大约是高估了自己在孟泽心中的地位。
之前的特殊只是因为自己的能力足够承担孟泽的想法，如今有了其他优秀的、优雅的、漂亮的、伶俐的兽人，有了邬峤，自己就不再是特殊的了。
明明早就做好了这样的心理准备，但他还是忍不住低落。
他怕自己一开口就会委屈。
这份委屈会给孟泽造成很大的情绪压力。
他舍不得，因此只能尽量少说话。
*
孟泽瞥着辛奇的动作，抿着唇。
他是闻不到情绪的味道的，但他看着辛奇这幅样子，心里也有些发苦。
自从孟泽意识到辛奇的喜欢之后，刻意做了很多事。
这些事看起来都轻飘飘的，辛奇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
但孟泽其实清楚辛奇失落的情绪在累积。
他以为这种失落会慢慢消解，因此没管。
但没想到，这次自己只是要选择石翼，辛奇就有点情绪崩溃了。
孟泽叹了口气，扯了扯辛奇的袖子。
“辛奇。”
“嗯。”
孟泽叹了口气，看着自己被炭笔染黑的指尖，踌躇着开口。
“我十岁的时候爸爸妈妈就去世了，他们是志愿者，在去灾区的路上车祸去世。”
说到这里，他想起辛奇可能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便解释了一句，“志愿者就是不收任何好处，去帮助一些需要帮助的人。我爸爸妈妈是朝阳救援队的志愿者，他们会力所能及地去帮助一些需要的人，参与抢险。”
“他们是在一次救援过程出了意外，再也没回来，妈妈是独生女，她去世后外婆外公受不了打击没多久也去世了，爸爸有个哥哥，所以我最后由大伯抚养了。”
“大伯家庭条件很一般，自己本来就有两个孩子，再养一个我更加困难了。”
“客观来说，他对我挺好的，哥哥妹妹有的我也有，但是他和大伯母忙于工作，根本没时间照顾我们，我们三个小孩在家里就是野生的小孩。”
孟泽其实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要跟辛奇说这些。
明明是跟现在八竿子打不着的事，但他总觉得这个时候需要解释清楚。
“我初中就离开家在外面住了，唯一学到的东西就是，大事小事我都要靠自己解决。慢慢地，我解决事情的能力变得很强，学习能力也变得很强。”
“因为我的背后没有人能兜底，我做错一件事的成本，要比其他小孩做错事的成本高很多。”
“我十六岁的时候，大伯母因为经济压力太大要跟大伯分开，跟大伯商量了之后，我决定彻底脱离他们，来保全他们的家庭和谐。”
孟泽说的一些词对于辛奇有些陌生，但辛奇还是从前后文猜出了意思，推演出了孟泽的人生。
他一直以为孟泽来自一个很美好的世界，但没想到孟泽过得那么苦。
辛奇心疼地靠坐在孟泽旁边，轻轻将手搭在孟泽手上。
见孟泽没有抽回手，辛奇才轻轻收拢手指，将孟泽的手圈进自己的手心。
孟泽看着两人交握的手，回头看向辛奇，笑起来，“干嘛？心疼我吗？”
辛奇被孟泽直接的询问给问愣住了，张着嘴噎了半天，只哼哼了一声，“嗯。”
孟泽笑得更开心了，看向远处的山谷，“可其实我没觉得自己苦，我长到现在，其实收获了很多很多的爱，爸爸妈妈在朝阳救援队的朋友常来看我，教会我很多急救知识，我也通过了他们被很多流浪小动物爱着。”
“而且我的老师和朋友也对我特别好，老师一旦有机会就让我参加大赛拿奖金，”他突然想起什么，笑着拍了拍辛奇的手，“我高中时候有个好朋友，他爸爸妈妈心疼我一个人，每年过年都邀请我去他家包饺子。”
“哦，你不知道什么是过年和包饺子，饺子可好吃了，等我们弄到小麦种子，有了面粉，我教你。”
孟泽看着自己和辛奇交握的手，发现自己心里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不适，歪头出了会儿神。
辛奇见孟泽突然发呆，便捏了捏孟泽的手指，“还想听你的故事。”
孟泽回过神，看着辛奇的眼睛，叹了口气垂下眼，“我知道怎么让我的生活更好，我知道怎么在困境里向前走，我知道怎么和朋友相处，怎么和长辈相处，也知道真挚的感情是什么样。”
“但我不知道什么是爱。”
孟泽很认真地看向辛奇。
“我不知道年少时刚萌芽的‘爱意’和‘生理冲动’是什么样，因为我那个时候在考虑怎么在比赛里拿奖金，我不知道相爱的夫妻是什么样，因为我没见过，也就无从学起。”
孟泽挠了挠头，“在我们那里很流行一种说法是，如果你不喜欢一个人就不要给他希望，要干脆利落地拒绝他，这才是对他的保护，所以……”
孟泽抿嘴尬笑了一下。
孟泽的未尽之言，辛奇在此刻瞬间懂了。
为什么他会躲着自己。
为什么住洞穴要和邬峤一起，还要拒绝自己住在旁边的洞穴。
为什么战斗训练的陪练兽人，唯独跳过了自己。
为什么要故意说陆角漂亮。
为什么这次那么坚定地走向石翼。
因为孟泽学到的处理办法就是，干脆地拒绝，就是对对方的保护。
“我不知道，爱情和友情有什么不同。”孟泽看着辛奇眨了眨眼，“所以，有些感情我不知道怎么回应。”
“同时，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判断，我是不是爱一个人。”
“你是我在这个世界很重要很重要的朋友，我不想看你难过，所以今天跟你说这些是想跟你商量：有些事我会好好地、认真地思考和学习，如果我这两天让你伤心了真对不起，你可以给我点时间吗？”
孟泽自小学到的生存法则就是，有问题一定要当下立刻解决，不能拖，越拖问题越大。
所以在察觉到辛奇的情绪变化时，他的身体比他的理智更快行动——比起当做什么都没发现，任由辛奇难过下去，不如坦诚地面对问题。
四周枝叶交叠，将他们半包围在一片翠绿的世界中，微风拂过，小雨簌簌，树叶沙沙作响。
辛奇看向孟泽，孟泽双眼清亮带着微笑看着他。
“大奇奇，你要相信我，我的学习能力和解决事情的能力都很强的，我会很快就捋清楚的。”
孟泽还是以前哄辛奇时的语气。
他知道辛奇对自己来说是比其他兽人都特殊的，但他却不能确定这是不是爱情。
贸然前进一步于他们俩，于联盟都不是好事。
他需要时间去思考。
*
辛奇眼圈胀胀的，想要落泪。
他从孟泽开始述说身世时，就在注意孟泽身上情绪的味道。
但从始至终，孟泽身上的味道都没有变化。
说明孟泽真的不觉得苦，也不觉得有什么难过的。
可这样长大的孟泽，应该有很多眼泪要流的，或者应该要像其他普通人一样哀愁、怨恨、不甘。
辛奇心脏揪着痛。
他实在想不通，孟泽怎么能又怎么会，在笑呢？
见辛奇实在难过，孟泽拍了拍辛奇的肩膀，“走吧，我们下去了，他们都等急了。”
辛奇想抱抱孟泽，但他又怕自己逼得太过太狠，只能听话化为原形。
在孟泽骑上豹形辛奇的背时，辛奇突然从高处跃下。
孟泽吓了一跳，立刻抱紧了辛奇的脖子。
感受着孟泽的体温和心跳，辛奇滴落一滴眼泪。
他不敢拥抱月亮。
那就让月亮拥抱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