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节的风还带着点凉,改造角的院里却热闹得很。老人们围坐在灯下,手里忙着扎灯笼,用的都是些旧物件——王奶奶拆了老伴的旧棉袍,取里面的棉絮做灯芯;张大爷翻出个破竹筐,劈了篾条当灯骨;李婶端来个豁口的瓷碗,说要做盏莲花灯。
“这棉絮烧着亮,还不呛人,”王奶奶把棉絮撕得蓬松,“当年我嫁过来,婆家就用这法子做灯,能照到后半夜。”
张大爷的竹篾条在手里转着圈,很快编出个六角形的灯架。“这破筐的篾子软,好成型,”他抹了把竹屑,“比新竹子有韧性,扎的灯笼抗风。”
阿伟正用旧报纸糊灯面,报纸上的字被他剪了下来,拼成“福”字贴在上面。“赵哥说旧报纸透光好,”他举着半成品晃了晃,“比买的红纸还亮堂。”
李婶往瓷碗里糊彩纸,把豁口的地方剪成花瓣形,看着倒像朵真莲花。“这碗口的豁口,刚好当花瓣的缺口,”她笑着说,“扔了可惜,做成灯倒成了稀罕物。”
院里的旧煤油灯亮着,昏黄的光映着大家的手,也映着那些旧物件——棉絮在灯下泛着白,竹篾条闪着淡青,报纸上的字透着墨香,瓷碗的豁口被彩纸遮着,像藏了个小秘密。
扎到半夜,麻烦事就来了。
王奶奶的棉絮灯芯,扎得太松,刚点着就“呼”地烧起来,把旁边的竹灯架燎了个黑印。“这破棉絮!”她手忙脚乱地灭火,棉絮烧成了焦团,“早知道用新棉花,偏守着这老东西……”
张大爷的竹篾灯架,编到最后一道时,有根篾条突然断了,六角形塌了个角,像只受伤的蝴蝶。他气得把灯架往地上一摔:“这破筐的篾子就是不行!看着软和,实则不经用!”
阿伟的报纸灯面更糟。糊到一半,被风吹得鼓起来,“嘶啦”裂了道缝,透光的地方变得歪歪扭扭。他想补,却找不到一样的报纸,新贴的纸颜色深浅不一,看着像块补丁。
“赵哥,我把这灯拆了吧,”阿伟泄气地说,“用新卡纸做,保准好看。”
李婶的瓷碗莲花灯,彩纸没粘牢,被灯芯的热气熏得卷了边,花瓣耷拉下来,像朵蔫了的花。“这灯怕是撑不到观灯的时候了,”她捏着卷边的彩纸,“早知道买个现成的,又亮又结实。”
院里的热闹劲散了大半,王奶奶看着焦棉絮,张大爷瞅着塌角灯架,谁都没心思说话。风刮过灯影,旧煤油灯的火苗“突突”跳,像在叹气。
赵铁柱刚从镇上买了灯油回来,见大家对着半成品犯愁,蹲下去捡起塌角的灯架:“这些老伙计是想让咱动点脑筋,才故意闹别扭。”
王奶奶的棉絮,他找来些旧麻线,把棉絮缠成紧实的长条,再浸上灯油。“这样烧得慢,还不会散,”他把新灯芯放进灯座,“您试试,比新棉花耐烧。”
王奶奶点着试了试,火苗稳稳的,不晃不窜,她笑了:“还是你有办法,这麻线缠得比我扎的牢。”
张大爷的塌角灯架,赵铁柱找了根细柳条,用火烤软了,弯成合适的角度,绑在断裂的地方。“柳条软,能跟竹篾合得来,”他把灯架扶直,“您看,比原来还稳当。”
张大爷摸了摸修好的灯架,果然结实,他抡起竹篾条又编起来,嘴里哼起了小调。
阿伟的报纸灯,赵铁柱教他用米汤把裂缝糊住,再在上面贴层薄棉纸。“米汤能粘牢,棉纸透光匀,”他边糊边说,“这样看着就像没破过,还带着点朦胧的光。”
阿伟照着做,灯面果然平整了,透光时,棉纸的白混着报纸的字,倒有种特别的韵味。他举着灯笑:“这灯比新卡纸做的有味道!”
李婶的瓷碗灯,赵铁柱找了些浆糊,把卷边的彩纸重新粘牢,又在花瓣边缘贴了圈细麻线。“麻线能定型,不怕热气熏,”他把灯放在通风处晾着,“保准挺括。”
李婶看着重新支棱起来的花瓣,眼里亮了:“这灯看着比刚才精神多了,像朵真莲花了。”
修好的灯笼重新扎起来,棉芯灯亮得稳,竹架灯挺得直,报纸灯透着朦胧光,瓷碗灯的花瓣翘得欢。院里的灯影又活了,比之前还亮堂。
观灯时,改造角的灯笼成了最惹眼的。王奶奶的棉芯灯挂在老槐树上,火苗透过纸罩,映得树影摇摇晃晃,像在跳舞;张大爷的六角灯被孩子们举着,柳条补的角在风里轻轻晃,倒像只展翅的鸟;阿伟的报纸灯贴在墙上,字影和灯光混在一起,有人指着说“这灯上有故事”;李婶的瓷碗莲花灯放在石桌上,花瓣在灯光下泛着彩,引来不少人拍照。
“王奶奶,您这灯的光咋这么稳?”有人凑近看,“比我家的新灯笼还亮。”
王奶奶指着棉芯笑:“是用旧棉絮缠的,耐烧得很。”
张大爷举着灯架给大家看:“我这灯架断过,用柳条补的,照样抗风!老物件就是这样,你对它上心,它就给你长脸。”
孩子们提着灯笼在院里跑,笑声惊飞了枝头的麻雀。阿伟看着自己的报纸灯,忽然觉得那些补丁和字影,比任何华丽的装饰都珍贵,那是用旧物拼出来的温暖。
赵铁柱站在灯笼下,看着满院的光,闻着灯油混着旧物的味,心里踏实得很。他知道,这些灯笼哪是灯,是用旧物缀起的念想,是把上元节的夜都照亮的暖意。
夜深了,观灯的人渐渐散去,灯笼还亮着,挂在树上、墙上、石桌上,像撒了满地的星星。王奶奶把棉芯灯吹灭,小心地收进木盒;张大爷的竹架灯靠在墙角,柳条补的角在月光下泛着青;阿伟的报纸灯用布罩起来,怕被露水打湿;李婶的瓷碗灯摆在窗台上,花瓣在夜里像真的开了。
“你说这些旧物做的灯,”王奶奶摸着棉芯的灰烬,“明年还能亮不?”
“咋不能?”张大爷磕了磕烟锅,“我这竹架补补还能用,你那棉絮再缠缠,照样亮堂堂。”
李婶在旁边点头:“可不是嘛,这瓷碗灯要是裂了,我再用浆糊补,总能让它亮下去。”
阿伟靠在灯笼旁,听着他们说话,鼻尖还萦绕着灯油和旧物的味。他看着那些带着补丁的灯笼,忽然觉得,这上元节的灯火,因这些旧物而格外暖。它们身上的每道修补、每个拼贴,都是日子磨出来的印记,藏着一茬又一茬的团圆。
风还在吹,却吹不灭心里的光。院里的旧物灯笼静静待着,像在说,只要人还在,手艺还在,这些老伙计就会一直陪着,把每个夜晚都照得亮亮的,暖暖的。
赵铁柱望着满天的星光,忽然明白,旧物缀起的不只是彩灯,更是日子里的韧性。就像这上元节的灯,看着要灭了,添点油、补点纸,又能亮很久,把前路都照得清清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