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知言第一次认识纪栀叶的时候，是五岁。
当时的他和他的父亲，也不过是君禅山一个普通的道士和小道士。
每天基本上就是起床、早课、早饭、参悟道法，和大多数道士一样，他觉得这样的生活异常的无趣。
彼时纪栀叶和母亲是路过君禅山，顺路上山来探望好友。
但比起当年的纪栀叶，林知言更感兴趣的是她旁边的那位温柔的女性。
也就是纪栀叶的妈妈，纪秀云。
林知言当年还不清楚自己是被母亲抛弃，只知道每次游客上山或参观或祭拜，那些孩子的身边大多都有女性陪伴。
他了解到那种东西叫做母亲。
他没有，但他想要，所以他要有。
他想要个母亲，他想要面前的这个女人当自己的母亲。
当时林墨洋还是年轻的帅小伙，没有之后的圆润。
他让自己喊这个女人为纪阿姨。
可他不喜欢这个称呼。
他又被林墨洋要求喊纪栀叶妹妹，林知言才惊觉这个跟他差不多大的孩子是女孩。
纪栀叶是纪秀云的女儿，纪秀云是纪栀叶的母亲。
如果自己取代了纪栀叶的位置，那纪秀云就会是他的母亲。
想通这点，他甚至露出了一个微笑。
面前的女人并未察觉到他的想法，只是微微笑道：“小知言看起来很开心。”
“栀叶，叫哥哥。”
纪栀叶看向他，一双桃花眼极为清澈，皮肤白皙带着婴儿肥，头上扎着两个小揪揪。身上则穿着一身粉色小裙子，虽然不是什么名牌产品，但是做工极为精细，而身为母亲的纪秀云穿着则是平平，可以看得出她的母亲有多爱她。
母亲的爱。
是他没有的东西。
仅仅一瞬间，他的内心就被一种莫名的酸涩和愤怒所填补。
直到很久之后，他才明白那种情绪叫做嫉妒。
他嫉妒纪栀叶拥有母亲的爱，而他没有。
纪栀叶刚要开口，却突然被他打断。
“不要。”
“我不要做她哥哥。”
他讨厌这个拥有母亲的孩子。
纪栀叶被打断，求助似的看向母亲。
两位家长也没想到，他的反应会这么大，一时都沉默下来。
还是纪秀云先打破沉默。
“俩孩子可能还不熟，上来就这么称呼可能不习惯，相处相处就好了。”
林墨洋道：“确实，这孩子在道观太久了，不怎么接触外界，可能不习惯。”
他听到纪秀云的话，却是耳朵一竖，眼神里掩饰不住精光。
相处相处。
虽然他没有上过幼儿园，但是他懂很多东西。
纪秀云的话，代表她还会在这里待一段时间。
他再次笑了起来。
与之对应的，则是纪栀叶小脸上的一双眉皱在了一起。
她看着他，明明那双眼睛那么清冽，但是他就是莫名觉得自己被看透了。
有一种害怕的感觉。
就像一直伪装的好孩子外表，被看透了。
嫉妒和害怕，是他最初对纪栀叶的印象。
纪秀云确确实实留了下来，但是时间并不长，预计只有三天。
他一得了空，就会跑去找纪秀云。
虽然旁边基本都有纪栀叶，但是对于“母亲”这个角色，短暂的温存也足以让他感觉到从未感受过的幸福。
在阴暗的角落生活了许久，每次阳光照耀到他身上，他都会感觉刺痛，就感觉自己并不属于这里。
但那时候温热的午后阳光，照耀在他身上，他头一次不觉得刺眼。
纪秀云的手轻轻拍击着他的背，和他的心脏跳动同频，很安心的就睡去。
“骗子。”
这是他从睡梦中醒来，听到的第一句话。
而这句话是来自纪栀叶。
纪秀云的身影已经不见了。
确实，这个点，她应该出去办事了。
但是，是谁一直在哄他睡觉？
他的视线落在自己的身上，纪栀叶的手正在有节奏的轻拍着自己的腹部。
那一瞬间他心里想到的不是感谢，而一种受骗的愤怒。
那是他第一次和纪栀叶打架。
打的很凶，直到后面有路过的道士看到，才将两人分开。
那也是鲜少的，两个人算是五五开的日子。
后来他们两个都被叫来了家长。
而纪秀云剧烈的喘着粗气，看起来从很远很远的地方赶来。
毫无疑问，他们被训斥了一顿，虽然被训斥的更多的是自己，但是他并不后悔。
是纪栀叶骗了他。
他们被勒令一段时间不要接触。
转天，纪秀云和纪栀叶离开了。
从那天开始，他变成了一个坏孩子，准确的说不是变，而是回归了本性。
不想早起，不想上早课，他甚至一度被绑在大殿上听这些道士在那里诵读。
他不想听，但是偏偏这些声音直往他脑子里钻，牢牢的刻在脑子里。
后来他联合隔壁山头的一个秃头小和尚，每天上蹿下跳，发泄着心中的不满。
其实倒也不算联合，基本上是他拉着那个小和尚到处跑。
这只是因为他从书中了解到朋友这个概念，而他没有朋友。
他觉得他应该有朋友才对，就像他认为他应该有母亲一样。
这个小和尚他一开始并不知道名字，直到用喂喊了很久之后，他才忍无可忍，说了一句他听不懂的话。
然后告诉了他名字，小和尚叫观空。
他之后也明白了那句听不懂的话是什么，是表达内心的脏话。
把脏话说出来，心里就干净了。
后来因为他总是上房揭瓦，像一个搞破坏的魔童，被另一个山头头上灵泉寺的住持举报，说带坏他们那边的孩子。
于是他被赶去了君禅山脚下的小学上学。
学那些简单到不行的知识，无趣也无聊。
他们只会傻呵呵的咧嘴笑，做个这么简单的题都要抓耳挠腮，做的游戏更是幼稚的不行。
很多人还都是碰两下就哭，他还要挨训。
不想和他们在一起。
他开始想念那个能和他一起上蹿下跳的观空，一天跑两个山头两个来回都精神的不得了。
以及那个跟他打了这么久，硬是一声都不吭的纪栀叶。
至少他们，不会那么软弱，不会流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