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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张轻飘飘的检查报告单,此刻却像一块烧红的烙铁,死死地烙在我的掌心,也烙进我翻江倒海的心脏。冰冷的诊断结论,那个刺目的手术日期——12月12日——像淬了毒的针,反复扎刺着神经末梢,带来一阵阵尖锐的麻痹和窒息般的剧痛。

喉部肿瘤……良性……手术……

“你永远是我的小妹妹”……

雪地里碎裂的白瓷碗,泼洒的猩红豆汤……

台上那瞬间凝固的惊愕和痛楚……

所有的画面、声音、冰冷的触感,如同被飓风卷起的碎片,在脑海里疯狂旋转、碰撞、重组!那个被我反复咀嚼、痛恨又无法理解的拒绝,此刻被赋予了截然不同、却更加沉重和残忍的含义!

不是不爱,是害怕失去爱的资格!不是推开,是独自走向深渊!而我……而我像个蒙着眼睛的傻瓜,只看到了自己流血的伤口,却对他无声的挣扎视而不见!甚至用冷漠和逃离,在他本就摇摇欲坠的世界边缘,又狠狠推了一把!

巨大的悔恨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没顶!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揉捏,痛得我弓起背,靠着冰冷的书架缓缓滑坐在地板上。眼泪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不是下午在雪地里那种带着屈辱和心碎的哭嚎,而是无声的、滚烫的洪流,大颗大颗地砸落在膝盖上,洇湿了布料,也砸在那张承载着太多秘密和痛苦的报告单上,模糊了上面的字迹。

“九郎哥……”嘶哑破碎的声音从喉咙深处挤出,带着我自己都陌生的绝望和恐惧。他现在怎么样了?手术做了吗?结果如何?嗓子……他的嗓子还好吗?这三个月的沉默和回避,是不是因为手术后的恢复?是不是因为……声音出了问题?无数可怕的念头如同毒蛇般缠绕上来,勒得我几乎窒息。

不行!不能在这里!不能坐以待毙!

一股巨大的、近乎本能的冲动猛地攫住了我!我要见他!立刻!马上!我要亲眼确认他好好的!我要抓住他的手,告诉他我知道了!告诉他不许一个人扛着!告诉他……告诉他……

后面的话在混乱的思绪中模糊不清,但那股力量却异常强大。我猛地从冰冷的地板上弹起来,甚至顾不上擦掉满脸的泪水,也顾不上被撞得有些发懵的头脑。手指因为用力过度还在微微颤抖,我胡乱地将那张湿了一角的报告单塞回那个承载着太多心事的硬纸盒,盖上盖子,像是藏起一个烫手的秘密。然后,几乎是踉跄着,跌跌撞撞地冲出了这间充满了张云雷气息、却又刚刚颠覆了我整个世界的书房。

外面天色已经完全黑透。凛冽的寒风像刀子一样割在脸上,混合着未干的泪痕,带来一阵阵刺骨的冰凉。我冲出单元门,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激得我剧烈咳嗽起来。小区里路灯昏暗,积雪被踩成了脏污的冰泥。我深一脚浅一脚地狂奔着,羽绒服的帽子被风吹落也浑然不觉,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叫嚣:去医院!去他可能所在的地方!

跑到小区门口,我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颤抖着手掏出手机,屏幕被泪水模糊了一大片。划开,冰冷的指尖在通讯录里疯狂滑动,掠过一个个名字,最后停留在一个被我刻意忽略、却从未删除的号码上——孟鹤堂。他是杨九郎关系极近的师兄弟,性格温和,消息也灵通。

电话几乎是瞬间就被接通了,孟鹤堂带着点意外和温和的声音传来:“喂?晚晚?” 他似乎有些诧异于我突然的来电。

“孟哥!”我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带着浓重的哭腔和无法掩饰的急切,甚至有些语无伦次,“九郎哥……杨九郎!他……他在哪个医院?他怎么样了?手术……手术做了吗?结果怎么样?他嗓子……”

电话那头陷入了一片短暂的、令人心焦的沉默。孟鹤堂显然被我这连珠炮似的、带着哭腔的问话弄懵了。过了几秒,他才迟疑地、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开口:“晚晚?你……你知道了?” 他的语气里没有惊讶,反而有种“你终于知道了”的如释重负感。

“我知道了!我都知道了!”我几乎是吼出来的,眼泪再次决堤,“报告单……张云雷书房……那个盒子……手术日期……”我语无伦次地试图拼凑信息,“孟哥,求求你告诉我!他在哪?他好不好?” 寒风卷着雪沫灌进嘴里,呛得我一阵咳嗽。

孟鹤堂在电话那头重重地叹了口气,那叹息声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无奈,有同情,或许还有一丝对杨九郎的埋怨。“唉……你这丫头……还有九郎那倔驴……”他顿了顿,声音清晰而肯定地传来,“手术早就做完了!别担心!是良性的,声带息肉,切得很干净!”

良性的……切得很干净……

这几个字像带着魔力的咒语,瞬间抽走了我紧绷到极致的神经里最后一丝力气。双腿一软,我几乎要瘫倒在冰冷肮脏的雪地上,幸好及时扶住了旁边冰冷的铁艺栏杆。巨大的、迟来的庆幸感如同温暖的洪流,猛地冲垮了心中冰冷的堤坝,与之前汹涌的悔恨和担忧猛烈地冲撞在一起,激荡得我浑身都在发抖。眼泪流得更凶了,却是滚烫的,带着劫后余生的灼热。

“那……那他……”我哽咽着,声音抖得厉害,“他现在在哪?嗓子……恢复得怎么样?”

“手术挺成功的,”孟鹤堂的声音温和了些,带着安抚的意味,“不过你也知道,嗓子这地方多金贵,术后恢复期长着呢。医生要求绝对禁声至少一个月,现在才过了小半个月,他那个急脾气,憋得够呛。”他似乎想起什么,语气里带上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人在家休养呢。社里给他下了死命令,年前不准露面,安心养着。辫儿哥……呃,张云雷也隔三差五过去盯着他,怕他忍不住说话。”

在家……休养……

心口那块压得我喘不过气的巨石,终于被彻底移开了。随之而来的,是更加汹涌的、无处安放的冲动——我要见他!立刻!马上!

“孟哥!谢谢你!我知道了!”我匆匆道谢,声音依旧带着浓重的鼻音,但那份急切已经转化成了明确的行动力。

“哎,晚晚……”孟鹤堂似乎想说什么,也许是劝我冷静,也许是提醒我杨九郎现在的情况,但电话已经被我急不可耐地挂断了。

寒风依旧凛冽,刮在脸上生疼。可胸腔里却像是燃起了一簇小小的火苗,驱散了四肢百骸的冰冷。我站在路边,大口地喘着气,呼出的白雾在昏暗的路灯下迅速消散。抬手用力抹掉脸上的泪痕和雪水,冰冷的指尖触到滚烫的皮肤,带来一种奇异的清醒。

拦下一辆出租车,报出那个曾经无比熟悉、却又刻意远离了三个月的地址——杨九郎家的地址。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着,不再是绝望的鼓点,而是充满了一种急切的、混杂着巨大愧疚和失而复得般庆幸的擂动。

车子在城市的霓虹灯影中穿行。车窗外的流光溢彩飞速倒退,模糊成一片片朦胧的光带。我紧紧攥着手机,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仿佛那是此刻唯一的支撑点。脑海里反复回响着孟鹤堂的话:“手术很成功……在家休养……绝对禁声……” 每一个字都像一颗定心丸,却又勾画出他此刻可能忍受的不适和无奈。他一个人在家?会不会很闷?嗓子不能说话,该多难受?张云雷过去看他……他们会不会提起我?提起我那场狼狈不堪的表白和随后漫长的消失?

纷乱的思绪如同乱麻,缠绕着那颗急于奔赴的心。时间变得格外漫长,每一秒都像被拉长了无数倍。终于,熟悉的街景映入眼帘。车子在小区门口停下。

付钱,下车。双脚再次踏上这片熟悉的土地,心境却已是天翻地覆。寒风依旧,小区里很安静,只有零星几个裹得严严实实的行人匆匆走过。我裹紧了羽绒服,几乎是跑着冲向杨九郎所住的那栋楼。

单元门禁的密码……我闭了闭眼,手指凭着记忆按了下去。嘀的一声轻响,门开了。冰冷的楼道里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味道。电梯的数字缓慢地跳动着。

心跳声在寂静的电梯厢里被无限放大,咚咚咚地撞击着耳膜。我盯着不断上升的数字,手心微微沁出了汗。近了,更近了。

叮——

电梯门缓缓打开。熟悉的楼道,熟悉的门牌号。

我深吸一口气,那冰冷的空气似乎带着某种决绝的力量。走到那扇深棕色的防盗门前,没有犹豫,抬手就用力地、带着一种破釜沉舟般的气势,敲了下去!

“咚咚咚!咚咚咚!”

敲门声在安静的楼道里显得格外突兀和响亮。我屏住呼吸,心脏几乎提到了嗓子眼,竖着耳朵捕捉门内的任何一丝动静。

几秒钟过去了。

门内一片死寂。没有任何脚步声,没有任何回应。

心,猛地往下一沉。难道没在家?还是……不想开门?

不!不可能!孟鹤堂说他肯定在家休养!

我再次抬手,更加用力地拍打门板,带着一种近乎执拗的急切!

“咚咚咚!咚咚咚!九郎哥!是我!林晚!开门!”我忍不住喊出声,声音因为激动和紧张而发颤,带着明显的哭腔。

门内依旧没有任何回应。只有我自己的声音在空荡的楼道里回荡,带着一丝绝望的回音。

为什么不开门?他不想见我?还是……他不能来开门?

一个更可怕的念头骤然攫住了我——手术后的并发症?他一个人在家出事了?!

巨大的恐慌瞬间淹没了刚刚燃起的希望!我浑身冰凉,几乎要瘫软下去。就在这时,身后电梯的方向传来“叮”的一声轻响。

我猛地回头。

电梯门缓缓打开,一个穿着厚实羽绒服、戴着毛线帽的身影走了出来,手里还提着一个印着某粥店logo的保温袋。是孟鹤堂!他显然也听到了我刚才的拍门和喊叫,脸上带着明显的惊愕,在看到我通红的眼睛和狼狈的样子时,惊愕变成了了然和一丝无奈。

“晚晚?”他快步走过来,压低声音,“你怎么……”

“孟哥!”我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声音带着哭腔和无法掩饰的恐慌,“他不开门!他是不是……是不是出事了?你快开门看看!”我急切地指着紧闭的防盗门。

孟鹤堂看着我六神无主的样子,叹了口气,眼神复杂。“他没事。” 他拿出钥匙,一边开门一边低声解释,“下午刚被张云雷接走了,说是师娘想他了,硬要接过去住两天,方便照顾,也省得他一个人在家憋不住偷偷说话。”他拧开门锁,推开门。

一股混合着淡淡药味和暖气的气息扑面而来。屋子里整洁却显得有些冷清。客厅空无一人。

孟鹤堂侧身让我进去,语气带着安抚,也带着一丝沉重:“手术很顺利,恢复期虽然难熬,但最危险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只是……”他顿了顿,看着我的眼睛,声音放得更低,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只是九郎他……他现在不能说话。医生说,恢复期至少一个月,必须绝对禁声。一点声音都不能出,否则……可能影响声带恢复,甚至留下永久性的损伤。”

不能说话……

绝对禁声……

这几个字像冰冷的锤子,重重敲打在我刚刚燃起一丝希望的心上。

我来晚了。不仅错过了他最需要陪伴的时刻,更错过了……用语言表达一切的可能。

我站在玄关,看着这间熟悉又带着一丝陌生寂寥的屋子,看着孟鹤堂手中那碗可能已经凉了的粥,一股巨大的、迟来的无力感和更深的悔恨,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无声地将我淹没。

他就在这座城市里,离我并不遥远。可我们之间,却隔着一道名为“禁声”的、冰冷而沉重的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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