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爸。”吕红卫终于吐口,他瘫坐在椅子上,整个人都好像泄了气。
这跟他们预想的差不多,因为能为他善后的,只能是他最亲近的人。
他父亲帮他,这听起来很合理。
据吕红卫交代,他就是嫉妒吕绣绣什么都比他强,那天又有人用吕绣绣说他,他一气之下才动了坏心思。
他本来就是想看她,匍匐在他脚下讨饶,可没想到她用那种眼神看着他,还骂他咬她。
他热血上头就把她给办了。
吕绣绣说要报警,把他抓起来,让他坐牢。
他怕的要死,就只能找父亲帮忙,结果父亲去求吕绣绣,给她下跪求她放他一马,可她始终不吐口。
后来,父亲让他不要管了,他来处理。
他不知道父亲是怎么处理的,当听说吕绣绣是被虐杀,凶手是石安时,他也吓了一跳。
他想问父亲是怎么回事,父亲让他别问,说只要不是他杀的就行。
至于是不是石安杀的,他不知道。
吕红卫被带下去之后,几个人碰了一下。
吕红卫看似交待了,又好像什么也没交待,因为他也不知道吕绣绣是谁杀的。
“你们觉得他说的是真话吗?”郭队很纠结。
几十年前的案子,真相总像是隔了一层纱,让人看不清楚。
事情过去了这么多年,吕红卫说不知道,而他的父亲已经老年痴呆,他们也没法从他的口中得到真相。
这个吕红卫把事情推的很干净,他不知道真相,人要不就是他父亲杀的,要不就是石安杀的,总之跟他无关。
他什么都不知道,四十年前的案子没有证据,也没法翻案。
“我觉得他没有完全说实话,因为他在你们要把他带下去的时候,明显松了一口气的样子。”
欧阳松没在审讯室里,他是在监控室里看,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可以看的更清楚一点。
“我的感觉也是。”苏小小接口。
她本来想的是善后的人,很可能就是真正的凶手。
但在审讯的时候就发现自己可能想的不对。
因为她想起了贾雪雁说过的话,吕家老爷子在老年痴呆初期,把贾娟当成吕绣绣时,对她非常好。
可见那时,他对吕绣绣是有感情的。
就算他要帮儿子处理掉吕绣绣,杀掉就算了,怎么狠的下心虐杀,吕绣绣身上的刀伤至少有十几处,这如果不是有深仇大恨,或者是天生坏种的人,根本干不出来。
他叫吕绣绣的小名那么亲昵,就算为了儿子不得不杀她,给她个痛快就好了,有什么理由虐杀呢?!
那些刀伤也不是在死后伪造的,而是在活着的时候捅的。
想到小名,她忽然想起一件事,转头问郭队,“你们这弟弟喊哥哥家的孩子都是怎么称呼?”
郭队愣了一下,没明白她怎么忽然问了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问题。
“就叫名字,一般叫小名。”
“那弟弟会称呼哥哥的孩子叫,我的绣吗?”
“不会。”郭队摇头,“一般父母才会称呼自己的孩子我的绣,或者我家绣。”
“关系特别好的也不这样称呼吗?”
“一般不会这样称呼,你怎么忽然问这个?”
“可是我听贾雪雁说,吕家老爷子把贾娟当成吕绣绣时,就是这样称呼她的。”苏小小一脸严肃,“你们觉得这是为什么?”
“我的天,该不会吕家老爷子其实是吕绣绣的父亲,当年在火中死去的是弟弟?!”
郭队说着,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倒也不是没有可能。”
有时候再不可思议的事情,在排除了其他可能之后,就是事实。
苏小小给贾雪雁打了个电话,问了她一个问题。
他们又把钟国庆叫了过来。
因为年代太过久远,只有他比较了解过去的事。
之前钟国庆说到这件事的时候,他们没有详细问,以为跟案子没有多大关系。
但现在不得不问了。
苏小小还是先问了称呼的问题,钟国庆的回答跟郭队说的一样。
“吕绣绣妈妈死的时候那场火,我记得你说是吕绣绣妈妈放的火,当时屋子里只有他们夫妻两人,他们两个当时是什么情况?”
钟国庆想了一下,他这两天回去,把跟四十年前有关的事情都翻了出来,包括这场纵火案。
也不是单纯的纵火案,说是杀夫案也可以,因为吕妈妈砍了吕爸爸很多刀,然后放的火,她当时可能以为吕爸爸已经死了,没想到他还挣扎着跑了出来,不过也没活成就是了。
“吕妈妈为什么要砍吕爸爸?”苏小小问。
“神智不清了呗,整天见个人就喊打喊杀的,邻居都习惯了,所以,当晚听到他们屋里有动静,也没在意,谁知道后面就起火了,两个人都死了。”
“你们从来没怀疑过,死的不是吕绣绣的爸爸?”
“怎么可能,不是吕爸爸还能是谁?”钟国庆愣了一下,随即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你是说死的那个人其实是弟弟,并不是哥哥,他们两人交换了身份?可是为什么呀?”
“有没有一种可能,或许当时吕绣绣的妈妈知道了,女儿的死跟吕红卫父子有关,所以决定杀了他给女儿报仇。”
“可是,如果现在的吕老爷子才是吕绣绣的父亲,难道吕红卫和他老婆认不出来嘛?!”
“不,他们应该一早就知道。如果没有他们的配合,这件事根本瞒不过去。
双胞胎长得像,只能瞒过普通人,绝对瞒不过妻儿。
我刚才问过贾雪雁,他们父子或夫妻关系怎么样?
贾雪雁说,老爷子没有老年痴呆之前,在这个家里具有绝对的权威,吕红卫和他妻子什么都听他的,尤其是吕红卫表现的非常孝顺,甚至有点怕他。
老爷子出现老年痴呆之后,他也是一直哄着老爷子,直到老爷子开始胡言乱语,对贾娟喊打喊杀,他才提议把老爷子送去医院,我觉得他很可能是怕老爷子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
“也就是说,如果身份互换,老爷子早就知道他们做的事,但是他为什么会帮着隐瞒呢?死的可是他的亲生女儿啊!”郭队对这一点有些想不通。
“倒也不是完全说不过去。”钟国庆过话头,“我们这个地方,对传宗接代非常看重,尤其是那个年代,吕红卫这一辈只有两个孩子,吕绣绣已经死了,吕红卫就成了吕家的独苗,如果他也出了问题,吕家到他们这一辈就断了。”
“他们当时都才四十岁左右,完全可以再生一个。”苏小小说。
“说是这么说,有能力的话确实可以生,但生孩子这事是个玄学,他们两家这么多年都只有一个孩子,很可能是生不出来。”钟国庆解释。
苏小小觉得虽然这种也能解释得通,但还是有点牵强,她有了另外一个大胆的想法。
夕阳红养老院里,护工们给院里的老人洗漱完毕,放到床上,一天的任务算是完成。
吕家老爷子对他们来说并不是太难伺候的一位,如果不犯病的话。
老年痴呆的人,并不都是没有神智的,他们往往不太记得近期发生的事,却能记得很久之前的事。
比如今晚,吃饭的时候,另一位老人的孙女来看他,吕家老爷子就想起了,他也有一个这么大的女儿,就拉着护士的手反反复复问,“我家绣怎么不来看我?”
闹腾了一晚上。
给家属打电话,让他们来看,但是好像他们家最近出了点事,也没人愿意过来。
吕老爷子上床前还在念叨怎么不来看他。
脑子里好像有很多东西飘过,又好像什么也没有,正迷迷糊糊间,听到有人说。
你家绣来看你了。
他从床上爬起来,看到床前站着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孩,正对他笑着。
真的是他的绣。
“爸爸,我来看你了。”
他好像很多年没听到绣叫他爸爸了。
“绣,你怎么才来啊?!”他拉着绣的手,热泪盈眶。
“我没办法经常来。”绣弯下身子,凑到他耳边,“因为地狱太远,我过不来。”
什么地狱,他的绣怎么会在地狱里,他困惑的看着绣。
“爸爸,是你和哥哥亲手把我送下去的。”
绣诡异的笑了。
“你们做过的事这么快就忘了吗?”
好像有什么东西裂开了。
吕老爷子的身体猛的往后一缩,抓住绣的手松开了,他想起来了,他的绣已经死了。
“你别过来,别过来,不关我的事,你去找他们。”他一边说着一边往后退。
“不关你的事,为什么哥哥现在叫你爸爸,你们一家过得好开心,只有我一个人孤零零的在下面,不如你也下来陪我吧?!”
绣的声音清冷中带着森森的寒气,一步步向他靠近。
“绣,你放过我,不关我的事。”吕老爷子瘫坐在地上。
“不关你的事,那关谁的事?”
绣俯身看他,眼神森冷。
吕老爷子双手抱住头。
“我知道你心里有怨气,可他也是我的孩子,我没办法,没办法,你放过我,放过我。”
吕老爷子声音越说越低,倒在那里不动了。
苏小小吓了一跳,赶紧去探他的鼻息,还好,只是吓昏了。
案子陷入了瓶颈,一时没办法往下推进,她扮成吕绣绣,想试探一下吕老爷子。
虽然有点冒险,但总算有些收获。
其一,吕老爷子就是吕绣绣的父亲。
其二,人很可能就是吕红卫杀的。
苏小小跟吕老爷子的对话,他们也从耳机里听到了,人是吕红卫杀的,他们并不意外,但是吕老爷子居然说吕红卫也是他的孩子,这就有点出乎他们的意外了。
几个人商量了一下。
吕老爷子的话是没办法作为证据的。
但是有一个人,肯定知道当年的真相。
那就是吕红卫的母亲江玉秀。
她还活着,因为年纪大了,也被送进了养老院。
有意思的是,吕红卫把他的父母送进了不同的养老院。
不过,对待江玉秀,他们并不能像对吕老爷子那样,伪装成吕绣绣的样子。
吕老爷子已经老年痴呆,就算他说的是真话,也没办法做为证据使用。
所以,苏小小扮成吕绣绣只是为了找点线索。
但江玉华是不同的,她虽然年纪大了,但神智一直很清醒,进养老院是她自己要求的。
那会贾娟还活着,她可能也不想每天面对一个跟吕绣绣长得相似的曾孙女。
郭队觉得,如果策略得当,或许能让她说真话,他赌她对吕绣绣多少是有些愧疚的。
去到江玉秀所在的养老院,跟护工沟通了一下。
护工说,自从知道了贾娟的事情,江玉秀的情绪就不太好,经常望着太空发呆。
苏小小倒觉得是好事,贾娟的事情能触动她,或许说明她对以前的事不是一点愧疚都没有的。
听到他们是警察,江玉秀的情绪并没有太激动,反倒主动询问,“找到杀死小娟的凶手了?”
“找到了,杀死她的凶手叫做许自强,不过他还有一个帮凶。”
“帮凶是谁?”
“是一个您非常熟悉的人,他已经认罪了。”苏小小卖了个关子,没有直接说名字,也没有直接说他认了什么。
江玉秀一下子沉默了下来,半晌才开口,“他,还是下手了。”
几个人对视一眼,都觉得有门。
“你知道吕红卫会对贾娟下手?”
江玉秀没有回答,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一丝苦笑。
“哦,对了,他还承认了四十年前吕绣绣的事情也是他做的。”郭队在一旁添柴加火。
江玉秀的脸上显出一丝茫然,已经过去四十年了吗?
时间过得真快,身处其中的时候会觉得度日如年,可是再回头时几十年都过去了。
她知道,人在做,天在看,报应迟早会来的。
她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一天。
她的儿子浑身是血的跑回来。
拉着她的手说,我杀人了,妈妈,救救我。
命运就是从那一天,开始发生了转变,四十年了,噩梦从未停止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