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丽,脆弱,人类似乎总是会对这类生物抱有某种特殊的幻想。
见少年不搭理自己,受了伤的人鱼只能失落地垂下眼睛,墨色的长卷发散落在那片珍珠白的皮肤上,遮掩住了它此刻的表情。
它蜷缩起身体,动作间不慎撕裂的伤口在此刻又开始往外渗起了血珠。
一条受伤的,被囚禁的可怜人鱼,大部分人遇见这种生物的第一反应大概就是想要靠近。
但姜然很清楚,眼前的生物可不是柔软可欺的小动物。
他的目光落在人鱼缠着锁链的脖颈上,黑色的冰块金属压在那片珍珠白的皮肤上,两相交映下勾勒出晦暗的情瑟意味,征服一头美丽的野兽固然刺激,但在那之前也要有被兽类撕碎的觉悟。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非人怪物的恶劣之处,梦中的记忆始在这个潮湿的夜晚再次鲜明,姜然注视在地上的兽类,暗自猜测着它的真实目的。
太安静了,姜然不自然地偏头躲开了它的注视,随口找了话题,“你一直都待在这里吗?”
听到他主动和自己的说话,人鱼的眼瞳一下子睁圆了,它张了张唇,下意识地想说些什么,却又在发出音节前生生停了下来。
不行,如果这样做的话,眼前的人类会坏掉的吧?
强行压下那股冲动,它对着少年轻轻点了点头。
见少年站了起来,人鱼急急地往前凑了凑,下意识地抬起手想要留住他。
人鱼的手掌比人类大上一些,骨节也要更加修长,指缝之间生着层半透明的蹼,原本用于狩猎的锋利爪尖已经收起,只剩下不会伤人的圆润指尖。
意识到他想离开,人鱼眸光转暗,对上它视线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姜然恍惚以为自己回到了那个梦境中。
湿冷的窒息感再度出现,惊得他忍不住往后退去。
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眼底闪过的惊恐和错愕,人鱼的表情一下子变了。
“别过来!”
少年的声音有些发颤,暗淡的灯光里,他的脸颊苍白异常,如同海上漂浮的泡沫,随时都要彻底消散。
正欲上前的人鱼僵住了,在少年的注视下它慢吞吞地重新挪回了自己原本的位置,就像一只被主人训斥了的狗,在主人给出消气的信号前根本不敢再动。
时间一点一点流过,被它这样一吓,高热刚退的少年有些支撑不住地晃了晃,连意识都开始变得有些不清明。
他的后背紧贴在门边,靠着那点支撑才勉强坚持到了现在。
房间里很冷也很潮湿,这样的环境也许很适合饲养一只非人生物,但绝不会是一个普通人类该待的地方。
披风毛茸茸的领子贴在少年颊边,他半垂着眼睛,连眼尾都泛着红,单从状态来说,他现在看起来居然比“重伤”的人鱼更加凄惨一点。
双方还在僵持,地上的黑尾人鱼用尽了手段也没能让少年多看它一眼。
就在它思考如何靠近的时候,一直沉默的少年突然开了口。
“这里好冷,我现在很不舒服,等我好了再来好不好?”
大概是因为没什么精神,少年的声音闷闷的,连尾音都是软的,听起来简直就像是在撒娇,不轻不重地在某只生物的心尖挠了一下。
但也不需要它来回答了,像是预料到了什么一样,在少年的体力见底前,他的那位好父亲终于出现。
姜然费力地抬眸扫了对方一眼,随后便脱力地晕了过去。
托德·安达洛斯心情复杂地将人抱了起来,他看着地上装可怜的怪物,没忍住抽了抽嘴角,“我说了,不要吓唬他!”
说完也不等人鱼反应,托德·安达洛斯就带人离开了这里。
房门被重新锁上,被丢下的人鱼眼中只剩下了不解和茫然。
为什么会这样?明明它已经装得很乖了不是吗?
人类不是都很喜欢可以掌控的生物吗,究竟是哪里不对?
它神经质地抓挠过自己缚着锁链的腕骨,血淅淅沥沥地顺着伤口渗了出来,它身上的伤口几乎都是这么来的。
观众已经离场,这场失败的戏码自然也没了继续演下去的必要。
人鱼烦躁地扯落了身上的锁链,那些翻卷的伤痕在它不再控制自愈速度后几乎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恢复。
究竟要怎么做才能留住他?
非人生物的爱就是这样偏执而扭曲,因为爱,所以要独占。
它们的感情很纯粹,但过分的纯粹反而会沉重到让人难以承受。
最初的沉迷总是很难维持太长时间,大部分人类总是无法接受自己的爱人会是一头残忍兽类的本质。
所以人鱼慢慢拥有了可以蛊惑人类的声音,它们会为自己爱着的人类编织出完美的幻境,引诱他们坠入深海,在一望无际的黑暗中将他们同化。
它本该这样做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在看到少年后它突然变了主意。
空荡的房间里,人鱼蹙眉捂住了心脏,那里突然生出了一点不该存在的期待。
它不想要通过欺骗得来的爱。
人类的感情很复杂,可为什么获得真心的那个就一定不能是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