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的时候海面上风浪骤起,行驶于其中的安达洛斯号被海浪拉扯着,在海水里来回晃荡。
翻腾的海浪声掩盖了其他声响,船摇得有些太厉害了,负责夜巡的人不得不暂时退回了船员休息室,风雨交加的夜里,不会有人注意到二楼走廊尽头的变化。
滴答,混杂着腥气的海水砸了下来,厚实的地毯落吞下了那些怪异的声音,只有那股飘荡在空气中的难闻气息昭示着异类的到访。
这场突如其来的风雨似乎影响到了安达洛斯号的供电系统,走廊中的灯火忽明忽暗地闪动了一会,随后很快彻底归于了平寂。
就像是一个讯号,翻卷的风浪里,安达洛斯号侧面的窗户突然被击碎了一个。
这是特地给贵客预留的,用于欣赏海景的窗口,金色的装饰绕在窗子周围,就像一指精致的画框,巧妙地框出了一小片与天空相连的海面。
而此刻,这个本该用于观景的小巧思却成了住客的催命符。
处于睡梦中的男人被异响惊醒,却连一句惊呼声都没来得及发出就被扑过来的东西生生撕裂了喉咙。
动脉开了个大口子,男人的喉咙成了漏水的水管,碎裂的玻璃切割开地上流淌的鲜血,一道惊雷划过天际,映亮了房间里的惨状。
在享用了今夜的第一顿大餐后,这个不被欢迎的“客人”抬起了脑袋,嵌在那张丑陋脸皮上的鼻孔忽地从夜色里捕捉到了一缕特殊的气息。
它扭动着身体,贪婪且热切地以一种极为怪异的姿态贴到了门上。
好香,是食物啊,好想吞掉……
锋利的爪子扒拉着门锁,它的智商显然不太高,反锁的大门对它来说有些难开,以至于扒拉了半天也只是在木质的门框上留下了几道深深的痕迹,大门依旧纹丝不动。
它不甘地嘶吼着,焦躁地房间里绕了一圈又一圈,迟迟不肯离开。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外来者的闯入终于惊动了船上的其他东西。
船舱的最底层,平静的水箱里突然泛起了一圈涟漪,黑色的鱼尾卷动着浑浊的水流,常人无法捕捉到的声波在这个夜晚悄然蔓延至安达洛斯号的每一个角落,暴躁且不满地试图驱逐这个不知死活的外来者。
在感知到声波的那一刻,原本还不肯离去的怪物立刻开始哀嚎,大股大股的浓黑液体从它的口鼻处涌了出来。
终于,它再也无法忍受痛苦,尖叫着开始疯狂扭动身体,最后仓惶地从破裂的窗口跃进了海中,再也不敢惦记不属于它的东西。
察觉到不速之客已经离开,那条黑尾晃了晃,重新没入了水箱深处。
漫进来的雨水冲刷了满地血污,最后顺着地板慢慢往下渗去。
而就在一墙之隔的地方,安达洛斯号的小主人正不安地皱着眉,整个人陷进了一场难以苏醒的噩梦。
“我不是说过吗,庄园的其余地方你都可以去,除了那里。”
华丽空旷的大厅里,少年安静坐在长桌的一角,闻言才迟缓地抬头看向了上首的位置。
他的父亲,托德·安达洛斯正坐在那里,神情严肃地注视着他,像是在等待他的回答。
对上他略显严厉的目光,少年几乎是下意识地生出了退意。
这种时候应该顺着对方的话去说,他该先道歉,然后乖巧地应下父亲的要求才对。
心里是这样想的,可话到了嘴边还是变了样子,“可是……”
“没有可是。”
不等他说完,托德·安达洛斯沉声打断了他,他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审视起自己这个刚被接回来的儿子,吐出的词句冰冷且无情,“我们的船很快就会出海,到时候你跟着一起去。”
说完男人转身就走,独留下小少爷依旧坐在原地。
仆人们低头站在墙角,雕塑一样安静到仿佛已经成了大厅装饰的一部分。
安达洛斯家族底蕴深厚,哪怕有传言说他们的发家史不那么光彩,但也无人可以否认他们拥有的财富,以及在这个国家的特殊地位。
而这个颇富盛名的家族到了这两代却只剩下了两位直系,一个是现任家主托德·安达洛斯,另一个则是他那刚刚接回家族的儿子。
叮当,银制的餐具被人狠狠掷在了地上,力道大到使得顶端嵌着的宝石直接崩飞了一角,而这仅仅还只是个开始。
从餐具到食物,再到装饰物,瓷器混着玻璃噼里啪啦地碎了一地,凡是一切摆在面前的,能够得着的东西都被丢到了地上。
等到砸得差不多了,那些站在墙角里的仆人们终于有了反应。
他们动作熟练地开始清理那些碎片,像是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工作。
在仆人打扫的时候,那位刚被接回来的小少爷就坐在旁边的椅子上,他的状态看起来并不太好,黑发下的侧颜苍白异常,就好像地上那片碎裂的珍贵瓷器,无力又脆弱。
可作为安达洛斯的唯一继承人,家主捧在手心宠溺的小儿子,几乎是要什么有什么,过着这样优渥的生活,他有什么可不满的呢?
仆人们不理解,也不会去试图理解他的想法,他们的主人实在是个很负责任的父亲,因为担心他这不知分寸的儿子会出事,家主可是特地给他们所有人下达了看护他的指令。
虽然说家主盯得确实紧了些,可被洗脑惯了的仆人们却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
但这算得上是什么看护,不就是变相的监视吗?
小少爷的脸色白了又白,尤其是在想到父亲最后的那个要求后。
那天过后,庄园里的日子依旧照常,只是小少爷的状态一天不如一天了。
他开始做噩梦,脾气也开始变得一天比一天差。
最奇怪的是,他开始怕水,到了后面甚至连最喜欢的小湖边也不肯再去了。
只可惜并没有人在意他的变化,所有人理所应当地认为他只是在算脾气,只是不想跟着父亲出海而已。
毕竟所有人都知道海上的生活必然不如庄园里来得舒服,这娇气的小少爷当然不愿意去。
只有小少爷自己知道,他真正害怕的根本不是海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