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绿芊提起这话,慕卓宁又陷入了深深的沉默。
按理说,一切尘埃落定,她是该开心的。
接下来,她只要出宫,衮州城外的清亮小筑,万亩花田,都在等着她。
自由的气息仿佛扑面而来,可她却再没有了当初的激荡。
见慕卓宁突然沉了脸,绿芊只以为她是累了,也止了话头。
那边皇上刚刚回宫时,便有人将信儿传给了大皇子。
这些日子以来,大皇子虽被禁足,却并非信息闭塞。
在太师的运筹帷幄下,他们之间的通信仍旧频繁。
可以说,大皇子除了出不了自己宫中,其他的并无变化。
“殿下,有信来。”
大皇子接过从人内应的信,脸色焦躁。
他展开小小的信纸,将不多的几个字速速扫过。
“父皇回来了?”
这句话中,带着浓浓的疑惑和忧虑。
他原本以为,皇上是不可能活着回来的。
若说前朝后宫之中,知道皇上此番出行目的的或许鲜有其人,
但大皇子是一定知道的。
“这不可能啊。”
“陆婉宜说的事,件件都准了。”
“怎么轮到本殿下这里,这么重要的事却不准了?”
况且他为了让这事必定能成,可是还做了不少额外努力的。
这里头,到底哪里出了差错?
这时那递信的从人说道。
“殿下,送信的人还捎来了太师口信。”
大皇子不耐烦地挥挥手,
“讲!”
“是,殿下。”
“太师的意思,这是殿下最后的机会了。”
“必定要想办法见到皇上,再想办法说服皇上解了殿下禁足。”
“只有这样,殿下才能有这一争之力。”
大皇子没有说话,他清楚地知道太师的意思。
况且,他更了解,太师这样做,绝不是为了他好。
而是因为除了他,太师他们别无选择。
大皇子不耐烦地挥退了从人,一个人坐在房中。
半晌,他才咬牙切齿道。
“废话,难道本殿下不知道要出去吗?”
“光说不练,父皇离宫这么长时间,”
“一个二皇子都搞不定,”
“竟没能让本殿下出去。”
“这会儿颐指气使个什么劲儿。”
话虽如此,大皇子还是不得不准备起来。
他第一步要做的,便是将让他父皇来看他。
只有见了他父皇,他才有机会让他放他出去。
但这怕不容易。
皇上初回宫,又是同慕卓宁那女人一起。
他的一切心神,恐怕都会被慕卓宁和二皇子这对母子占了去。
后宫之中,多的是人想见皇上。
何时才能轮得到他这个被禁足的皇子呢?
然而,命运有时候总会出人意表。
大皇子还没想到万无一失能让皇上来见他的法子,就听人禀报说皇上来了。
震惊之下,大皇子还是在最短的时间内酝酿好了情绪。
他仔细想过,要如何才能说服皇上放他出去,解了他的禁足。
此前他猜想,皇上非要禁足他,不外乎是因为他那个便宜母亲陆婉宜给皇上下毒,罪大恶极。
皇上迁怒于他也是自然。
再就是,皇上要抬举慕卓宁和二皇子母子,怕他成为他们的阻碍。
是以大皇子打定主意,要表现出无知和淳朴的模样。
无知是对陆婉宜的所作所为无知,也是对争位的无知。
淳朴则是毫无野心,就像最初他在皇上心中建立起来的形象一样。
若还是不能,他便再使些苦肉计,想必还是能出去的。
只要能出去,那便能卷土重来。
至于皇上为何一回宫就会来看他,虽然出乎意料,但大皇子已经没有时间思考了。
是以皇上一进来,看到的就是摇摇欲坠,满脸愧意,眼含热泪的大皇子。
快十一岁的孩子,还如同婴儿般孺慕地看着他,颇有些仰望的意思。
“父皇……”
两个字从大皇子嘴里吐出,略带颤音,更是让闻者感动。
大皇子‘扑通’一声跪下,膝行到皇上跟前,一把抱住了他的腿。
“父皇,儿臣以为,你再不会来看儿臣了。”
皇上眉毛一挑,问道。
“哦?怎么你不知道,”
“朕今日刚刚回宫?”
这不是大皇子该知道的事,大皇子故作一脸懵然,道。
“儿臣被禁足后,只安心自省,”
“这宫中,内言不出,外言不入,”
“旁的事,儿臣自然是不知道的。”
皇上似笑非笑地点点头,道。
“既如此,你今日见了朕,可有什么想说的?”
大皇子几乎没有犹豫,眼泪哗啦哗啦就流了下来。
“父皇,已故陆氏是儿臣的母亲,”
“儿臣不能说她不是。”
“但她对父皇所犯的罪,儿臣理应承担,绝不委屈。”
“只是,儿臣是一心向着父皇的,”
“此心天地可鉴,今日也只是想让父皇知道此事而已。”
大皇子抬头,仰望着他父皇。
他的眼睛里,透出一股单纯平和的光来,仿佛不知人事的孩子。
恍惚间,皇上仿佛又记起了最初他的样子。
那时他还没定下来将哪个皇子送给慕卓宁当儿子。
这个儿子的人选对他来说很重要。
因为这个儿子既要一心认慕卓宁当母亲,好日后照应她。
又要单纯无暇,好让她能掌控。
当时的大皇子,就俨然如此时一般,眼中无丝毫杂质。
皇上几乎是立刻就相中了他。
老实本分即可,不需要什么大才。
但事实证明,他看错了人,还错得离谱。
今日他之所以一回宫就赶来看大皇子,就是要看看他想做什么。
自从听二皇子说,京中有人知道他中毒,甚至还与北地通信开始,
他就已经疑上了大皇子。
那毒虽然最初是由他生母张美人带进宫来的。
但后来却确实传到了他这里。
因为他是个孩子,又有陆婉宜亲口承认下毒。
几乎所有人都认为大皇子不过是被陆婉宜所惑,并非他自己做了什么大逆不道之事。
但陆婉宜已经死了。
不论是朝臣,还是皇子,通敌便都是违逆的大罪。
但他想来想去,最不希望他活着回来的,怕只有面前这个孩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