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白山下有个靠山屯,屯里有个叫李老蔫的老猎户,五十多岁,无儿无女,独自住在屯子最东头两间茅草房里。
这年腊月,大雪封山,李老蔫惦记着前几天下的套子,顶着刺骨寒风上山查看。走到黑风口,忽听一阵微弱呜咽声。循声望去,只见雪窝子里蜷缩着一只小黑狗,一条腿被野猪夹子夹住,鲜血染红了一片雪地。
“唉,这是谁家的狗崽,遭这大罪。”李老蔫蹲下身,小心翼翼掰开夹子。那小黑狗疼得浑身发抖,却只轻轻舔了舔他的手。
李老蔫心软,也顾不上查看猎物了,撕下衣襟给小狗包扎好伤口,揣进怀里往家走。路上遇见屯邻赵老三,赵老三瞅了眼他怀里的小狗,皱眉道:“这狗崽子通体乌黑,一根杂毛没有,怕是黑狼崽吧?你捡它作甚!”
李老蔫笑了笑:“不管是狗是狼,总归是条性命。”
回家后,李老蔫悉心照料,不出半月,小狗伤势渐愈,活蹦乱跳。但见它通体乌黑,唯额间一撮白毛形似“王”字,李老蔫便给它取名“黑虎”。
这黑虎果然非同寻常,不过半年便长得如小牛犊般壮实,矫健勇猛,狩猎本领更是一绝。更奇的是,它极通人性,李老蔫说什么它都懂,上山打猎从不乱跑,总能精准找到猎物踪迹。
一日,李老蔫带黑虎上山,遇见一头野猪。那野猪獠牙外翻,凶猛异常,李老蔫一箭射偏,激怒了野猪。眼看野猪冲向李老蔫,黑虎如一道黑色闪电扑上,与野猪缠斗在一起。最终虽赶走了野猪,黑虎却被獠牙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李老蔫心疼得直掉眼泪,黑虎却只是轻轻蹭他的手,仿佛在安慰他。
屯里人见黑虎如此神勇,都说李老蔫捡到宝了。唯有赵老三常劝他:“老蔫啊,这黑虎太灵性了,不像寻常狗,你还是小心点为好。”
李老蔫不以为然:“黑虎跟我亲着呢,能有什么事儿?”
转眼三年过去。这年秋天,李老蔫如常带黑虎进山打猎。为追一头梅花鹿,不知不觉走入深山老林。突然脚下一空,整个人掉进一个深坑,左腿一阵剧痛——竟是踩中了多年前猎人废弃的陷阱,腿骨断了。
李老蔫疼得冷汗直冒,试着爬了几次都使不上力。这陷阱一丈多深,四壁光滑,单凭自己根本出不去。
“黑虎!黑虎!”李老蔫连声呼唤。
黑虎在陷阱边焦急转圈,呜呜低鸣。
“黑虎啊,我这条老命就指望你了。”李老蔫撕下衣襟,简单包扎伤口,仰头对黑虎说,“你回屯里去,找人来救我,明白吗?”
黑虎低头看看主人,又望望屯子方向,突然转身消失在林中。
李老蔫在陷阱中忍痛等待,从日中等到日落,又从日落等到月升。深秋山风刺骨,他腿伤疼痛,又冷又饿,意识渐渐模糊。
“黑虎毕竟是个畜生,它再通人性,又怎知如何叫人救命?”李老蔫心中绝望,“莫非我李老蔫今日要命丧于此?”
正当他万念俱灰之际,忽听陷阱外传来嘈杂人声,火把光亮照进坑内。
“老蔫!老蔫你在下面吗?”是屯长刘老根的声音。
“在!我在!”李老蔫激动得声音发颤。
众人七手八脚放下绳索,将李老蔫拉了上来。只见陷阱外围着十多个屯邻,黑虎蹲在最前面,浑身湿透,沾满泥土草屑。
刘老根解释道:“今日傍晚,黑虎突然跑回屯里,挨家挨户挠门。大家以为它疯了,它却直接扑到赵老三家,咬住他的衣角就往外拖。赵老三想起平日你说的黑虎通灵,觉得必有蹊跷,便叫上我们跟着黑虎进山。”
另一屯邻接话:“这黑虎真神了,一路跑跑停停,唯恐我们跟不上。遇到岔路还知道等等我们。半道上一条小河涨水,它毫不犹豫跳下去游过去,我们只好绕远路过桥。就这么紧赶慢赶,还是找到大半夜。”
李老蔫搂住黑虎脖颈,热泪盈眶:“好黑虎,是你救了我一命啊!”
黑虎只是温柔地舔去主人脸上的泪水。
李老蔫腿伤不轻,在炕上养了三个多月才能下地。期间黑虎寸步不离,日夜守候。屯里人从此对黑虎刮目相看,赵老三更是逢人便夸:“我活了半辈子,没见过这么通灵性的狗!”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转眼又过了八年。黑虎已十一岁,对犬类而言已是高龄。它毛发不再油亮,行动也迟缓许多,但依旧每日陪在李老蔫身边。
这年冬天,黑虎开始不吃不喝,李老蔫急得团团转,请来兽医也无济于事。三日后,黑虎艰难起身,蹭了蹭主人的腿,然后慢慢走到院中李老蔫常坐的石凳旁,安静趴下,再没起来。
李老蔫痛哭失声,如丧至亲。他在屋后山坡上选了块好地,用木箱装了黑虎尸体,亲手埋葬,垒起一座坟头。
自此,李老蔫像变了个人,终日郁郁寡欢。每隔几日便去黑虎坟前坐坐,说说话。
转眼春暖花开。这日李老蔫又来到黑虎坟前,却见坟头上长出一株奇草,高约尺许,叶如掌状,开淡紫色小花,异香扑鼻。
“黑虎啊,是你知道我腿伤逢阴雨天就疼,特意长出这药草来给我治病吗?”李老蔫抚着坟土喃喃自语。
他小心采下一片叶子带回家中,捣碎敷在酸痛的膝盖上,不过片刻,一股温热流通全身,疼痛大减。
“神药!真是神药!”李老蔫又惊又喜。
次日,屯里樵夫王二上山砍柴,不慎摔伤,肿痛难忍。李老蔫想起那奇药,便去采来几片叶子给王二敷上,不出三日,王二伤势痊愈。
消息传开,远近乡邻纷纷前来求药。李老蔫来者不拒,有求必应。奇的是,这药草采摘后不过数日便又长出,四季不枯。
靠山屯有个药商钱满贯,听闻此事,亲自来看。一见那药草,大吃一惊:“这可是传说中的‘黑虎骨草’,只在义犬坟头生长,百年难遇啊!”
钱满贯找到李老蔫,掏出十两银子:“老李头,把这药草卖给我吧,这价钱够你盖三间大瓦房了!”
李老蔫摇头:“这是黑虎留给我的念想,不卖。”
钱满贯加价到五十两,李老蔫仍不答应。
当晚,李老蔫梦见黑虎如往常般蹭他的手,醒来泪湿枕巾。他摸着黑虎生前睡的草垫,轻声道:“黑虎,我知道你心善,定不愿看乡亲们受苦。这药草既是你的心意,爹就替你广济世人。”
次日,李老蔫请屯里识字的后生写了块木牌,立在黑虎坟前,上书:“义犬黑虎之墓,坟头仙草,治病救人,分文不取。”
从此,李老蔫日日守在黑虎坟旁,为前来求药的人采摘分发。得治的病人感激不尽,有的磕头拜谢,有的送来米面,李老蔫只收心意,不收财物。
长白山下十里八乡,无人不知义犬黑虎的故事。人们教育子女,常说:“做人当如李老蔫,心地善良;忠心当如大黑虎,知恩图报。”
说来也怪,那株“黑虎骨草”在黑虎坟头生长了整整三年,救治了无数伤病患者。三年后的同一天,李老蔫安详离世,乡邻们把他葬在黑虎墓旁。下葬那日,坟头那株奇草悄然枯萎,再无踪迹。
此后每逢清明,总有人自发前来祭扫,在李老蔫和黑虎墓前各放一束野花。有人说,曾在月明之夜,看见一老人带着一条黑狗,漫步山间,状甚亲昵,疑是李老蔫与黑虎魂归相伴,依旧守护着这方水土。
靠山屯的老人常说:万物有灵,真心换真心。李老蔫与黑虎这段跨越物种的情义,比山高,比水长,永远流传在长白山下,温暖着一代又一代人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