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们这地方有句老话:“山有骨,石有脉,不懂的人胡乱凿。”说的就是鲁石匠的故事。
鲁石匠本名鲁川,住在山脚下的鲁家村,祖上三代都是石匠。到了他这一代,手艺更是出神入化。旁的石匠靠眼睛看石纹,他却能靠耳朵听石音。他有一把祖传的听山斧,斧面比寻常斧头宽大,斧柄上刻着密密的纹路。每次开凿前,他总要用斧头轻轻敲击山石,侧耳倾听回声,便能知晓石头的纹理走向,甚至石脉深处的秘密。
说来也怪,经他手凿刻的石兽,个个活灵活现。他刻的老虎,村民们半夜路过都得绕道走,生怕那石虎突然扑将过来;他刻的仙鹤,连天上的真鹤都会绕着飞三圈,才依依不舍地离去。
这一年,县城里的张员外要为新建的家庙立一对龙柱,听闻鲁石匠的手艺,便派人来请。
“鲁石匠,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啊!”村长拄着拐杖上门劝他,“张员外说了,龙柱刻好了,赏银五十两,够你盖三间大瓦房了!”
鲁川却摇头:“村长,西山我听过多次,那里的石头‘声音’不对,要是硬凿龙柱,恐怕会出大事。”
“能出什么事?西山石头硬实,村里人盖房都去那开采,从没出过岔子。”
鲁川说不清楚,只是坚持不肯接这活。最后还是张员外亲自上门,软硬兼施,说若不接这活,就要收回鲁家租种的三亩田地。鲁川无奈,只得应下。
次日清晨,鲁川背着听山斧上了西山。他在山壁前站定,举起斧头轻轻敲击,然后将耳朵贴在山石上,闭目凝神。这一听就是半个时辰。
下山后,鲁川脸色发白,对等在山下的张员外家仆说:“这龙柱刻不得。我听到山体深处有‘地脉’流动之声,像是山的心跳。若是凿穿石壁,断了地脉,整座山都会不稳,到时山崩石落,下面的村庄就完了。”
张员外哪信这些,只当是鲁川推脱的借口,勃然大怒:“限你十日之内开工,否则叫你吃官司!”
当夜,鲁川辗转难眠。半夜,他忽然起身,拿起听山斧走到院中,对着月光轻轻敲击斧面。那斧头发出奇特的嗡鸣声,传向远山。不多时,山中传来隐隐的回响,像是山在对他诉说秘密。
第二天,鲁川去找张员外:“龙柱我不能刻,但我可以刻一尊山神像,既能保你家庙平安,又能镇住地脉,两全其美。”
张员外虽不情愿,但见鲁川态度坚决,又怕逼急了他一走了之,只得勉强同意。
鲁川立即开工。他不让任何人帮忙,独自一人在西山上凿刻。奇怪的是,他不用常规的石匠工具,而是全凭那把听山斧。斧起斧落间,石屑纷飞,却始终伴随着一种奇特的节奏,像是与山对话。
七日七夜后,一尊威严又不失慈祥的山神像矗立在西山壁前。那山神双眼炯炯有神,右手抚胸,仿佛按住山的心脏;左手指地,好似安抚大地脉络。更神奇的是,每逢山风过处,石像会发出低吟,如同山在呼吸。
山神像落成后,鲁家村风调雨顺,连年丰收。村民们都说,是山神庇佑,经过石像前都会恭敬祭拜。
然而好景不长。三年后的一个春天,新上任的知府赵大人巡视至此,看中了西山的石材,要开采去修官府园林。工师勘察后回报,说最好的石料正好在山神像后面的石壁,需得先移走神像。
村民们闻讯纷纷反对,鲁川更是亲自到府衙陈情:“大人,那山神像镇着地脉,万万动不得啊!一旦移动,山崩难逃!”
赵知府是读书人,哪信这些乡野传说,冷笑道:“本官读圣贤书,岂能被尔等愚民糊弄?什么地脉山神,分明是装神弄鬼!”
他下令三日后动工拆像。当夜,鲁川抱着听山斧坐在山神像前,一夜白头。
第二天,村民们自发聚集到山神像前,手拉手围成圈,不让官府的人靠近。赵知府大怒,派了一队衙役,强行驱散村民,准备拆像。
眼看衙役的锤凿就要落到山神像上,鲁川突然举起听山斧,对着身旁一块巨石猛然一击!
“嗡——”斧石相击,发出一声奇特的巨响,不似金属碰撞,倒像是古寺钟鸣,悠长深远。声音在山谷间回荡,久久不散。
紧接着,奇怪的事情发生了:西山四周突然升起浓密的白雾,那雾来得极快,片刻间就笼罩了整个山腰,伸手不见五指。衙役们在雾中迷失方向,互相碰撞,狼狈不堪。
雾散后,人们惊讶地发现,山神像依旧完好无损,而鲁川却不见了踪影。只有那把听山斧插在山神像前,斧身半入石中,任凭多人合力也拔不出来。
赵知府惊疑不定,不敢再轻举妄动。当夜,他梦见一尊山神对他怒目而视,惊醒后浑身冷汗。第二天,他悄悄请来一位老道士询问究竟。
老道士到西山转了一圈,回来后脸色凝重:“大人,那石匠非同寻常,他以毕生功力刻成的山神像,确实镇住了地脉。若强行拆除,山崩之祸不远矣。方才我卜了一卦,卦象显示‘山灵庇佑,不可侵犯’。”
赵知府这才信了,打消了拆像的念头。
自那以后,山神像前的听山斧就一直插在石中。说来也怪,每逢山雨欲来或地动前夕,那斧头就会自动发出嗡鸣,提醒村民避险。村民们感念鲁川的恩德,在神像旁建了一座小庙,供奉鲁川的牌位,尊他为“护山使者”。
多年后的一个夜晚,有位樵夫在山中迷路,忽见一位白发老人手持大斧,领他走出深山。樵夫回头欲谢,却见老人化作一阵清风,消失在西山方向。他仔细一看,自己正站在山神像前,而那把插在石中的听山斧,正在月光下微微发亮。
从此,当地人更加敬畏西山,世代相传着鲁石匠的故事。而那把再无人能拔出的听山斧,至今仍插在西山的石缝中,守护着这一方水土。
村里的老人说,夜深人静时,你若把耳朵贴在西山的石壁上,偶尔还能听到山中传来轻轻的斧凿声,那是鲁石匠还在山中,继续守护着大山的脉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