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去冬来，青鸢的绣品在县城越发有名。这日她正在院中绣一幅新的\"鲤跃龙门\"，忽听门外传来马蹄声。抬头望去，一辆装饰华贵的马车停在门前，车上下来个身穿锦缎的中年男子，正是上次买走锦鲤戏莲图的富商赵金财。
\"柳姑娘，别来无恙啊！\"赵金财笑眯眯地拱手，眼睛却直往院里瞟，\"上回那幅绣品挂在厅堂，客人见了都赞不绝口。\"
青鸢放下绣绷，擦了擦手：\"赵老爷过奖了，不过是些粗浅手艺。\"
\"哎，姑娘太谦虚了。\"赵金财从袖中掏出一个绸布包，\"这次特意来订一幅更大的，价钱好商量。\"
展开绸布，里面是一张画稿，绘着上百条锦鲤在莲叶间穿梭的景象。青鸢倒吸一口气——这\"百鲤图\"至少要绣上三个月。
\"这...\"青鸢犹豫道，\"眼下天寒地冻，溪水结冰，我...\"
赵金财忽然压低声音：\"听说姑娘的绣品之所以灵动，是因为常去溪边观察一条特别的锦鲤？\"他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若姑娘应下这活计，我愿意出五十两银子。\"
青鸢心头一紧。她确实常跟村里人说红玉的事，但赵金财怎会知道得这么清楚？正迟疑间，赵金财又开口：\"三日后我派人来取图样，定金十两。\"说完不容拒绝地放下钱袋，转身上了马车。
待马车走远，青鸢的娘从屋里出来，忧心忡忡地说：\"这赵老爷看着和气，眼神却透着股邪气。鸢儿，咱不接这活了吧？\"
青鸢望着画稿，轻咬下唇：\"娘，五十两够咱家两年的开销了。再说...\"她摸了摸腰间挂着的小鱼香囊，\"我也想给红玉绣幅大的。\"
次日清晨，溪面结了层薄冰。青鸢呵着白气来到常坐的青石边，用木棍轻轻敲开冰面。不一会儿，一抹红影破水而出——红玉竟然还在！冬日里的它鳞片更加鲜亮，像团跳动的火焰。
\"红玉，天这么冷，你怎么没游去深水处？\"青鸢心疼地撒了把鱼食。锦鲤吞了几粒，忽然转身用尾巴拍打水面，溅起的水花落在冰面上，竟瞬间融出个小洞。
青鸢惊讶地伸手触碰那个冰洞，发现水是温的！她忽然想起老人们说过，有些通灵的生物能改变周围环境。难道红玉特意留在这里，是为了让溪水不结冰，好让她能继续来刺绣？
\"谢谢你...\"青鸢眼眶发热，从篮中取出赵金财给的画稿，\"我要绣这个，你能帮我看看吗？\"
红玉凑近冰洞，忽然剧烈摆动起来，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青鸢仔细端详画稿，这才发现角落不起眼处画着个渔网图案，网上还沾着鳞片似的金粉。
\"你不喜欢这个？\"青鸢连忙卷起画稿，\"那我重新设计，不要渔网。\"
锦鲤这才平静下来，在水中转了个圈。青鸢忽然福至心灵，取出炭笔在纸上快速勾画——百条锦鲤形态各异，有嬉戏的、有跃出水面的、有藏在莲叶下的，每条都活灵活现。
\"这样可好？\"她把新图样展示给红玉看。锦鲤欢快地游了一圈，忽然潜入深处，片刻后衔着颗晶莹的小珍珠浮上来，放在冰洞边缘。
青鸢小心地拾起珍珠，只有黄豆大小，但光华流转，比上回的明珠更加剔透。她忽然明白了什么：\"红玉，这些珍珠...是不是对你很重要？\"
锦鲤静静地看着她，忽然点了点头。青鸢心头一震——红玉竟真能听懂人话！
就在这时，远处灌木丛传来窸窣声。红玉瞬间沉入水底，青鸢警觉地回头，看见两个陌生男子躲在树后，见她发现，假装是过路的匆匆走开。
青鸢心里发毛，赶紧收拾东西回家。路过村口时，她听见赵家媳妇正跟人嚼舌根：\"...那赵老爷派人打听神鲤的事呢，说是找到能发大财...\"
青鸢脚步骤停，手中的绣篮差点掉在地上。原来赵金财订百鲤图是假，找红玉才是真！她急忙转身往溪边跑，却见暮色已沉，溪面重新结了冰，哪还有红玉的影子？
当夜，青鸢辗转难眠。三更时分，她忽然听见院墙外有动静。悄悄掀开窗缝一看，月光下几个黑影正往溪边摸去，手里拿着渔网和木桶！
青鸢顾不上披外衣，抄起门闩就冲了出去。她抄近路跑到溪边，只见那几人已经砸开冰面，正在水中布网。
\"住手！\"青鸢大喊一声，惊飞了林中宿鸟。
为首的黑影转过身，竟是赵金财！他冷笑道：\"柳姑娘，深更半夜的，你来做什么？\"
\"这话该我问你！\"青鸢气得浑身发抖，\"你假意订绣品，实则是来抓红玉的！\"
赵金财不再伪装，眼中露出贪婪的光：\"那根本不是普通锦鲤，而是能产夜明珠的灵物！《异闻录》记载，百年锦鲤孕珠，得之可富甲一方...\"说着挥手示意手下继续布网。
青鸢冲上前去拉扯渔网：\"不许你们伤害它！\"一个壮汉反手推了她一把，青鸢踉跄几步，踩到冰面边缘，整个人向后仰去。
\"啊——\"她的后脑重重磕在冰面上，眼前一黑。恍惚间，她看见冰层下的红影急速放大，溪水突然沸腾般翻涌起来。
\"妖怪！\"赵金财的尖叫刺破夜空。青鸢勉强撑起身子，看见一条足有成人高的巨大锦鲤跃出水面，金红的鳞片在月光下如同铠甲，长须如鞭，一扫就掀翻了两个壮汉。
赵金财吓得跌坐在地，却仍不死心，从怀中掏出个黄符纸往锦鲤方向扔去。那符纸遇水即燃，竟化作一道火网罩向锦鲤！
\"红玉小心！\"青鸢不知哪来的力气，扑过去想挡在锦鲤前面。火网擦过她的手臂，顿时灼烧般疼痛。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锦鲤用尾巴卷起一道水墙，堪堪挡住火焰。
下一刻，令所有人震惊的一幕发生了——锦鲤周身泛起金光，身形逐渐拉长变化，最终化作一个身穿红衣的俊秀男子！他面如冠玉，眉间一点朱砂，长发如墨，唯有耳后隐约可见几片金鳞。
\"云...云郎？\"青鸢脱口而出，自己都愣住了。这名字仿佛从记忆深处浮上来，带着说不出的熟悉感。
红衣男子——现在该叫他云绯了——转身扶起青鸢，眼中满是心疼：\"青鸢，这一世你还是这般傻，总为我受伤。\"他的声音清越如山泉，却带着深深的哀伤。
赵金财见势不妙，爬起来就要跑。云绯头也不回地挥袖，一道水幕凭空出现，将赵金财一行人困在原地。
\"三年前你为采珍珠害死一湖锦鲤，今日又想来伤我。\"云绯的声音忽然变得威严，\"既如此爱财，不如亲身尝尝做鱼的滋味！\"
他指尖轻弹，几点金光没入赵金财等人眉心。几人惨叫一声，身体迅速缩小，最后竟变成了几条金鲤鱼，在冰面上扑腾！
青鸢看得目瞪口呆：\"他们...\"
\"放心，只是小惩大诫。\"云绯柔声道，转身查看青鸢的伤势。他轻抚她烧伤的手臂，伤口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了。
\"你到底是...\"青鸢有太多疑问。
云绯轻叹一声，拉着她坐在溪边青石上：\"你可记得，三年前有个落水的书生？\"
记忆如潮水涌来。三年前春汛，青鸢曾在暴涨的溪水中救起个溺水的年轻人，可惜对方已经没了气息。那书生生得眉目如画，腰间玉佩上刻着\"云\"字...
\"那是我的最后一世。\"云绯望着月光下的溪水，\"我本是你邻村的书生，那日见你浣纱时落水，跳下去相救，自己却力竭而亡。因生前常放生积善，阎王许我化作锦鲤重修人道。\"
青鸢心跳如鼓：\"所以你一直在这里等我？\"
云绯点头：\"我花了三年才修回灵智，那日见你再来溪边，欢喜得跃出水面。\"他苦笑一声，\"吐珠救人耗我修为，今日现形又损了道行，怕是...\"
\"会怎样？\"青鸢急得抓住他的衣袖。
\"重归轮回罢了。\"云绯反倒笑了，\"能再见你一面，值得。\"
青鸢眼泪夺眶而出：\"不，一定有办法的！\"她忽然想起什么，从怀中掏出那颗小珍珠，\"这个，是不是能帮你？\"
云绯惊讶道：\"你竟还留着？这是我最精华的一滴灵泪，确实可以...\"他话未说完，青鸢已经将珍珠塞进他手中。
\"快用！\"
云绯深深看她一眼，将珍珠按在眉心。刹那间光华大盛，他的身形更加凝实，耳后的鳞片也渐渐隐去。
\"好了。\"他长舒一口气，\"再修养些时日，就能完全化形了。\"
东方泛起鱼肚白，云绯看了看被困在水泡中的几条金鲤鱼：\"这些人该如何处置？\"
青鸢想了想：\"赵金财为富不仁，但罪不至死。不如让他真正体会鱼的处境，或许能改过自新。\"
云绯会意，挥手将几条鱼装入木桶，只留赵金财所化的那条：\"其余人三日后自会恢复。至于这位赵老爷...\"他指尖轻点鱼额，\"且做三年金鲤，若真心悔改，自有机缘。\"
天亮后，村民们发现了溪边的异状。青鸢将事情经过如实相告，只是隐去了云绯的真实身份，只说是有侠士相救。赵金财的马车还停在村口，桶里的金鲤鱼瞪着眼睛直扑腾，看得众人啧啧称奇。
三个月后，青鸢的\"百鲤图\"终于完成。这幅绣品比以往任何作品都要精美，百条锦鲤姿态各异，最引人注目的是中央那条金红大鱼，眼中仿佛有灵光流动。
展出那天，十里八乡的人都来观看。忽然有人惊呼：\"快看！那绣品上的鱼在动！\"众人定睛一看，只见阳光照射下，锦鲤的鳞片竟真的泛出波光，莲叶也似在微风中轻颤。
消息传开，连州府的官员都慕名而来。青鸢用赚来的银钱翻新了房子，还开了间绣坊，收留村中贫苦女子传授技艺。奇怪的是，每当月圆之夜，总有人看见个红衣男子在溪边漫步，而青鸢的绣品也越发灵动传神。
至于赵金财，他的家人遍寻不着，只在书房发现个鱼缸，里面有条金鲤鱼总是试图撞破玻璃。更奇的是，每当有恶客登门，那鱼就会剧烈扑腾，溅得满屋是水...
又是一年春天，柳溪村办了场热闹的婚礼。新娘青鸢一袭红妆，新郎是个俊朗的外乡人，自称姓云。有细心的村民发现，新郎耳后的皮肤在阳光下偶尔会闪过金光，而村口溪水中，再也没出现过那条红鳞金尾的锦鲤。
婚后，夫妻二人将绣坊经营得红红火火。青鸢负责刺绣，云绯则调制特殊染料，染出的丝线会随光线变化色彩。他们绣的锦鲤图成了贡品，据说挂在屋里能避水火，孕妇见了必定顺产。
偶尔夜深人静时，还能看见夫妻二人携手在溪边漫步。月光下，他们的影子时而分开，时而交叠，最后化作一条大鱼和一个少女的剪影，随着流水缓缓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