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的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
赵勇伏在马背上,眯着眼睛,辨认着前方引路的那道瘦小身影。
那是阿古拉派来的向导沙狐,一个在草原上生活了五十年的老牧民,据说他能从风的味道里,闻出哪里有水源,能从星辰的位置,找到回家的路。
他们已经连续奔袭了五天五夜,战马换了三批,人却几乎没有合过眼。
每个人身上都带着一股浓重的风沙和疲惫的味道,但没有一个人叫苦。
因为他们都知道,他们是在和阎王抢时间。
“将军,前面就是白羊部落的哨卡了!”一名斥候催马赶上前来,脸上带着一丝凝重。
赵勇抬起头,果然看到远方的地平线上,出现了一片连绵的帐篷和几个高耸的了望塔。
“让沙狐上前交涉。”赵勇沉声下令。
虽然有阿古拉的书信,但毕竟是踏入了别人的地盘,小心为上。
沙狐独自上前,与哨卡的几名白羊部落骑兵交谈了许久,随后,一名骑兵飞也似的向大营奔去。
等待的时间,总是格外漫长。
北境的百名精锐,安静地伫立在寒风中,手始终没有离开腰间的刀柄,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没过多久,一阵马蹄声传来。
一支数百人的白羊部落骑兵,簇拥着一个身材高大,满脸虬髯的汉子,向他们奔来。
那汉子正是白羊部落的首领,号称西部雄狮的巴图。
巴图在距离赵勇百步之外勒住了马,他那双鹰隼般的眼睛,毫不客气地在赵勇和他身后的百名骑兵身上来回扫视。
“你们就是李琼的人?”巴图的声音,洪亮如钟,带着一股草原霸主的傲慢。
赵勇催马上前,不卑不亢地抱拳道:“北境赵勇,见过巴图首领。”
“哼,阿古拉那个女人,倒是舍得下本钱。”巴图的目光,落在了赵勇等人精良的装备和胯下神骏的战马上。
“她说你们要进魔鬼泪谷,为李琼祈福?”
“正是。”
“放屁!”巴图猛地一挥马鞭,厉声道:“魔鬼泪谷是我们祖先的禁地,是埋葬恶灵的地方,你们汉人进,只会惊扰了先祖的安宁,带来灾祸!”
他身后的骑兵,齐刷刷地抽出了弯刀,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赵勇的脸色,沉了下来。
他知道,这头老狮子,是想坐地起价了。
阿古拉的书信只是敲门砖,想让他让路,还得拿出真正的诚意。
赵勇没有废话,他从怀里取出一个沉甸甸的皮袋子,扔了过去。
巴图身边的亲卫一把接住,打开一看,眼睛瞬间就直了。
袋子里装的不是金银,而是一颗颗晶莹剔透,如同冰雪般的雪花盐。
在草原,盐比黄金更珍贵。
而北境的雪花盐,更是有价无市的顶级奢侈品。
这么一大袋子,足够一个千人部落用上小半年了。
巴图的脸色,稍稍缓和了一些,但依旧没有松口。
“就凭这点东西,就像收买我巴图?”
赵勇笑了笑,他拍了拍手。
他身后的一名亲兵,从马背上解下一个用厚布包裹的长条形物体,小心翼翼地打开。
那是一杆通体漆黑,散发着金属冷光的神臂弩。
当这件北境赖以成名的大杀器,出现在草原上时,包括巴图在内,所有白羊部落的骑兵,都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他们都听说过这东西的威力,那是能轻易射穿三层牛皮甲的魔鬼造物。
“巴图首领,我们夫人说了。”赵勇的声音,清晰地传遍在场每一个人的耳朵。
“这趟我们只是进去找一样东西,找到了立刻就走,绝不多做停留。魔鬼泪谷,依旧是你们白羊部落的禁地。”
“这杆神臂弩,和一百支破甲箭,是给首领的见面礼。”
“等我们将军身体康复,我们北境,愿意用一百杆神臂弩,换取与白羊部落三十年的和平与通商。”
一百杆神臂弩!
巴图的呼吸,瞬间变得粗重起来。
他身后的那些部落头领,更是发出了压抑不住的惊呼。
一百杆神臂弩,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他的部落,将拥有草原上最恐怖的远程打击力量!
别说统一西部草原,就是跟黑风部落的拓跋雄掰掰手腕,也未必没有一战之力!
这个诱惑太大了。
大到他根本无法拒绝。
巴图看着赵勇,那张粗犷的脸上,阴晴不定。
他知道,这是北境的示好,也是一种变相的威胁。
今天他若是不让路,那么下一次,这一百杆神臂弩,或许就是对准他白羊部落的了。
许久,巴图发出一阵大笑。
“哈哈哈,好,李琼的夫人,果然是个干脆人,我巴图就喜欢跟干脆人打交道!”
他一挥手,身后的骑兵,收起了弯刀。
“魔鬼泪谷,你们可以进。但是,我的人,必须跟着。”巴图的眼中,闪过一丝精明。
“万一你们在里面出了什么事,也好有个照应。毕竟,我们现在是朋友了,不是吗?”
赵勇心中冷笑,说是照应,其实就是监视。不过,这也在他们的预料之中。
“如此,就多谢巴图首领了。”
……
帅府。
李琼的卧房,依旧安静。
老军医按照影提供的,关于那个药师的一些零星的制毒理念,大胆地调整了药方。
他不再试图去化解烛影之毒,而是用几种同样霸道的,却属性截然相反的草药,熬制了一碗以毒攻毒的汤药。
这是一场豪赌。
赌赢了,能暂时压制住烛影,为寻找龙葵草争取时间。
赌输了,两种剧毒在体内冲突,李琼会立刻爆体而亡。
当那碗漆黑如墨的汤药,被灌进李琼嘴里时,在场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李琼的身体,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
他那本已呈现紫红色的皮肤,变得越来越红,仿佛一块被烧透的烙铁。
一股股白色的热气,从他的头顶升腾而起,整个房间的温度,都升高了许多。
“不好,毒性相冲,将军他……”老军医的脸,瞬间没了血色。
就在他以为一切都完了的时候,李琼紧闭的双眼,猛地睁开了!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布满了骇人的血丝,却锐利如鹰,充满了久经沙场的铁血与杀伐之气!
他没有看任何人,只是发出一声压抑了许久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低吼。
他的身体,猛地弓起,额头、脖子上,青筋暴起,像一条条盘踞的虬龙。
他像是在与一个看不见的敌人,进行着一场惨烈无比的厮杀。
没有人能帮他,这是他自己的战斗。
齐嫣然就站在门外,她没有进去。
她的手,死死地扣着门框,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她能听到里面丈夫那痛苦的嘶吼,能感受到那股灼人的热浪。
她的心,像是被放在火上反复炙烤,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这场痛苦的对峙,持续了整整一夜。
当天边泛起第一抹鱼肚白时,屋里的嘶吼声,渐渐平息了下去。
一切,都安静了。
齐嫣然的心,沉到了谷底。她推开门,脚步虚浮地走了进去。
屋子里,一片狼藉。
而床上的李琼,静静地躺着,仿佛已经没有了呼吸。
他身上的那股灼人的热气,已经散去,皮肤也恢复了正常的颜色,只是依旧苍白。
结束了吗?
齐嫣然走到床边,缓缓伸出手,颤抖着去探他的鼻息。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他嘴唇的刹那。
那双紧闭的眼睛,缓缓地睁开了。
血丝已经褪去,那双眸子,不再是之前的混乱与痛苦,而是恢复了往昔的深邃与清明。
虽然还带着浓浓的疲惫,但那里面,有了神采。
他的目光,准确地落在了齐嫣然的脸上。
他的嘴唇动了动,发出了一个沙哑到几乎听不见,却足以撼动齐嫣然整个世界的音节。
“嫣然。”
齐嫣然的身体,猛地一僵。
眼泪,毫无预兆地,决堤而下。
这些天所有的伪装,所有的坚强,所有的算计与狠厉,都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她不再是那个运筹帷幄的北境主母,只是一个差点失去丈夫的,普通的妻子。
她扑到床边,紧紧握住李琼那只冰冷的手,泣不成声。
李琼看着她那张消瘦得不成样子的小脸,看着她眼下的青黑和眼中的血丝,心中一阵刺痛。
他想抬起手,为她擦去眼泪,却发现自己的身体,虚弱得连动一根手指都无比艰难。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反握住她的手。
“我没事。”
简单的三个字,却比任何话语,都更有力量。
齐嫣然哭着哭着,又笑了。
她一边擦着眼泪,一边将这些天发生的所有事,都简略地说了一遍。
李琼安静地听着,眼神始终没有离开过她的脸。
等她说完,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依旧虚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
“你做的都对。”
他没有问她为什么这么做,也没有质疑她的任何决定。
因为他知道,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
这份理解与信任,比任何安慰,都更能抚平齐嫣然心中的伤痕。
她点了点头,将脸颊,轻轻贴在他的手背上。
“你醒了,就好。”
然而,这份劫后余生的温馨,并没有持续太久。
一名暗影卫,神色凝重地出现在门口,他带来了一个让刚刚好转的局势,再次蒙上阴影的消息。
“夫人,将军京城密报。”
“龙骧卫已出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