帅府后院,李琼的卧房外,空气凝重得能拧出水来。
周平疯了一般冲到廊下,看到的便是一片混乱。
几名军医和侍女进进出出,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惶急,端着的水盆里,是触目惊心的暗红色。
他一把抓住从里面出来的李显扬,后者脸色灰败,嘴唇都在哆嗦。
“夫人呢?夫人怎么样了?”周平的声音嘶哑,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几乎无法呼吸。
李显扬摇了摇头,眼中满是血丝,疲惫与绝望交织。
“毒火攻心,将军体内的毒素突然暴走,夫人她为了稳住将军的心脉,一直守在床边,三天三夜没合眼,刚才就那么倒下去了。”
周平推开他,一步跨进门内。
屋子里弥漫着浓重的药味和一股不祥的甜腥气。
李琼依旧躺在床上,脸色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紫红,胸口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像是拉扯着破旧的风箱,痛苦而艰难。
而在床边的地毯上,齐嫣然静静地躺着,那身素白的衣裙,衬得她的小脸没有一丝血色,像一朵被狂风骤雨摧残过的梨花。
老军医正跪在她身旁,手指搭在她的腕脉上,额头的冷汗一颗颗滚落。
“怎么样?”周平的声音压抑着,像一头即将暴走的困兽。
“回周统领。”老军医吓得一哆嗦。
“夫人不是中毒,是油尽灯枯之兆。她这些天心力交瘁,思虑过度,方才又受了将军毒气反冲,急火攻心,已是强弩之末。这根本不是药石能医的病啊!”
油尽灯枯。
这四个字像四柄重锤,狠狠砸在周平和李显扬的心口。
一个将军昏迷不醒,命悬一线;
一个夫人心力耗尽,人事不省。
这北境的天,是真的要塌了。
李显扬扶着门框,只觉得双腿发软,眼前阵阵发黑。
他强撑着下令:“封锁帅府,任何人不得进出,夫人的事,谁敢泄露半个字,军法处置!”
“是!”几名亲卫低声应诺,神色肃穆地守住了院门。
屋内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几个侍女跪在地上,捂着嘴,无声地流泪。
她们看着那个平日里算无遗策,仿佛无所不能的夫人,此刻脆弱得像一件易碎的瓷器,心中最后一点依靠也崩塌了。
就在这片绝望的死寂中,地牢的方向,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一名暗影卫冲到院外,被亲卫拦住,他焦急地喊道:“周统领,李参军,地牢里的那个刺客,他好像疯了!”
“疯了?”周平眉头紧锁,这个时候,那个刺客又闹什么幺蛾子?
“他一直在用头撞牢门,说有天大的事,必须要立刻见夫人,或者能主事的人!”
李显扬和周平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疑虑。
那个一心求死的刺客,怎么会突然有这么大的反应?
“我去看看。”周平当机立断。现在任何一丝线索,都不能放过。
地牢。
影的牢房里,早已没了之前的平静。
那壶温好的酒被打翻在地,酒香混杂着药香,散发出一种古怪的味道。
他额头上已经撞出了一片青紫,双眼赤红,死死地盯着牢门的方向。
他不能让那个女人死。
这并非出于什么善意,而是一种更为扭曲的,自私的执念。
他这一生都被皇帝当成棋子,如今好不容易看到了一盘能让皇帝输得倾家荡产的棋局,他想看下去。
齐嫣然是执棋者,她要是倒了,这盘棋就结束了。
他的仇,他那被彻底否定的二十年黑暗人生,就真的成了一个笑话。
他要活着,看皇帝的败局。
所以,齐嫣然必须活着。
哐当一声,牢门打开,周平带着一股寒气走了进来。
“你最好真的有天大的事。”周平的声音冰冷,不带任何感情。
影喘着粗气,扶着墙壁站稳,他看着周平,一字一句地说道:“龙葵草,那个药师,他不止是说说而已。”
周平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是个疯子,一个收集天下奇毒,也收集天下奇珍的疯子。”影的思绪,仿佛回到了那个暗无天日的密室。
“他有一个箱子,从不离身,里面装满了他绘制的各种图纸。有毒物的炮制图,有人体的经络图,还有一张他称之为寻龙图的地图。”
“他说,烛龙盘踞之地,方圆百里寸草不生,唯有极阴的中心,会生出一株龙葵。”
“那株龙葵,吸食烛龙的毒息而生,却是烛龙唯一的克星。他还说草原深处,有一片被诅咒的魔鬼泪谷,那里终年不见天日,寒冰覆盖,或许就是一处烛龙沉睡之地。”
“地图呢?”周平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影的脸上,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容。
“在我被炼成的那天他死了。皇帝的人清剿了那个地方。但是,我知道那个地方在哪里,那个箱子或许还在。”
周平死死地盯着他,他知道,影不会白白说出这个秘密。
“你的条件。”
“我的条件,夫人早就知道了。”影的目光,穿过周平,仿佛看到了帅府后院那个倒下的身影。
“我要看皇帝输,输得一无所有。我要他加诸在我身上的一切,百倍奉还。”
“我不仅可以告诉你们地图的下落,我还可以帮你们,在京城那盘棋上,再落几子。”影的眼中,闪烁着复仇的火焰。
“皇帝的暗桩,他的密探,他的耳目,我知道的比你们想象的,要多得多。”
周平的心狂跳起来。
这已经不是一线生机了,这是一条通往胜利的血路!
与此同时,另一间牢房里,康王赵钰悠悠转醒。
他蜷缩在发霉的稻草上,又冷又饿,听着隔壁的对话,虽然听不真切,但那种压抑而激动的气氛,让他更加恐惧。
一个看守的狱卒,拎着一个木桶走了过来,将一碗散发着馊味的稀粥,从栏杆下面塞了进来。
“吃吧,王爷。”狱卒的语气,充满了戏谑。
赵钰看着那碗几乎能照出人影的粥,胃里一阵翻腾。
他想发火,想拿出自己亲王的架子,可一接触到狱卒那看死人一样的眼神,所有的气焰都熄灭了。
“这位大哥。”赵钰的声音,带着哭腔和谄媚:“本王有钱,我有很多钱。只要你放了我,或者给我弄点好吃的,我给你黄金万两,我封你做将军。”
狱卒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他蹲下身,饶有兴致地看着赵钰。
“王爷,您是不是没搞清楚状况?您现在就是个药引子,还是个没啥用的药引子。您知道您现在在我们北境值多少钱吗?”
赵钰一愣。
狱卒伸出一个巴掌,然后翻了过来。
“十万两?”赵钰眼中闪过一丝希望。
狱卒摇了摇头,嘿嘿一笑,露出一口黄牙。
“十个铜板。不能再多了。毕竟杀了您,还得费力气挖个坑埋了,不划算。”
说完,他站起身,不再理会彻底呆滞的康王,哼着北地的小调,扬长而去。
屈辱,无尽的屈辱,像潮水一样将赵钰淹没。
他看着那碗馊粥,又看了看自己,终于忍不住,发出了压抑而绝望的呜咽。
而此刻的议事厅,灯火通明。
李显扬听完周平带回来的消息,那张死灰色的脸上,终于重新焕发了神采。
“魔鬼泪谷,寻龙图。”他喃喃自语,随即猛地一拍桌子:“赵勇!”
“末将在!”一直守在门外的赵勇,大步走了进来。
“立刻点齐你麾下最精锐的斥候,一百人,备足最好的战马和半个月的干粮,随时准备出发!”
“是!”
李显扬又看向周平:“京城那边,皇帝的信使,最快什么时候到?”
“估计还有三日。”
“三日。”李显扬在地图前踱步,目光如炬。
“时间不够,但我们必须赌。周平,你立刻去审那个太监,把康王府里里外外,所有见不得光的事情,都给我挖出来!”
“我要在皇帝的信使到之前,再送一份大礼回京城!”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夫人倒下了,北境的旗就由我们来扛。既然要玩,我们就陪他们玩到底!”
他转过头,望向后院的方向,声音虽然疲惫,却无比坚定。
“夫人,您放心。这天塌不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