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的清晨,当第一缕阳光刺破镇北关上空的薄云,三十道黑色的身影,如同倦鸟归林,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帅府之外。
他们身上带着长途奔袭的尘土、暗渠的污泥,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每个人都面带疲惫,但眼神却亮得惊人,像是在黑夜里捕食归来的孤狼。
议事厅内,李琼早已等候在此。
巴特尔大步上前,没有多余的言语,将一个用粗布包裹的沉重包裹,放在了李琼面前的桌案上。
包裹解开,一颗死不瞑目的头颅滚了出来,正是太原张家的家主张敬德。
他脸上的惊恐和不可思议,永远凝固在了那一瞬间。
周平则将十几个鼓鼓囊囊的麻袋放在地上,解开其中一个,金灿灿的元宝和珠光宝气的首饰,在晨光下晃得人睁不开眼。
“将军,张家藏宝库内七成以上的浮财在此。三万担盐,已派人伪装成普通商队,分批运回,三日内可全部入库。”
周平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稳,仿佛只是完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张家坞堡内,我方无一人伤亡,击杀张家核心护院三十七人,目标张敬德,人头在此。”
“祠堂的字,也刻下了。”巴特尔补充道,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兴奋。
这次行动,让他和他带来的十个草原勇士,彻底开了眼界。
他们第一次知道,战争还可以这么打。
不用千军万马,不用冲锋陷阵,只靠三十个人,就能让一个百年望族在一夜之间分崩离析。
这比在草原上最酣畅淋漓的胜利,还要让人心潮澎湃。
赵勇凑上前,踢了踢张敬德的脑袋,又抓起一把金元宝掂了掂,咧着嘴嘿嘿直笑:“痛快,真他娘的痛快,将军,这帮兄弟可是立了大功,您可得好好赏赏!”
李琼的目光从那颗人头上扫过,又看了看满地的金银,脸上却没有什么喜悦。
他走到那几个风尘仆仆的蛮夷勇士面前,他们的皮袄上还沾着污泥和血迹,但腰杆挺得笔直。
“辛苦了。”李琼的声音很平静。
“这次行动,你们做得很好。你们用行动证明了,你们有资格成为规矩的执行者。”
他没有提赏赐金银的事,而是转向李显扬:“显扬,记下他们所有人的名字和功劳。”
“从今天起,这十名蛮夷勇士,正式编入镇北关督查队,享受百户待遇,家属迁入关内,分给田地和房产。”
“还有,巴特尔。”李琼看着他。
“你做得很好,没有被金银蒙蔽双眼,守住了规矩。从今天起,你就是督查队的第一任队长,官职等同千户。以后北境所有商路的安全和规矩,都由你来维护。”
此言一出,不光是巴特尔,连赵勇都愣住了。
千户!
这可是镇北关里中层将领的职位了。
李琼竟然就这么轻易地给了一个蛮夷王子?
那十个蛮夷勇士更是激动得浑身发抖,他们互相对视一眼,然后齐刷刷地单膝跪地,用生硬的汉话吼道:“愿为将军效死!”
对他们而言,金银财宝远不如这份认可和地位来得重要。
这意味着,他们和他们的族人,将不再是草原上朝不保夕的流浪者,而是真正在这片土地上扎下了根,成了北境王麾下堂堂正正的兵!
巴特尔的眼眶有些发红,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对着李琼行了一个抚胸大礼:“将军的信任,巴特尔用命来还。”
李琼点了点头,他知道,这颗棋子活了。
“至于这些金银。”李琼看了一眼满地的财宝,对周平说:“一半,分给所有参与行动的兄弟。”
“另一半,充入军学堂,给老师们发薪水,给学员们改善伙食。”
“将军,这……”周平有些迟疑,这可是一笔巨款。
“我们是去执行规矩,不是去当强盗。”李琼的语气不容置疑。
“这些钱,是张家破坏规矩付出的代价,是罚金,不是我们的战利品。取之于北境,用之于北境,这个规矩也要立下。”
就在这时,钱得发像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
他那身昂贵的绸缎袍子跑得皱巴巴的,头上的员外帽都歪了,但那张肥胖的脸上,却洋溢着一种近乎癫狂的喜悦。
“将军,将军,神了,简直是神了!”他一进门就扑通一声跪下了,抱着李琼的腿就不撒手,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嚎了起来。
“哎哎哎,老钱,有话好好说,你这是干嘛。”赵勇哭笑不得地去拉他。
“你们是不知道啊!”钱得发抹了把脸,激动得语无伦次。
“太原催款单的消息一传开,整个并州、幽州、冀州,全都炸了锅了!”
“昨天一天,我那商站的门槛,都快被踏平了,以前那些见了我就躲,哭着喊着没钱的家伙,现在一个个揣着银票,跪在门口求我收钱啊!”
“幽州的李家,连夜派人送来了二十万两银子,说是之前合作的分红算错了,给咱们补上!”
“冀州的王家,直接把他们家在通州的一个大粮仓送给了咱们,说权当是给将军赔罪了!”
“还有那些小鱼小虾,一个个哭得比死了亲爹还惨,说他们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北境的天威,求将军给他们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钱得发越说越兴奋,从怀里掏出一大叠契约和银票,像献宝一样捧到李琼面前:“将军您看,这还只是一天的进账!”
“咱们的北境平安保险,现在不是保险了,是催命符,以后咱们的货走到哪,就是圣旨走到哪,谁敢不服?”
议事厅里,所有人都听得目瞪口呆。
赵勇更是笑得合不拢嘴,一巴掌拍在钱得发背上:“你个老小子,这下发大财了,以后咱们镇北关,是不是想买啥就买啥了?”
“那是,那是!”钱得发疼得龇牙咧嘴,脸上却笑开了花。
看着眼前这戏剧性的一幕,李显扬摇着扇子,心中感慨万千。
他知道,从今天起,李琼不仅在军事上锁住了北境,更是在经济上,给整个北方,套上了一副无形的枷锁。
这副枷锁,比任何刀剑都要锋利,比任何城墙都要坚固。
然而,就在这片喜悦的气氛中,李显扬的眉头却微微皱了起来。
他走到李琼身边,压低了声音:“将军,事情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李琼脸上的笑意也收敛了,他知道李显扬从不无的放矢。
“张敬德一死,张家垮了。但张家手里,一直攥着一样东西。”李显扬的脸色有些凝重。
“整个并州,乃至半个北境最好的木炭,都出自他们控制下的一个炭窑。特别是我们兵工厂锻造枪管和钢材用的那种青钢炭,只有他们能烧制。”
“我刚刚得到消息,张家一倒,那个炭窑的工匠们就散了,全都躲进了太行山里。”
“我们派去接收的人,只找到了一个空的炭窑和几堆烧了一半的废料。”
“兵工厂的王师傅派人来报,库房里的青钢炭,最多还能支撑半个月。”
“半个月后,若是没有新的炭源,我们神机营的燧发枪和新式铠甲的生产,就得全部停下来。”
这个消息像一盆冰水,瞬间浇灭了议事厅里所有的火热。
赵勇的笑容僵在了脸上:“他娘的,怎么还有这事?一群烧炭的,还能翻了天不成?”
“将军,派兵去把他们抓回来,绑在炉子边上,看他们烧不烧!”
“没用的。”李显扬摇了摇头。
“烧制青钢炭是门绝活,配方和火候,全在那些老师傅的脑子里。你就是用刀架在他们脖子上,他们随便在哪个环节动点手脚,烧出来的就是一堆没用的废炭。我们总不能把所有工匠都杀了。”
一时间所有人都沉默了。
大家这才意识到,他们解决了一个看得见的敌人,却催生出了一个看不见的危机。
钱得发急道:“将军,要不我们花大价钱去江南买?听说湖州那边也有类似的木炭。”
“远水解不了近渴。”李琼摇了摇头。
“且不说价格昂贵,光是这几千里的路途,等运回来黄花菜都凉,。更何况,这是我们的命脉,绝不能掌握在别人手里。”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在了李琼身上。
刚刚用雷霆手段解决了外部威胁的北境王,这一次,面对一个内部的供应链危机,又该如何应对?
李琼缓缓走到那副巨大的沙盘前,目光落在了太原东面,那片连绵起伏的太行山脉上。
他知道这不是一个军事问题,用武力解决不了。
这是一个技术壁垒,更是一个人心向背的问题。
“显扬,派人去查。我要知道那个炭窑所有工匠的名单,他们的家人,他们的背景。尤其是领头的那位老师傅,我要他全部的资料。”
李琼的声音再次恢复了平静,但所有人都听出,这平静之下,酝含着新的风暴。
“赵勇,你嚷嚷着要去抓人。现在我给你个任务。”
“将军您说!”赵勇立刻挺直了腰板。
“从你的亲兵里,挑几个最机灵的,换上便装,也给我进山。”李琼的嘴角,勾起了一抹谁也看不懂的弧度。
“不过,不是去抓人。”
“是去拜师学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