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金銮殿。
早朝的气氛,一如既往的庄严肃穆。
身着龙袍的陛下,高坐于龙椅之上,听着下方百官的奏报,脸上看不出喜怒。
眼看着一些鸡毛蒜皮的政务处理完毕,太监正准备高喊退朝。
宰相出列了,他手持玉笏,躬身行礼。
“陛下,臣有本奏。”
陛下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宰相有何事?”
宰相抬起头,脸上满是忧国忧民的沉痛。
“陛下,臣要弹劾镇北王!”
此言一出,满朝皆惊!
所有人的目光,都唰地一下集中在了宰相的身上。
弹劾镇北王?
宰相是疯了吗?
龙椅上的陛下,眉头也微微皱了起来。
“为何?”
宰相的声音,在大殿中回响,清晰而有力。
“镇北王治军不严,用人不当,致使麾下将领李琼,狂妄冒进,率五千风狼骑孤军深入,身陷蛮夷重围,令我南朝精锐,面临全军覆没之危!”
“此乃指挥失当之罪!”
“镇北王年事已高,锐气已失,恐难再当镇守北疆之重任!”
“恳请陛下,为江山社稷计,为北境安危计,下旨将镇北王召回京城,另择良将,以固边防!”
话音刚落,兵部尚书曹嵩,立刻出列,单膝跪地。
“陛下,宰相大人所言极是!”
“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李琼此举,乃兵家大忌,镇北王身为三军统帅,难辞其咎!”
“如今北境军心浮动,蛮夷大军虎视眈眈,若不及时更换主帅,稳定局势,后果不堪设想!”
“臣,附议!”
一个当朝宰相,一个兵部尚书。
南朝文武官员的两个领袖,同时发难!
这分量太重了。
大殿之上,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陛下的脸色,沉了下来。
他看着下方的两人,手指轻轻敲击着龙椅的扶手。
镇北王是他亲手扶持起来的屏障,这些年,若不是镇北王在北境顶着,他恐怕连安稳觉都睡不好。
可宰相和曹嵩的话,也并非没有道理,李琼的冒进,确实是事实。
五千精锐骑兵若是真的没了,那损失足以让他心疼得滴血。
最关键的是,镇北王确实老了。
一个手握重兵,又渐渐老去的藩王,对任何一个皇帝来说,都是一根不得不防的刺。
宰相察言观色,知道陛下的心,已经动摇了,他立刻加了一把火。
“陛下,镇北王劳苦功高,臣并非有意为难,只是将其召回京城,名为问责,实为保护。”
“让他卸下重担,安享晚年,亦是陛下对他最大的恩典。”
曹嵩也立刻跟上:“陛下,北境不可一日无主,臣不才,愿为陛下分忧!”
“若陛下信得过臣,臣愿即刻奔赴北境,接管防务!定不负陛下所托,必将蛮夷挡于国门之外!”
两人一唱一和,将所有的话都堵死了。
有理有据,有情有义。
甚至连后路都替陛下想好了。
陛下看着下方跪着的曹嵩,又看了看一脸忠心耿耿的宰相。
他沉默了。
良久,久到所有人都觉得呼吸困难的时候,他终于开口了。
那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
“传朕旨意。”
“宣镇北王,即刻回京述职。”
“北境军务,暂由兵部尚书曹嵩,全权接掌。”
旨意一下,跪在地上的曹嵩,眼中闪过一丝狂喜。
而站在一旁的宰相,则缓缓地,垂下了眼帘,将嘴角那抹得意的笑容,完美地隐藏了起来。
北境的天要变了!
……
草原的风像一把钝刀子,刮在人的脸上生疼。
枯黄的草屑被卷上天空,又无力地落下,铺满了视线的尽头。
天地之间,一片苍茫。
一支五千人的骑兵,正在这片苍茫中,如同一支黑色的利箭,向着东方疾驰。
马蹄声单调而沉重。
每一个骑士的脸上,都带着风霜和疲惫,但他们的眼神,却像草原上的饿狼,闪烁着警惕而凶狠的光。
队伍的最前方,李琼猛地一勒缰绳。
他身下的战马乌骓人立而起,发出一声不耐的长嘶。
身后,五千骑兵令行禁止,几乎在同一时间,齐刷刷地停了下来。
动作整齐划一,没有一丝杂音。
只有战马粗重的喘息声,和风声混在一起。
独臂的李显扬催马上前,来到李琼身边。
他的脸上有一道狰狞的刀疤,从眉角一直延伸到下颌,让他那张本就刚毅的脸,更添了几分煞气。
“将军,怎么了?”
李琼没有回答。
他的眼睛微微眯起,像一只发现危险的猎鹰,锐利的目光扫过空旷的左前方。
那里什么都没有,只有和别处一样的,一望无际的枯草。
但李琼的眉头,却紧紧地皱了起来。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马鞍上轻轻敲击着。
一下,两下。
身后的骑士们屏住了呼吸,他们知道,这是将军在思考时才会有的习惯。
每一次这个动作出现,都意味着一场生死抉择。
或者,一场即将到来的杀戮。
“显扬。”李琼终于开口,声音被风吹得有些飘忽。
“末将在。”李显扬沉声应道。
“传令下去,全军转向,东北方向,急行三十里。”
李显扬愣了一下。
“将军,东北方是沼泽地带的边缘,马匹不好行进,而且会绕远路。”
“我们现在直着冲,才是最快抵达断魂峡谷的路线。”
李琼的目光依旧盯着那个方向,语气不容置疑。
“执行命令。”
“是!”李显扬不再多问,立刻拨转马头,将命令传达了下去。
很快,这支黑色的洪流,便调转了方向,像一条灵活的游蛇,向着东北方那片看起来更加难走的路,加速冲去。
就在他们离开后不到一炷香的时间。
在他们原本要经过的那片草地上,地平线的尽头,扬起了一片冲天的烟尘。
一支上万人的蛮夷骑兵,如同黑色的潮水,从那个方向席卷而来。
他们在一个小小的山包后方停下,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
……
狂奔出二十多里地后,李显扬终于忍不住,再次追上了李琼。
他的脸上,带着一种混杂着敬畏和匪夷所思的神情。
“将军,您是怎么知道那儿有埋伏的?”
刚才转向的时候,他回头看了一眼。
那冲天的烟尘,隔着这么远,都看得清清楚楚。
只要他们晚走一步,或者坚持走直线,现在,已经被那支蛮夷大军,像包饺子一样,死死地包围住了。
他背后的冷汗,到现在还没干,这已经是第三次了。
从冲出南营开始,整整两天两夜,他们就像草原上的鬼魅。
每一次,都在蛮夷的包围圈合拢之前,以一种近乎未卜先知的方式,精准地找到那个唯一的缺口,擦身而过。
阿古拉布下的天罗地网,在将军面前,就好像一张满是窟窿的破渔网。
李琼淡淡地开口:“风里,有马粪的味道。”
“味道很新鲜,而且数量很多,不像是野马群。”
“草地上,有太多被惊飞的草蜢,方向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