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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露深重,寒气凝结,将御道两侧的青砖浸润得如同泼了油墨,反射着清冷的月光,滑腻异常。

沈栖凰提着一盏小巧的羊角宫灯,昏黄的光晕在脚下谨慎地晕开一圈暖融,将她纤瘦单薄的身影拉得细长而孤寂,投在湿漉漉的地面上,仿佛随时会被浓稠的夜色吞噬。

风荷苑那熟悉的、清冽的荷香渐渐被抛在身后,取而代之的是东宫特有的、沉凝的气息——上好的徽墨研开后的沉稳墨香,混合着庭院角落几株晚开冷梅若有似无的苦涩幽芳,丝丝缕缕钻入鼻端,带着一种无形的、令人屏息的威压。

她心头微悬,如同揣着一只惴惴不安的幼兔,指尖无意识地绞缠着裙角垂下的流苏,将那柔软的丝线绕了又绕。

深夜召见,所为何事?

白日里他那个令人心悸的眼神,此刻又清晰地浮现在脑海,让她步履间更添了几分迟疑。

转过一道被藤萝半掩的月洞门,前方静谧的夜色里,忽然传来一阵急促而略显凌乱的脚步声,踏碎了满地的月光。

沈栖凰下意识地抬眼望去,就见一道青衫身影风一般地从假山嶙峋的阴影后猛地窜出!

月光如水,倾泻而下,清晰地勾勒出来人飞扬的眉眼——少年意气风发,正是萧承锐。

他似乎刚从演武场策马归来,额角鬓边还挂着未干的薄汗,几片细小的草屑顽皮地沾在他微乱的发间,一身短打劲装衬得身姿挺拔如小白杨。

骤然见到沈栖凰孤身提灯立于月下,他那双总是盛满阳光与星光的眼睛,瞬间迸发出璀璨的惊喜光芒,亮得惊人。

“阿沅!”萧承锐的声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亮与不加掩饰的欢欣,还夹杂着一丝因奔跑而起的微喘。

他几乎是雀跃地想要大步流星奔向她,脚下却不知被湿滑的青砖还是自己急切的心神所绊,“哎哟!”一声短促惊呼,整个人竟在湿滑的青砖上重心不稳,踉跄着向前猛地扑倒!

“承锐哥哥!”

沈栖凰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惊呼脱口而出,手中的宫灯因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猛地一晃,“哐当”一声险些脱手坠地,烛火剧烈摇曳,光影在她骤然变色的脸上疯狂跳动。

她本能地快步抢上前去,顾不上裙裾被溅起的湿泥沾染。

所幸萧承锐反应迅捷,千钧一发之际单手猛地撑住冰冷的地面,避免了脸着地的狼狈,但膝盖却结结实实、重重地磕在了坚硬的砖石上,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闷响,疼得他俊朗的五官瞬间扭曲,倒吸着凉气。

“嘶……好疼!”他龇着牙,额角的汗珠滚落得更急。

沈栖凰已蹲下身来,柔软的手带着微凉的夜露触感,急切地扶住他结实的小臂,试图将他拉起:“承锐哥哥!你怎么样?摔着哪儿了?这地上这般湿滑,你怎么还跑得这样急?”

她的指尖清晰地感受到他衣袖下紧实有力的肌肉瞬间因剧痛而绷紧,传递来一阵细微却无法忽视的颤抖。

那是少年人强忍痛楚的本能反应。

萧承锐被她扶着,半靠在她单薄的肩头,距离近得能闻到她发间沾染的淡淡荷香。

疼痛似乎都减轻了几分,脸颊不由自主地泛起一层薄红,在月色下格外明显。

他也顾不上膝盖钻心的疼了,仰起脸看她,那双亮晶晶的眼睛里盛满了纯粹的关切和未散的急切:“阿沅,你这么晚了要去哪里?是不是又被宫里那些繁琐的规矩闷坏了?我刚从演武场回来,练了一套新枪法,还想着……”

他语速飞快,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热切,一边说着,一边空着的那只手便迫不及待地探向自己怀中,仿佛要掏出什么宝贝,“还给你带了……”

“我要去执圭哥哥那里一趟,”沈栖凰轻声打断了他未尽的话语,目光担忧地落在他膝盖处被泥水浸湿的布料上,那里恐怕已经迅速红肿淤青起来,

“他……有事找我。你快起来,地上寒气重。”

她手上加了力,想将他完全扶起。

“执圭兄长?”萧承锐脸上那灿烂的笑容如同被云翳遮蔽的月亮,瞬间黯淡了几分,眼底飞快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失落,如同星子骤然隐没。

但这情绪转瞬即逝,很快又被少年人惯有的爽朗与故作轻松所覆盖,

“哦,也好,那你快去罢,别让兄长久等了。我……我就是路过,看你一个人走这黑漆漆的路,怕你不安全。”

他一边说着,一边试图自己用力撑地站起,然而膝盖处的剧痛猛地袭来,让他身体不受控制地一晃,闷哼一声。

“别逞强!”沈栖凰连忙再次用力扶稳他,小心翼翼地将他搀扶到旁边冰凉的石凳上坐下,

“你先在这里歇歇,缓一缓,我去去就回。”

她将手中的羊角宫灯轻轻放在石凳旁,暖黄的光晕恰好照亮了萧承锐的膝盖。

虽然隔着衣料,但那片迅速洇开的深色水渍和明显鼓胀的轮廓,昭示着这一下磕得不轻。

“你呀,”她忍不住低声嗔怪了一句,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可奈何的关切,“总是这般毛躁,什么时候能稳重些?”

萧承锐被她这样嗔怪,非但没有半分不悦,反而像得了什么夸奖似的,嘿嘿傻笑了两声,抬手挠了挠自己汗湿的后脑勺,几缕不服帖的发丝翘得更高了:“知道了知道了,阿沅教训的是!你快去罢,我就在这儿坐会儿,不碍事的。”

他看着沈栖凰重新提起那盏温暖的宫灯,纤细的身影在朦胧的光晕中转身,朝着东宫那片灯火通明却莫名令人心头发紧的方向走去。

他的目光追随着那道背影,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直到那点暖光彻底消失在回廊幽深的尽头,与东宫辉煌的灯火融为一体,再也看不见。

他才轻轻吁出一口气,低下头,手指小心翼翼地碰了碰自己依旧火辣辣疼着的膝盖,嘴角却不自觉地向上弯起,勾起一抹带着傻气和满足的弧度。

东宫偏殿外。

沈栖凰的心跳早已失了章法,如同擂鼓般在胸腔里咚咚作响,几乎要撞破单薄的衣料。

殿内灯火煌煌,将雕花的窗棂映照得一片通明,如同蛰伏在夜色中的巨兽睁开了燃烧的眼睛。

凝神细听,隐约能捕捉到殿内传来一阵压抑而焦躁的踱步声,沉重而急促,每一步都像踩在人心尖上,带着某种即将喷薄而出的风暴气息。

她站在殿门外,夜露的寒气仿佛透过薄薄的鞋底直往上钻。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心头的慌乱,指尖冰凉,正要抬手叩响那扇紧闭的、象征着无上权势的殿门——

“吱呀——”

沉重的殿门竟毫无预兆地、从里面被猛地拉开!

萧执圭就那样突兀地出现在门口。一身月白常服松松垮垮地披在身上,未束腰带,衣襟微敞,露出一小片同样泛着冷玉光泽的胸膛。

墨色的长发也未束起,凌乱地披散在宽阔的肩上,几缕碎发垂落额前,遮住了部分眉眼,却更衬得那双平日总是沉稳如渊、深不见底的眸子,此刻布满了骇人的红血丝!

那眼底翻涌着惊涛骇浪,如同刚刚经历了一场毁天灭地的内心鏖战,疲惫、焦灼、狂躁,还有一丝……深埋的恐惧?

他的目光,如同两道实质的探照光束,瞬间锁定了门外提着宫灯、略显无措的沈栖凰。

当看清她身影的刹那,他瞳孔骤然紧缩成针尖大小!

几乎是出于一种刻入骨髓的本能,一种失而复得后唯恐再次失去的疯狂,他猛地一步跨出,长臂一伸,不由分说地将她整个人狠狠拽入怀中!

“唔!”沈栖凰猝不及防,发出一声短促的痛呼,手中的宫灯彻底脱手,“哐当”一声砸落在冰冷坚硬的青砖地上!

琉璃灯罩碎裂开来,烛火猛地一跳,挣扎着闪烁了几下,终究无力地熄灭了,只余下一缕青烟袅袅升起,瞬间被夜风吹散。

萧执圭的怀抱如同烧红的铁箍,带着一种毁灭性的力量,将她死死禁锢!

那力道之大,勒得她几乎窒息,纤细的骨骼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膛里那颗心脏在疯狂地、失控地搏动,每一次撞击都带着灼人的热度,一股庞大而混乱的、几乎要将她灵魂都碾碎的情绪,如同熔岩般从他身上喷涌而出,将她彻底淹没!

这哪里是拥抱?分明是溺水者抓住浮木的绝望钳制!

“执圭哥哥?你……你怎么了?放开我……”沈栖凰被这突如其来的、全然陌生的疯狂彻底吓住了,声音带着破碎的颤抖。

记忆中的萧执圭,永远是温润如玉的,是疏离有礼的,是深不可测的古井,何曾有过如此赤裸裸的、失控外露的急切与……仿佛源自灵魂深处的战栗?

就在这时——

萧执圭的鼻尖,无意识地、深深地埋入她柔软的发顶,贪婪地汲取着属于她的气息,试图用这真实的存在感驱散前世梦魇的冰冷。

然而,一股极其细微、却如同淬毒匕首般尖锐的气息,猝不及防地刺入了他的鼻腔!

清冽,带着阳光暴晒过的青草气息,混合着皂角最原始的洁净味道……那是萧承锐!

是他那个前世今生都如同跗骨之蛆的弟弟身上特有的、充满活力的少年气息!

此刻,这气息如同跗骨之蛆,顽固地残留、甚至沾染在沈栖凰的衣袖、发梢之间!

若有似无,却像一根淬了剧毒的冰针,精准无比地、狠狠地扎进了萧执圭刚刚因重生而稍得喘息的心脏!

“轰——!”

前世的画面,那些被他刻意尘封、深埋心底的刺痛瞬间,如同被点燃的炸药库,轰然炸开!

碎片飞溅,鲜血淋漓!

——栖凰温柔地低着头,专注地为在围猎中受伤的萧承锐包扎手臂,阳光洒在她低垂的睫毛上,投下温柔的阴影。

那时他站在不远处,只觉画面和谐,如今想来,那专注里是否藏着他未曾留意的情愫?

——宫宴之上,栖凰的目光追随着演武场上策马奔腾、意气风发的萧承锐,唇角含着浅浅的笑意,那笑容……是否也曾为他人绽放?

——最致命的是,前世他“身亡”后,那份被萧承锐篡改的“遗诏”!

栖凰穿着素白的嫁衣,在群臣逼迫下,一步步走向萧承锐时,那眼中死灰般的绝望与认命……她是否……

也曾有过一丝不甘?

难道……难道从一开始,她心底真正在意、甚至喜欢的,就是那个阳光爽朗、永远带着赤诚笑容的萧承锐?!

而自己,不过是她退而求其次的选择?是命运强加给她的枷锁?!

这个念头,如同一条冰冷滑腻的毒蛇,瞬间缠住了萧执圭的心脏,狠狠噬咬!

窒息般的痛苦攫住了他!

那刚刚因拥抱而得到一丝虚假满足的重生喜悦,瞬间被滔天的嫉妒和猜疑焚烧殆尽!

“呃……”喉间涌上一股腥甜,被他死死咽下。

他猛地将沈栖凰从怀中推离一寸!

双手却如同铁钳般,更加凶狠地、死死扣住了她单薄的肩膀!

十指深深陷入她柔软的皮肉,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

“你身上……”

萧执圭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硬生生挤出来,带着压抑到极致的、随时会爆裂的怒火与冰冷的质问,目光锐利如淬毒的刀锋,死死钉进她惊慌失措的眼底,

“……怎么会有七弟的味道?!”

那眼神,不再是方才失控的混乱,而是淬了寒冰的戾气与毫不掩饰的审视,如同在审问一个背叛者!

肩上传来的剧痛让沈栖凰瞬间蹙紧了眉头,痛呼几乎溢出唇边又被她强行咽下。

她被迫仰头迎视着他眼中翻涌的、几乎要喷薄而出的可怕戾气,心中的不安瞬间被放大了无数倍,像一块巨石投入死寂的深潭,激起惊涛骇浪!

那眼神里的冰冷和……嫌恶?

让她如坠冰窟。

“执圭哥哥,你的鼻子太灵了……”

她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尽管尾音带着一丝无法控制的轻颤,

“刚才来的路上,在月洞门那边,遇到了承锐哥哥。他不小心摔倒了,就在湿滑的青砖上,我……我只是扶了他一把。”

她解释着,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萧执圭紧抿的薄唇上——那唇线绷得像一把拉满的弓弦,没有丝毫温度,只有凛冽的寒意。

“他摔倒了?!”

萧执圭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在寂静的夜空中炸响!眼中的妒火再也无法抑制,熊熊燃烧,几乎要化作实质的烈焰喷薄而出,将眼前的一切焚烧殆尽!

“这宫里内侍宫女成百上千!哪一个不能去扶他?!需要你亲自去扶?!沈栖凰,你给我听清楚了——”

他猛地深吸一口气,胸膛剧烈起伏,似乎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压下喉间翻涌的血气,声音反而压得更低,却带着一种冻结骨髓的冰冷与不容置喙的强硬,

“从今往后,不许你再碰他!一根手指头都不许!更不许你去扶他!听、到、没、有?!”

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狠狠扎在沈栖凰的心上。

她彻底愣住了,如同被施了定身咒。

巨大的屈辱和冰冷的自卑感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

原来在他眼里,她连扶一下不慎摔倒的、如同兄长般的萧承锐,都是如此不堪的行为?

是因为她身份低微,不配触碰皇子金尊玉贵的身体?

还是……他内心深处,根本就看不起她这个寄人篱下、来历不明的孤女?

那白日里让她心悸的深邃眼神,难道竟藏着如此不堪的轻视?

那些被她小心翼翼藏在心底、强压下去的不安、惶恐和寄人篱下的卑微感,此刻借着萧执圭这冰冷刻薄的话语,如同找到了宣泄的出口,疯狂地滋生、蔓延,几乎要将她吞噬。

她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如同受伤的蝶翼,剧烈地颤抖着,在苍白如纸的脸颊上投下浓重的、绝望的阴影,死死掩去了眸中翻江倒海的痛楚与难堪。

“……我知道了,执圭哥哥。”

她的声音轻得如同风中飘零的柳絮,带着一丝极力压抑却依旧泄露的颤抖,却倔强地维持着最后一点表面的平静。

既然他不喜欢,既然他如此厌恶……

那她不做就是了。

她只是个仰人鼻息的养女,有什么资格去质问、去反驳这高高在上的皇子呢?

所有的委屈,都只能和着血泪,独自咽下。

萧执圭看着她微微颤抖的肩膀,看着她低垂着头、露出那截脆弱而白皙的后颈,看着她那副如同被暴雨打落枝头的花朵般、逆来顺受的乖巧模样——那种全然的、无条件的、带着卑微的顺从……

竟奇异地、如同冰水般,浇熄了他心头那几乎要将他焚烧殆尽的嫉妒狂焰。

一种扭曲的满足感,如同毒藤般悄然攀爬上来,缠绕住他因前世阴影而干涸龟裂的心脏。

看,她终究是畏惧他的,终究是选择顺从他的。

这种掌控感,这种独占欲被满足的感觉……如此美妙。

他缓缓伸出手,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却又充满掌控意味的力道,轻轻抬起了沈栖凰小巧的下巴,迫使她不得不仰起脸,再次迎上他的目光。

少女的眼眶微微泛红,水光潋滟,像蒙了一层江南烟雨般的薄雾,清澈的眼底清晰地倒映着他此刻有些扭曲的面容。

这脆弱而依赖的眼神,看得他心头莫名一紧,那刚刚被满足的占有欲下,又似乎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渗出一丝难以言喻的……怜惜?

他放柔了语气,虽然那强硬的核心依旧未曾改变,却刻意裹上了一层糖衣般的温柔:“栖凰,”

他唤她的名字,指尖带着薄茧,轻轻地、带着一种宣告主权般的意味,摩挲着她细腻温软的脸颊肌肤,感受着那细微的颤栗,

“以后……叫我阿圭。”

叫我只属于你的名字,将我们之间那层名为“兄长”的、可笑的隔阂彻底撕碎!

我要你从称呼开始,就刻上我的烙印!

沈栖凰猛地抬起头,清澈的瞳孔因震惊而微微放大,直直撞进他深邃得如同漩涡的眼眸里。

那里面不再是刚才焚烧一切的怒火,也不是最初的冰冷审视,而是一种她全然陌生的、复杂到令人心悸的情绪——像是熔岩在深渊底部翻涌,炽热而危险;

又像是猛兽在黑暗中锁定了唯一的猎物,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占有与一种……

近乎偏执的渴望?

这目光让她心尖发颤,一股莫名的、带着恐惧的悸动瞬间攫住了她。

叫……阿圭?

这个称呼太过亲昵,太过逾矩!

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入巨石,瞬间搅乱了她所有的心绪。

她张了张嘴,喉咙却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觉得脸颊被他摩挲的地方烫得惊人。

似乎看穿了她所有的犹豫与震惊,萧执圭不容她有任何退缩的余地,再次将她用力地、紧紧地揽入怀中!

这一次,不再是方才那种失控的、毁灭性的拥抱,而是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近乎虔诚的守护姿态,仿佛怀抱着举世无双的稀世珍宝,要将她与外界所有的风雨彻底隔绝。

“叫我阿圭。”

他在她敏感的耳畔低语,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她小巧的耳廓上,声音低沉而磁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近乎卑微的恳求,却又裹挟着不容拒绝的强势,

“栖凰,答应我。”

他收紧了手臂,将她更深地嵌入自己的怀抱,仿佛要将两人的骨血都融为一体。

夜风不知何时变得轻柔,掠过殿角悬挂的铜铃,发出几声空灵而悠远的轻响,如同命运的叹息。

殿内烛火依旧摇曳,将两人相拥的身影清晰地投射在光洁如镜的金砖地上,拉得很长很长,仿佛要纠缠到地老天荒。

沈栖凰被迫靠在他坚实而温热的胸膛上,耳边是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鼻端充斥着他身上清冽的冷梅气息与淡淡的墨香,这突如其来的、带着强制性的亲昵,如同暖流,一点点渗透她冰冷的心防,奇异地抚平了方才因屈辱和自卑而掀起的惊涛骇浪。

她僵硬的身体在他固执的怀抱中,一点点软化。

那巨大的、令人窒息的威压感,似乎也被这看似温柔的禁锢所取代。

她犹豫着,挣扎着,最终,在那带着蛊惑与命令的低语中,如同被催眠般,轻轻地点了点头。

将滚烫的脸颊深深埋进他微敞的衣襟与颈窝之间,感受着那里传来的、属于年轻男子的蓬勃热力。

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细若蚊蚋的声音,低低地、怯生生地唤了一声:

“……阿圭。”

话音落下的瞬间,萧执圭整个身体猛地一僵!

如同被一道电流击中!

随即,那环抱着她的手臂爆发出更加强大的力量,几乎要将她纤细的腰肢勒断!

像是要将她彻底揉碎,融进自己的骨血里,再也无法分离!

很好,栖凰。

这一世,你终于是我的了。

从称呼到灵魂,都将只属于我萧执圭一人!

只是,沉浸在这病态满足感中的萧执圭,没有看到,在他宽阔胸膛的阴影下,沈栖凰微微蹙起的秀眉,和那双紧闭的眼睫下,依旧存在的、如同迷雾般化不开的迷茫与更深的不安。

这声“阿圭”,是顺从,是屈服,却远非心甘情愿的归属。

而此刻,在远离东宫那片压抑灯火、被沈栖凰遗忘的月洞门石凳旁。

萧承锐依旧坐在冰冷的石凳上,一只手无意识地揉着自己依旧隐隐作痛的膝盖,脸上却还带着一丝未散的、傻里傻气的笑容,目光痴痴地望着沈栖凰身影消失的方向,仿佛那温暖的宫灯光晕还在眼前跳跃。

他沉浸在少女方才那带着嗔怪的关切里,全然没有察觉到,就在东宫那扇灯火通明的雕花长窗之后,一道冰冷、阴鸷、如同淬了剧毒蛇信的目光,正穿透窗棂的缝隙,如同锁定猎物的鹰隼,死死地、一寸寸地凌迟着他毫无防备的背影!

那目光里蕴含的刻骨杀意与焚烧一切的嫉妒,足以将整个东宫都点燃!

夜露更深,寒意刺骨。这漫长而诡谲的宫闱之夜,才刚刚拉开序幕。

而属于他们三人之间,那注定纠缠不休、浸透爱恨血泪的宿命纠葛,亦于此夜,正式点燃了第一缕焚心的妒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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