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二章 孩童信使
启明学府的晨雾总带着三分甜意。
后厨的铜锅里咕嘟冒泡的蜂蜜粥香漫过青石路，穿堂风卷着竹简的墨香掠过回廊，最后撞在西墙那株百年古槐上。树影婆娑间，三十七个孩子正踮脚系着腰间的锦囊——那是用界域蛛丝混着云锦织就的袋子，袋口绣着七瓣破界花，丝线在晨光里流转着彩虹般的光泽。
“阿烛，你的铃铛又缠头发了。”
人族女娃灵均踮起脚尖，帮魔族少年解开缠在兽耳上的银铃。那对灰黑色的尖耳抖了抖，露出耳尖三枚细小的骨环，是魔族孩童成年前的标记。被叫做阿烛的少年抿着唇，耳后泛起淡淡的青紫色——这是魔族害羞时才会有的颜色。
“安神草种子要晒干了才能发芽。”阿烛从锦囊里掏出个陶瓮，瓮口用红布封着，“迷雾界的瘴气重，混着花粉埋进土里，能长到三尺高。”
灵均的羊角辫上别着支冰纹木簪，是昨日从冰原界带回的礼物。她晃了晃锦囊里的竹简，《商路史记》的卷首被她用朱砂画了只歪歪扭扭的雪狐：“李夫子说，冰原的苍梧老人能听懂三千年前的文字。”
正说着，古槐的枝桠突然簌簌作响。七片晶莹的花瓣从虚空里钻出来，在孩子们头顶拼出半透明的花桥轮廓。那是破界花的虚影，只有当不同界域的气息相遇时，才会显露出通往异界的路径。
“第一队走迷雾界，第二队去冰原，第三队……”学府的司南先生刚举起令牌，就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
穿绿衫的药童抱着个竹篮冲进院子，篮里的迷雾花粉正冒着袅袅白烟。“苍梧老人托飞鸦带信，说冰原的冻土开始化了！”药童的声音发颤，“他让孩子们多带些御寒的暖玉。”
阿烛突然攥紧了陶瓮。他想起三日前在迷雾界的沼泽边，那个浑身裹着黑雾的小女孩说过，最近夜里总听见冰层碎裂的声音。当时他以为是瘴气引发的幻听，此刻掌心的陶瓮却烫得惊人，像是里面的种子在拼命撞着陶壁。
“我去迷雾界。”阿烛突然开口，银铃在兽耳上叮当作响，“安神草能在冻土上扎根。”
灵均把木簪塞进锦囊：“我跟你去。《商路史记》里记着古冰原的治水法，或许用得上。”
司南先生望着两个孩子交握的手，指尖的令牌轻轻叩了叩掌心。晨光穿过破界花的虚影，在他们身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撒了把会眨眼的星子。
迷雾界的天空永远是蒙着纱的灰蓝色。
花桥的尽头浸在没过脚踝的沼泽里，腐叶的气息中混着淡淡的甜香。阿烛刚迈出一步，脚边就绽开朵白色小花，花瓣边缘泛着荧光，顺着他的脚踝往上爬。
“是引路花。”灵均蹲下身，看着那些花藤在泥地上拼出蜿蜒的小径，“李夫子说，迷雾界的草木能听懂人心。”
阿烛的陶瓮突然晃动起来。他拨开红布，只见褐色的种子正一颗颗蹦出来，落在泥地里就长出嫩绿色的芽。那些芽苗像是有眼睛似的，朝着雾气最浓的地方钻去，在身后留下串绿色的光点。
“这边走。”阿烛抓起灵均的手，银铃的响声惊散了眼前的浓雾。
雾里藏着片矮树林，树干上缠着发光的藤蔓。灵均刚要伸手去碰，就听见树后传来抽噎声。个穿黑斗篷的小女孩抱着膝盖缩在树根下，斗篷的边缘已经被沼泽泡得发黑，露在外面的脚踝上长着细密的鳞片。
“墨璃？”阿烛轻声唤道。
小女孩猛地抬头，露出张苍白的脸。她的瞳孔是深紫色的，像浸在水里的黑曜石：“阿烛哥哥，你看……”
她指向树林深处。原本该是沼泽的地方裂着道深沟，黑色的泥浆正顺着沟缝往下渗，露出底下青灰色的岩石。那些曾经能没过膝盖的瘴气，如今稀薄得像层纱，被风一吹就散了。
“地脉在松动。”灵均摸着那些发光的藤蔓，它们的荧光正一点点变暗，“冰原界的冻土融化，可能是因为……”
话音未落，大地突然晃了晃。墨璃惊叫着抱住阿烛的腰，灵均则被晃得撞在树上，锦囊里的竹简散落出来，其中一卷掉在裂缝边，被风吹得哗哗作响。
“这是什么？”墨璃指着竹简上的图画。那是幅古地图，用朱砂画着七道山脉，山脉交汇处标着个太阳的图案。
阿烛突然想起父亲书房里的卷宗。魔族的古籍记载，三千年前各族曾共用一条地脉，后来因为界域屏障的出现才断裂成七段。难道……
“安神草！”灵均突然拍手，“阿烛，你的种子能让地脉重新连接！”
阿烛立刻将陶瓮里的种子全倒在地上。那些种子像是感应到什么，纷纷朝着裂缝跳去，落在岩石上就长出粗壮的根茎，顺着沟缝往下延伸。墨璃也摘下斗篷上的银扣，那是用迷雾界的月光石做的，放在根茎旁就发出柔和的光，照亮了深不见底的裂缝。
“还要花粉。”墨璃从怀里掏出个小陶罐，里面装着金黄色的粉末，“娘亲说，迷雾花粉能让梦境变成真的。”
她将花粉撒在根茎上。那些原本灰扑扑的根须突然开出白色的花，花瓣层层叠叠地展开，像架白色的桥横跨在裂缝上方。地脉的震动渐渐平息，灵均捡起来的竹简上，太阳图案正慢慢变得鲜红。
“冰原界的苍梧老人，应该在等这个。”灵均把那卷竹简卷起来，塞进墨璃的斗篷口袋，“告诉他，地脉的接口在冰纹湖底。”
墨璃的紫色瞳孔亮起来：“我能跟你们一起去吗？我想看看冰原的星星。”
阿烛刚要点头，就见引路花突然朝着花桥的方向涌动。灵均摸了摸手腕上的花藤，那些荧光正变得越来越亮——这是界域通道即将关闭的征兆。
“我们会带冰原的礼物回来。”灵均摘下头上的木簪，塞进墨璃手里，“这是冰纹石做的，能在雾里发光。”
墨璃突然抱住灵均的脖子，在她耳边轻声说：“娘亲说，破界花要七族的孩子一起浇灌才会永远绽放。”她把陶罐里剩下的花粉全倒在灵均的锦囊里，“这个给你，能让冰原的老人做个好梦。”
花桥的光芒越来越盛。阿烛拉着灵均往回跑时，听见身后传来墨璃的喊声，她说等下一次花开，要带他们去看迷雾界最深的湖。
冰原界的风像刀子似的刮在脸上。
花桥落在片白茫茫的雪原上，脚下的冰层发出咯吱的响声。灵均刚站稳，就看见远处的冰丘上站着个穿兽皮袄的老者，手里拄着根冰晶拐杖，拐杖顶端的雪狐雕像正盯着他们看。
“是苍梧老人！”灵均拽着阿烛往冰丘跑，锦囊里的花粉被风吹出来，在空中画出道金色的弧线。
老人的胡子上结着冰碴，看见他们时却笑了，眼角的皱纹里落下细碎的冰晶：“人族的小娃娃，你带的《商路史记》，可有记载冰纹湖的故事？”
灵均从锦囊里抽出竹简，阿烛则蹲下身，看着老人脚边的冰层。那里有细密的裂纹，像蛛网似的朝着远处蔓延，裂纹里渗出些黑色的泥水，把洁白的雪地染出点点污渍。
“地脉在流血。”阿烛轻声说，指尖碰了碰那些裂纹，“迷雾界的裂缝也是这样。”
老人的拐杖在冰上敲了敲，冰层突然亮起淡蓝色的光，光纹顺着裂纹流动，在冰原上画出巨大的图案——那图案竟和灵均竹简上的古地图一模一样，只是太阳的位置是空的。
“三千年了。”老人叹了口气，冰晶拐杖顶端的雪狐突然活了过来，跳下拐杖绕着他们转圈，“当年各族的孩子在这里埋下约定，说要让地脉永远相连。可后来……”
他没再说下去，只是从怀里掏出块暖玉，玉上刻着冰纹组成的诗句：“这是用冰原最深的泉水冻成的，能让安神草在冻土上开花。”
阿烛接过暖玉，刚放在冰面上，玉里就渗出淡绿色的汁液，顺着裂纹往下钻。那些原本细如发丝的裂纹突然变宽，从里面钻出嫩绿色的芽，芽上还沾着金色的花粉——那是墨璃的迷雾花粉。
“快读史记！”老人突然喊道，拐杖重重地敲在冰上。
灵均立刻展开竹简，用清脆的声音念起来。她念到人族商队如何用丝绸换取冰原的宝石，念到魔族的信使带着火焰草帮助冰原抵御雪灾，念到迷雾界的医者用花粉治好瘟疫……每念一句，冰面上的光纹就亮一分，那些绿色的芽苗也长得更快。
雪狐突然朝着西边跑去，尾巴在雪地上扫出条小径。阿烛和灵均跟着它跑到片湖泊边，湖面的冰层已经融化了大半，露出底下深蓝色的湖水，湖水中央有块黑色的岩石，岩石上刻着太阳的图案。
“是地脉的接口！”灵均把竹简放在岩石上，古地图上的太阳突然和岩石上的图案重合，发出耀眼的光。
阿烛将安神草的种子撒进湖里，老人则把暖玉扔进水中。湖水突然翻涌起来，绿色的根茎从湖底钻出来，缠绕着岩石向上生长，金色的花粉落在根茎上，开出白色的破界花。花藤顺着湖面蔓延，穿过冰原的裂纹，朝着迷雾界的方向延伸而去。
“还要更多孩子的力量。”老人望着天空，那里正有新的破界花在绽放，“启明学府的花桥，能通向所有界域。”
灵均突然想起墨璃的话，从锦囊里掏出片引路花的花瓣，花瓣上还沾着沼泽的泥土：“我们可以去其他界域，找妖族、羽族、水族的孩子……”
雪狐突然朝他们叫了两声，衔来块冰纹石。石头上刻着行小字，是用冰原特有的符文写的，灵均认出那是“约定”两个字。
“拿着它。”老人将冰晶拐杖递给灵均，拐杖顶端的雪狐蹭了蹭她的手，“到了妖族的森林，就说苍梧老头请他们的小族长来看看地脉。”
阿烛的银铃突然响得急促。他们抬头望去，只见花桥的光芒已经变得很淡，周围的破界花却开得越来越多，白色的花瓣在空中飞舞，像是在为他们指引方向。
“我们还会回来的。”灵均把冰纹石塞进锦囊，阿烛则将最后一把安神草种子撒在冰原上，“等所有地脉连起来，我们就举办各族的宴会。”
老人笑着挥手，胡子上的冰碴落下来，在阳光下闪着光：“我会用冰纹写首诗，等着你们来读。”
启明学府的暮色温柔得像块绒布。
司南先生站在古槐下，看着花桥的光芒里走出两个小小的身影。灵均的羊角辫上沾着冰碴，阿烛的兽耳旁别着朵白色的破界花，他们的锦囊鼓鼓囊囊的，里面装着暖玉、冰纹石，还有用迷雾花粉画的星星。
“先生，我们要去妖族的森林。”灵均举起冰晶拐杖，杖顶的雪狐朝先生眨了眨眼，“还要找羽族的小鹰，水族的鱼娃娃……”
阿烛从锦囊里掏出颗黑色的种子，种子在他掌心开出七瓣花：“墨璃说，等七族的孩子都在花桥上留下脚印，破界花就永远不会谢了。”
司南先生摸了摸他们的头，远处传来其他孩子的笑声。第三队去羽族界域的孩子回来了，手里捧着彩色的羽毛；去水族界域的女娃正展示着会发光的贝壳……他们的脚下，破界花正一朵接一朵地绽放，花瓣铺成的路从启明学府一直延伸到天边。
暮色渐浓时，古槐上的破界花突然全部盛开。白色的花瓣间飞出些萤火虫似的光点，在空中拼出七道桥梁的形状，桥梁交汇处，有个小小的身影在朝他们招手——那是墨璃，她的身边还跟着冰原的雪狐，羽族的小鹰，水族的鱼娃娃……
灵均拽着阿烛的手，朝着光点跑去。他们的银铃和竹简碰撞出清脆的响声，像首正在被谱写的歌。歌里有迷雾界的花粉香，有冰原的风声，有各族孩子的笑声，还有地脉重新跳动的声音。
花桥的尽头，新的旅程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