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三章 聚灵树栽
启明学府的晨雾还未散尽时，广场中央已围满了人。青石地砖被昨夜的雨水浸得发亮，倒映着天边渐次铺开的鱼肚白，三百余名学生屏声静气地望着场中那道玄衣身影——墨渊正以指尖为锄，在地面划出螺旋状的符文。
“这是从昆仑墟深处寻来的灵壤。”他弯腰将玉盒中湿润的黑土抖落，土壤触地的刹那便泛起细碎金光，“聚灵树的根系需得三界灵气交融之地才能扎根，寻常泥土只会让它枯萎。”
人群后排的虎头小妖忍不住晃了晃毛茸茸的耳朵。它鼻尖抽动两下，闻到了泥土里混着的雪松香与硫磺味，那是仙域云海与妖界火山才有的气息。身旁的青衣少女轻轻碰了碰它的胳膊：“阿虎，别乱动，先生要栽树了。”
阿虎连忙按住自己差点翘起来的尾巴。它去年才从妖界边境的迷雾森林来到启明学府，此刻爪子里还攥着清晨刚摘的露水浆果，紫红色的汁液正顺着指缝往下滴。
墨渊已将那株树苗从琉璃盏中取出。树苗不过半人高，枝干是半透明的莹白色，叶片尚未舒展，只在顶端结着三颗圆珠状的芽苞，分别泛着青、紫、金三色微光。他将树苗放入符文中央的深坑时，人群里响起细碎的抽气声——树根接触灵壤的瞬间，地面突然裂开蛛网般的光纹，将整个广场分成了三个扇形区域。
“东边对应人间界的春夏秋冬，南边属仙域的晨昏流转，西边是妖界的日月交替。”墨渊直起身，袖袍轻挥便有三滴晶莹水珠坠入土中，“此乃三界本源之水，能引动树身潜藏的界域印记。”
话音未落，树苗突然剧烈震颤。青芽苞率先裂开，抽出的新叶带着晨露般的剔透，叶脉里流转着人间界的炊烟气息；紫色花苞紧接着绽放，层层叠叠的花瓣间浮出半透明的云纹，引得广场南侧的梧桐树梢落下几片带着仙泽的枯叶；金色芽苞最后舒展，化作缠绕枝干的藤蔓，藤尖还缀着妖界特有的火焰状花苞。
阿虎看得眼睛发直。它注意到藤蔓接触到西侧光纹时，突然冒出几簇带刺的卷须，那模样竟与故乡森林里的食人藤有七分相似。
“先生，这树……”穿月白道袍的少年拱手发问，他袖口绣着的太极图随着动作微微发光，“弟子听闻聚灵树乃上古神物，能连通三界裂隙，为何要栽在学府之中？”
墨渊望着已长到丈许高的树干，唇角扬起浅淡的弧度：“因为它不是用来连通旧界的。”他指尖轻叩树皮，树身顿时泛起涟漪般的光晕，“你们看，人间的叶、仙域的花、妖界的藤，却长在同一株树上——这本身就是破界之举。”
人群渐渐散去时，阿虎仍蹲在树下不肯走。它发现树干西侧有个拳头大的树洞，凑近时听见一阵细碎的沙沙声，像是有人在用指甲刮擦石壁。
“阿虎，先生叫你去藏书阁整理卷宗呢。”青衣少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手里提着的竹篮里装着刚出炉的桂花糕，甜香混着树影里的灵气漫开来。
阿虎猛地捂住耳朵：“别说话！这树洞里有声音！”
少女好奇地凑过来，树洞深处的沙沙声突然变了调，像是无数细小的铃铛在同时摇晃。她睫毛颤了颤：“好像……是风声？”
“不是风声！”阿虎把脸埋得更近，鼻尖几乎要碰到温润的树皮，“你听，有小孩子在笑！”
树洞深处果然传来一阵清脆的笑声，不是人间孩童的嬉闹，也不是仙域童子的清越，那笑声里带着种从未听过的沙哑，像是被砂砾磨过的铜铃。少女突然捂住嘴，竹篮里的桂花糕滚落在地——她听见笑声里夹杂着几句模糊的话语，既不是人间的方块字，也不是仙域的符文语，更不是妖界的兽鸣腔。
“这是什么？”少女的声音发颤，指尖不小心触到树洞边缘，树皮突然泛起一层淡蓝色的光晕，将两人的影子映在地面上，像两团被揉碎的星云。
墨渊不知何时站在不远处，玄色衣袍被晨光染成金红。他望着那株已长到两丈高的聚灵树，叶片在风中舒展时发出玉石相击的脆响：“是新界域的声音。”
“新界域？”阿虎和少女异口同声地回头，看见先生手里握着一卷泛着银光的竹简，竹简上的文字正在缓慢蠕动，像是活的虫豸。
“三界之外，本就有无数未被探明的界域。”墨渊展开竹简，上面浮现出无数细碎的光点，像是夜空中的星子，“聚灵树的根系能穿透界域壁垒，这些声音，是从那些从未与我们交汇过的地方传来的。”
阿虎突然想起昨夜做的梦，梦里有片长满透明植物的森林，森林深处有群长着六只眼睛的生物在跳舞。他刚要开口，树洞深处的声音突然变了，铜铃般的笑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阵低沉的歌声。
那歌声缓慢而悠长，每个音符都像是用冰棱敲打着青铜钟，既苍凉又温柔。阿虎听不懂歌词，却莫名觉得心口发暖，像是被故乡的暖阳裹住了。少女的眼眶慢慢红了，她听见歌声里有海浪拍岸的轰鸣，有某种巨大生物的低吼，还有……纺车转动的吱呀声，像极了她过世的祖母坐在窗边纺纱时的动静。
“这歌声……”少女的声音哽咽了，“好像在说‘欢迎’？”
墨渊点头时，聚灵树突然剧烈摇晃起来，紫色的花苞纷纷绽放，花瓣坠落时化作漫天光点，落在学生们的肩头。藏书阁的老夫子拄着拐杖赶来，看见落在书页上的光点正在缓慢融化，在泛黄的纸页上留下淡紫色的痕迹，像是某种陌生的文字。
“先生！藏书阁里的古籍都在发光！”老夫子的山羊胡抖个不停，他手里那本传承了千年的《界域志》正在自动翻页，空白的纸页上浮现出从未见过的山川图谱。
墨渊抬头望向天空，聚灵树的藤蔓正在疯狂生长，金色的藤尖刺破云层，在湛蓝的天幕上划出一道道闪光的弧线。他突然朗声大笑，声音穿透层层叠叠的叶影：“都过来！听听这新世界的故事！”
广场上的学生们纷纷围拢过来，有人听见树洞里传来金属撞击的铿锵声，像是在锻造某种奇异的兵器；有人听见细密的虫鸣，却比任何已知的虫豸叫声都要复杂，像是在传递某种讯息；还有人听见流水声，水流里夹杂着无数细碎的低语，像是有千万人在同时诉说。
阿虎突然捂住耳朵蹲在地上，六只眼睛的生物在脑海里越来越清晰，它们跳舞时的吟唱声与树洞里的歌声渐渐重合。他看见那些生物的额头上都嵌着块淡蓝色的晶石，晶石闪烁的频率，竟与聚灵树此刻的光晕频率完全一致。
“我知道了！”阿虎猛地跳起来，爪子指着树干上的纹路，“这些纹路不是随机长的！是地图！是那些新界域的地图！”
学生们纷纷凑近细看，果然发现树皮上的纹路正在缓慢变化，时而化作蜿蜒的河流，时而变成高耸的山峰，时而又扭曲成螺旋状的星云。穿月白道袍的少年突然惊呼：“这是星图！与我昨夜观测到的南天星空完全吻合！”
墨渊将竹简抛向空中，竹简化作无数银色光点融入聚灵树的枝叶间。树身突然发出万道霞光，将整个启明学府笼罩其中，远处的城镇里，正在晨耕的农夫看见学府方向升起一道彩色光柱，直刺云霄；云端的仙使低头时，发现下方的人间界竟有仙域从未见过的灵气在流转；妖界边境的迷雾森林里，沉睡千年的古兽睁开眼，望向东方那道穿透迷雾的光芒。
“三界的界限，本就是人为划分的。”墨渊的声音在霞光中回荡，每个字都像是一颗种子落入学生们的心田，“聚灵树不会连通旧界，它要做的，是让我们看见那些从未被定义的世界。”
阿虎再次凑近树洞时，听见的不再是模糊的声响。他清晰地听见有个沙哑的声音在说：“我们等了很久了。”
少女也听见了，她突然想起祖母临终前说的话：“世界那么大，别总盯着眼前的方寸地。”她伸手触碰树皮，那些流动的纹路竟在她掌心凝成一枚树叶形状的印记。
聚灵树还在生长，新的枝叶不断舒展，有的叶片边缘泛着魔族特有的暗紫色火焰，有的花苞里凝结着新界域的透明露珠，有的藤蔓上结出了从未见过的果实，果实里隐约能看见游动的银色小鱼。广场上的青石地砖开始发烫，地面的光纹渐渐连成完整的圆环，将整株树托在半空，像是悬浮在人间与苍穹之间的桥梁。
墨渊望着那些兴奋、好奇、又带着些许敬畏的年轻面孔，想起三百年前在昆仑墟深处，那位守树老人说的话：“当聚灵树在三界交汇之地扎根，新旧世界的故事，就要重新写了。”
他转身走向讲学台，指尖划过石桌上的空白卷轴，聚灵树的影子落在卷轴上，化作一行正在生长的文字：
“此树非桥，非门，非界碑。”
“此树，是故事的序章。”
树洞里的声音还在继续，有孩童的笑声，有悠扬的歌声，有器物的碰撞声，有风雨的呼啸声。阿虎把耳朵贴在树皮上，感觉那些声音正顺着血脉流遍全身，像是有无数个新世界在他的身体里生根发芽。他看见少女掌心的树叶印记正在发光，看见月白道袍少年手里的星图与树身纹路完全重合，看见老夫子的《界域志》上，空白的纸页正在被新的文字填满。
远处的钟声响起，是启明学府的晨课时间。但今天，没有一个人挪动脚步。他们望着那株仍在生长的聚灵树，看着叶片上流转的三界灵气，听着树洞里传来的陌生声响，突然明白先生为何要将这株神树栽在这里。
不是为了连通已知的过去，而是为了迎接未知的未来。
阳光穿过层层叠叠的枝叶，在地面投下晃动的光斑，像无数双眨动的眼睛。聚灵树的藤蔓还在向云端伸展，那些金色的卷须刺破云层时，隐约能看见更高远的苍穹里，有无数星辰正在苏醒。
阿虎悄悄将那颗掉落的桂花糕埋在树根下，他觉得，或许过些日子，这里会开出一朵带着新界域气息的花。
而那树洞里的声音，还在不知疲倦地诉说着，像是无数个等待被倾听的故事，终于找到了可以扎根的土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