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定的伏击点内,闯军士兵一个个无精打采。
李茂嘴唇干裂,声音嘶哑:“大哥!不能再等了!干粮彻底没了!再趴下去,兄弟们连刀都拿不动了!”
李岩看着山谷里那些饿得东倒西歪、士气低落到极点的士兵,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诱敌之计,彻底失败,不仅没能引出王策,反而白白消耗了本就不多的体力和最后一点粮食。
义妹杳无音信,军心濒临崩溃。
他李岩,竟被逼到了如此绝境!
“撤……”
这个字重若千钧,李岩几乎用尽了全身力气才说出来。
“撤回黄河岸边就粮……向闯王请罪,请调粮草……”
闯军拖着疲惫饥饿的身躯,垂头丧气地准备彻底放弃埋伏。
李岩带领士兵走出没多远,远处突然响起了低沉而极具穿透力的号角声:“呜……”
这号角声并非守城示警,而是进攻的号角。
闯军斥候连滚带爬的出现:“将军,大事不好了……”
……
延安府沉重的东门,在刺耳的绞盘声中,轰然洞开。
一队队盔甲鲜明、士气高昂的天策军士兵,排着整齐的队列,如同黑色的铁流,从城门洞中汹涌而出。
刀枪如林,在烈日下反射着刺目的寒光,队列最前方,数十门奇形怪状的武器,被骡马牵引着快速移动。
王策矗立在军阵最前方,手中长刀遥指前方:“破贼杀敌,就在今日!杀!”
“杀!”
“杀!”
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响彻云霄。
正在指挥拔营的李岩猛地勒住马头,霍然转身,望向城下那支军容严整、杀气冲霄的军队,瞳孔骤然收缩,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脊椎窜上头顶。
李茂失声惊呼:“他……他怎么敢出城?!”
“他……他带出来多少人?两千?顶多三千五!我们还有三万六千可战之兵啊!十倍于他!他疯了不成?!”
李岩的心跳如同擂鼓,巨大的兵力优势带来的安全感,瞬间被一股更深的、源自未知的恐惧所取代。
王策不是疯子,他敢在兵力如此悬殊的情况下主动出城邀战,必有倚仗,是什么?
是那威力恐怖的开花弹在野战中更可怕的杀伤力?还是他还有什么隐藏的、自己完全无法想象的手段?
“列阵!快!停止前进!前军变后军!准备迎敌!”
李岩几乎是嘶吼着下达命令,声音因为极度的紧张而微微变调。
他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眼神锐利如刀,死死盯着逐渐靠近的军阵。
对方秩序井然,沉默而充满压迫感。
“传令各部!检查武器!检查甲胄!弓弩手上弦!骑兵备马!快!!”
李岩的声音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一遍遍地下达着命令。
他策马在略显混乱的阵前疾驰,目光扫过一张张因饥饿和突然变故而显得惊惶不安的脸,扫过那些因为长期围困而疏于保养、显得有些黯淡的兵器甲胄。
“稳住!都给我稳住!他们人少!十倍兵力,优势在我!”
李岩声嘶力竭地鼓舞着士气,试图驱散士兵们眼中那显而易见的恐惧。
李茂也大声喊道:“王策这是狗急跳墙!自寻死路!给我打起精神来!让他们见识见识闯军儿郎的厉害!”
然而,口号喊得再响,也无法完全掩盖李岩内心那巨大的不安和疑惑,他看着对面军阵中那几门黑洞洞、在阳光下闪烁着金属寒光的炮口,仿佛看到了择人而噬的猛兽獠牙。
他想不明白,王策凭什么?凭什么敢用两千多人,主动冲击他两万多人的大营?
难道他真有把握,仅凭那几门炮,就能扭转乾坤?
一种前所未有的、对未知力量的巨大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紧紧缠绕住了李岩的心脏,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一遍又一遍地检查着己方的阵型,检查着士兵的状态,检查着武器的锋利度,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稍稍缓解那噬骨的不安。
而对面的王策,端坐马上,玄甲在烈日下反射着幽冷的光,他看着远处闯军大营因他的主动出击而陷入的短暂混乱,看着李岩如同困兽般在阵前焦躁地巡视,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的、胜券在握的弧度。
“李岩,你粮草已尽,军心浮动,强弩之末。”王策低声自语,声音只有自己能听见。
“而我,等的就是这一刻。让你看看,什么叫真正的降维打击!”
他缓缓抬起右手,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己方每一个士兵的耳中
“炮兵就位!目标——闯军前阵密集区!装填惊雷!”
烈日当空,延河两岸的黄土被晒得滚烫,空气扭曲蒸腾。
旷野之上,黑压压的闯军阵列如同决堤的黑色怒潮,带着一股被逼入绝境的疯狂,向着天策军单薄的防线汹涌扑来。
饥饿和连日的挫败,早已将他们的士气消磨殆尽。
此刻支撑他们向前的,只剩下军官的皮鞭和对城内粮仓最后一丝贪婪的幻想。
“杀啊!杀进城去!吃肉!抢粮!”
“冲过去!他们人少!踩死他们!”
嘶哑的、混杂着绝望和贪婪的呐喊声浪,盖过了战鼓的轰鸣。
三万六千多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前方那支只有两千余人的黑色军阵,仿佛那不是敌人,而是通往活命的唯一稻草。
“稳住!稳住!”
李岩策马在阵后嘶吼,声音却淹没在巨大的声浪中。
他看着士兵们散乱冲锋的队形,心中那股强烈的不安如同毒蛇般噬咬着他。
王策凭什么敢出来?凭什么如此镇定?那几门炮真的能挡住这汹涌的人潮吗?
“炮兵!预备!”王策冰冷的声音如同定海神针,清晰地穿透了己方阵中轻微的骚动。
他高高举起的右手,如同死神的令旗。
数十个空汽油桶放在地上,黑洞洞的“炮口”早已调整到位。
炮手们将一个个圆形的火药包放进汽油桶内,目光死死盯着如同黑色潮水般涌来的闯军前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