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点子砸在“老兵网吧”那块褪了色的霓虹招牌上，噼啪作响，顺着脏兮兮的玻璃窗往下淌，把外面路灯的光晕扯成一片模糊的、晃动的黄。空气又闷又潮，混杂着劣质烟味儿、汗酸味儿，还有角落里那桶没倒的方便面汤散发出的油腻气息。李耀东窝在墙角那个最熟悉的机位里，整个人陷在破皮的电竞椅里，屏幕幽幽的蓝光映着他没什么表情的脸。
屏幕上，是他的人类法师，一身华丽的t3“霜火”法袍，安静地站在暴风城英雄谷那尊巨大而沉默的洛萨雕像脚下。宏伟的雕像披着虚拟的夜色，雨水（游戏里的）顺着石雕的铠甲纹路无声滑落。周围本该是熙熙攘攘、幻化招摇的玩家身影，此刻却空旷得吓人。好友列表像一片熄灭的灯海，长长的一溜名字，灰的，灰的，全是灰的。只有最顶上孤零零一个亮着——“战吼张翔”，一个圣骑士的Id。
李耀东的手指无意识地划过冰凉的鼠标滚轮，看着那个亮着的名字，心里像是塞了一团浸了水的旧棉花，又沉又闷。
“东哥，最后半小时了。”耳机里传来张翔的声音，带着点熬夜熬出来的沙哑，还有一丝极力掩饰的落寞。屏幕里，他那金光闪闪的圣骑士“战吼张翔”骑着同样金光闪闪的军马，从洛萨雕像后面转了出来，停在他的法师身边。圣骑士身上那套华丽到晃眼的审判套板甲，缝隙里还顽固地卡着几点幽蓝色的冰屑——那是几个小时前，他们最后一次去纳克萨玛斯（NAxx）刷着玩时，蜘蛛区冰霜巨龙萨菲隆留下的纪念品。
公会频道死寂一片，上一次发言记录还停留在昨天。只有陈行宝那个侏儒盗贼“宝气逼人”的私聊头像在右下角疯狂地跳动，像只上了发条的跳蚤。
李耀东点开。
“宝气逼人”：“卧槽！东哥！张哥！仓库总算清完了！手都快给我点抽筋了！那几组‘黑龙肌腱’，磨破嘴皮子才挂上拍卖行，操蛋的手续费真黑啊！不过搞定了！算下来，够咱哥仨涮半年火锅了！海底捞管够！妥妥的！”
字里行间透着一股子咋咋呼呼的劲儿，努力想冲淡这即将到来的永别氛围。李耀东甚至能想象出陈行宝此刻的样子，肯定是一边手指翻飞地敲键盘，一边叼着根快烧到过滤嘴的烟，唾沫星子横飞。
他扯了扯嘴角，想回个“收到”或者“牛逼”，手指悬在键盘上，那点力气却像被抽干了似的，最后只敲了个“嗯。”发了出去。
就在这时，整个游戏屏幕猛地一暗，随即被一片刺目的血红色粗暴地覆盖！巨大的、仿佛用鲜血铸就的系统公告撕裂了整个虚拟天空，带着不容置疑的终结意味，狠狠砸在每一个还停留在艾泽拉斯大陆的玩家眼前：
【系统公告】世界公告：艾泽拉斯的子民们，黑暗的帷幕即将落下。服务器关闭程序已启动，艾泽拉斯即将进入永夜。距离服务器关闭还有：00:09:59。
猩红的倒计时数字，像一颗颗冰冷的心脏，在屏幕上沉重地搏动着。
“艹！”耳机里传来张翔低低的骂声，带着一种无力的烦躁。陈行宝那边也瞬间安静了，头像不再跳动。
李耀东死死盯着那行不断减少的血红数字，呼吸不自觉地屏住。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比任何冰霜法术都更刺骨，顺着他的脊椎猛地窜了上来，瞬间炸开了全身的汗毛！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几乎停止跳动！
不是悲伤。
是恐惧！
深入骨髓、源自灵魂最深处的、经历过一次死亡般的恐惧！
这感觉……这绝望的味道……和重生前，世界末日降临前一模一样！
眼前网吧的景象开始扭曲、旋转，劣质香烟的烟雾变成了记忆中城市燃烧的滚滚黑烟，窗外模糊的霓虹灯牌变成了天空中那轮燃烧着诡异火焰、将大地映成血色的妖月！皮肤甚至能再次感受到那灼热、窒息、充满硫磺味的空气！
“呃啊——！”
李耀东猛地从破旧的椅子里弹了起来，像一头发狂的困兽，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嘶吼。动作太大，带倒了桌角那半瓶喝剩的矿泉水，瓶子哐当一声砸在地上，水流了一地。他根本顾不上这些，巨大的惊恐和求生的本能像电流一样瞬间贯通四肢百骸！他几乎是凭着肌肉记忆，狠狠一脚踹在身前那张吱呀作响的电竞椅侧面！
“哐当！”椅子被踹得滑出去老远，撞在旁边的空机位上，发出一声巨响。
几乎是同时，“滋啦——！”一声短促而尖锐的爆响从他座位底下传来！一股淡淡的、带着塑料焦糊味的青烟，从他那台老爷机主机的散热孔里冒了出来。
机箱烧了。
这突如其来的巨大动静，把整个烟雾缭绕、原本沉浸在各自屏幕前或者悲伤或者麻木的网吧小角落都惊动了。十几道目光齐刷刷地扫了过来，带着错愕、被打扰的不耐烦，还有看神经病的疑惑。
“我靠！哥们儿，关个服而已，不至于砸场子吧？”旁边一个顶着鸡窝头、眼圈乌黑的哥们儿吓了一跳，差点把嘴里的烟屁股吞下去。
“东子？你他妈抽什么风？”张翔的声音带着惊疑从耳机里传出，他显然也听到了这边的动静。
李耀东充耳不闻。他猛地扭过头，充血的眼睛死死盯向网吧那扇被雨水模糊的窗户。外面，城市的光晕在雨幕中晕开，一片迷离。然而，就在那重重水雾和城市光污染之后，夜空的深处……似乎……似乎真的有一抹不正常的、隐隐约约的……暗红！
错觉？还是……
重生前的最后画面——燃烧的月亮撕裂苍穹，无数扭曲的怪物从虚空中降临，现实世界在游戏法则的粗暴碾压下呻吟、破碎、燃烧！那灭世的景象如同烧红的烙铁，再次狠狠烫在他的记忆里！
是真的！那不是噩梦！他回来了！回到了末日降临之前！回到了游戏关服倒计时三个月！
巨大的、劫后余生的狂喜，混杂着紧迫到令人窒息的恐惧，如同两股汹涌的洪流在他胸腔里猛烈对撞！他的身体因为情绪的剧烈冲击而微微颤抖，手指冰凉，掌心却全是黏腻的冷汗。
时间！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每一分，每一秒，都他妈是金子！不，是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