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这不合理啊!
这不符合天道啊!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公孙胜猛地反应过来,像一头发了疯的公牛,拨开人群就冲了过去。
他一把捡起地上那片脱落的甲片,也顾不上烫手,翻过来一看,顿时找到了“罪魁祸首”!
只见那连接甲片的铆钉,竟然从中断裂了!
“是工匠!是工匠没铆紧!”
公孙胜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举着那片甲片,指着不远处吓得瑟瑟发抖的张老铁匠,声嘶力竭地咆哮道。
“是你们!是你们偷懒!这么重要的铆钉,你们竟然没有铆牢!坏了主公的大事,你们担待得起吗!”
张老铁匠和一群工匠,被他吼得脸都白了,一个个跪在地上,连连磕头。
“尚书大人饶命啊!我们……我们都是按照您的吩咐做的啊!”
就在这充满了快活与甩锅的空气中,韩云慢悠悠地走了过来。
他笑得腰都直不起来了,眼角还挂着几滴泪花。
他走到面红耳赤、气急败坏的公孙胜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行了行了,老神棍,别演了。”
韩云指了指远处那个一脸茫然,正伸手在自己后背上摸来摸去的“秃鳞”壮汉,笑得喘不过气来。
“你这‘鱼鳞卸甲’,确实厉害,不但能卸敌人的刀,还能卸自己的甲,堪称攻防一体,出神入化啊!”
他顿了顿,然后转向旁边那个从始至终都眉头紧锁,一脸严肃的陈默。
“老陈!”
“末将在!”
陈默立刻应道。
韩云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指着还在那里咆哮的公孙胜,大声下令道。
“给这老神棍记上一笔!”
“这‘鱼鳞卸甲’,不,是‘铁浮屠’,每掉一片鳞,就扣他一个月的俸禄!”
“刚才掉了十几片,就算他一个月吧!”
“不!是三个月!”
韩云想了想,改口道。
“就扣他三个月的俸禄,专门用来买铆钉!”
“扣……扣三个月的俸禄……买铆钉?”
公孙胜整个人都傻了,呆呆地跪在地上,脑子里嗡嗡作响,仿佛有几百只苍蝇在开大会。
主公这惩罚,听着不重,可这侮辱性,简直是拉满了啊!
他堂堂工部尚书,饱读诗书,自诩能窥探天机,现在却因为几颗小小的铆钉,被罚了三个月的俸禄!
这事要是传出去,他这张老脸以后还往哪儿搁?
怕是整个冀州官场,都要流传“公孙尚书掉鳞记”的笑谈了!
周围的哄笑声还在继续,像一根根烧红的钢针,扎得他浑身难受。
王霸那不加掩饰的嘲笑,陈默那欲言又止、带着一丝同情的眼神,还有张老铁匠那想笑又不敢笑,憋得满脸通红的模样……
这一切,都让公孙胜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然而,就在这无尽的羞愤之中,公孙胜的脑子里,却像是被一道闪电劈中!
他猛地低头,死死地盯着手里那片脱落的甲片,还有那颗从中断裂的铆钉!
不对!
不对劲!
刚才光顾着甩锅和丢人了,现在冷静下来一想,问题根本没那么简单!
他公孙胜对工艺之事,也是下了苦功研究的!
这铆钉,是他亲眼看着最好的工匠,用千锤百炼的神钢打造,再亲手铆接上去的!
怎么可能说断就断?
这根本不合常理!
除非……
除非问题不在于工匠的手艺,而在于这“神钢”本身!
“以钢铆钢……”公孙胜的嘴唇无声地蠕动着,眼神从迷茫、羞愤,逐渐变得清明、锐利!
钢,至刚至阳!
两块神钢,通过同样刚硬的铆钉连接,在剧烈的运动和冲击下,硬碰硬!
这就像是两头猛虎在撕咬,没有丝毫缓冲,久而久之,必然有一方会承受不住这股力量而崩断!
这……这不是什么天道,这是格物之理啊!
以柔克刚!
对!
必须以柔克刚!
需要一种既坚韧,又能吸收冲击力的金属,来充当这“骨骼”与“鳞片”之间的“筋络”!
“铜!”
“是精铜!!”
公孙胜猛地一拍大腿,也顾不上屁股上的灰了,从地上一跃而起,双目赤红,状若疯魔!
他这一嗓子,把周围还在看热闹的众人都给吓了一跳。
韩云也是饶有兴致地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抱着胳膊,想看看这老神棍又要整什么幺蛾子。
只见公孙胜像一头发现了新大陆的疯牛,拨开人群,一把冲到张老铁匠面前,将那片甲片和断裂的铆钉怼到他的脸上。
“老张!你看!你看这里!”
他指着铆钉那光滑的断口。
“问题不在铆接,而在材质!钢性太烈,如烈马难驯!我们需要用更柔韧的东西来中和它!”
“关节处的转轴,连接甲片的铆钉,全都必须换掉!不能再用神钢了!”
张老铁匠被他吼得一愣一愣的,凑近了仔细一看,浑浊的老眼里也闪过一丝明悟。
“尚书大人的意思是……”
“用铜!”
公孙胜斩钉截铁地说道,脸上带着一种勘破天机的狂热与自信!
“用上好的精铜来做转轴和铆钉!铜性温润而坚韧,正好可以化解神钢的刚猛之力!这才是真正的‘阴阳相济,水火共生’之道啊!”
他越说越兴奋,仿佛已经看到了完美的“铁浮屠”诞生的那一刻!
他这一番话,掷地有声,让在场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就连一直皱着眉头的陈默,眼中也爆发出了一阵精光!
对啊!
他怎么就没想到呢!
光想着怎么把甲片做得更坚固,却忽略了连接处的薄弱环节!
公孙胜这番话,简直是一语惊醒梦中人!
然而,就在众人重燃希望之际,张老铁匠那张饱经风霜的老脸,却又垮了下来,他叹了口气,给这股热情泼上了一盆冷水。
“尚书大人,您说的在理。可……”
他搓了搓满是老茧的手,一脸的为难。
“这精铜,可比神钢还要金贵难得啊!咱们整个冀州,铜矿稀少,市面上流通的,大多是铜钱和一些铜器,杂质又多,根本不堪大用。”
“想要提炼出足以打造上千副甲胄关节和铆钉的精铜……那需要的铜料,简直是个天文数字!怕是把整个冀州的铜器都熔了,也不够啊!”
此言一出,刚刚燃起的气氛,瞬间又降到了冰点。
是啊!
道理是这个道理,可材料从哪儿来?
没有米,你让巧妇怎么做饭?
公孙胜脸上的笑容,也僵在了那里。
他光想着理论可行,却忘了最现实的资源问题。
一时间,钢厂里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希望,刚一出现,就又被无情地掐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