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王霸和马信还在互相瞪着牛眼，突然感觉到身边多了一个人，都下意识地转过头去。
整个大堂的喧嚣，也因为这突兀的安静，渐渐平息了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这个其貌不扬的老者身上。
“陈先生？你……”
王霸愣了一下，有些不解。
陈默没有理会他，只是伸出那双布满老茧的手，轻轻地在沙盘上，代表着曹山大军和王匡大军的小旗子上，各点了一下。
然后，他才缓缓抬起头，环视了一圈，用一种不大，却异常清晰的声音，平静地开口了。
“大将军之勇，冠绝三军，以正击奇，此乃堂堂正正的王者之道。”
他先是冲着王霸微微颔首，给予了肯定。
王霸闻言，脸色稍缓，重重地哼了一声。
紧接着，陈默又转向马信。
“马总捕头之谋，剑走偏锋，声东击西，此亦是兵法诡道之精髓。”
马信也收起了脸上的怒容，对着陈默拱了拱手。
两派的将领，见自己的主张都得到了肯定，也都暂时安静了下来，想听听这位陈先生到底想说什么。
然而，陈默接下来的话，却让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
只听他话锋一转，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
“但是……”
“无论是王者之道，还是诡道之精，都有一个前提。”
陈默的目光，缓缓扫过王霸和马信的脸。
“那就是，我们，输得起吗？”
“正面硬撼曹山，若是胜了，我军必然元气大伤。若是败了，或是陷入缠斗，被袁肃主力缠上，后果不堪设想。大将军，这一战，您有几成把握，能一战而定乾坤？”
王霸张了张嘴，那句“十成把握”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了。他可以不怕死，但他不能不考虑全军的生死。
陈默又看向马信。
“奇袭王匡，看似精妙，可分兵之后，我军主力更显薄弱。万一奇袭不成，反被敌人察觉，分出去的部队，就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马总捕头，您又有几成把握，能确保奇袭万无一失？”
马信的眉头也紧紧地皱了起来，沉默不语。
兵行诡道，本就凶险万分，哪有什么万无一失？
陈默看着沉默的众人，缓缓地摇了摇头。
“诸位，我们都弄错了一件事。”
“我们最大的敌人，不是曹山，也不是王匡，更不是那个袁肃。”
他的手指，在沙盘上那代表着十三路诸侯的，密密麻麻的小旗子上，重重地划过！
“我们真正的敌人，是这所谓的‘五十万大军’本身！”
“他们人多势众，这是他们最大的优势，但同样，也是他们最大的劣势！”
陈默的声音，陡然拔高了几分，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
“诸位请想，这十三路诸侯，来自十三个不同的地方，各怀鬼胎，互不统属！袁肃虽为盟主，但他能像指挥自己的手臂一样，去指挥曹山、孔伷吗？他不能！”
“大军未动，粮草先行！这五十万张嘴，每日人吃马嚼，消耗何等巨大？他们的粮道，从四面八方而来，拉得又长又远，这其中，有多少破绽可寻？”
“号令！协同！一支军队的强大，不在于人多，而在于令行禁止，协同作战！他们西翼的王匡若是遭到攻击，中军的袁肃，和东边的陶谦、刘表，需要多久才能做出反应？是救，还是不救？谁先救？谁又在后面看戏？”
一番话，如同一道道惊雷，在所有人的脑海中炸响！
之前被韩云点破的“乌合之众”的本质，在陈默这番抽丝剥茧的分析之下，变得更加清晰，更加具体！
大堂之内，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看着那个站在沙盘前，侃侃而谈的灰发老者，眼神里充满了震撼与敬佩。
就连丞相吴用，都下意识地停止了摇扇，一脸凝重地看着陈默，眼中异彩连连。
终于，陈默深吸一口气，做出了最后的总结，他的声音，掷地有声！
“所以，结论只有一个。”
“敌众我寡，敌乱我整。”
“我军，不宜硬拼！”
陈默这最后掷地有声的六个字，如同一盆冰水，兜头浇在了大堂内所有烧得发红的脑袋上！
整个大堂，瞬间死寂！
刚刚还吵得面红耳赤、恨不得当场真人快打的王霸和马信，此刻都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公鸡，瞪大了眼睛，张着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地钉在了那个身材并不高大，甚至有些其貌不扬的灰发老者身上。
震撼！
除了震撼，还是他娘的震撼！
如果说，之前主公韩云，是用一个“猪”的比喻，为他们卸下了心头名为“恐惧”的大山，点燃了他们的血性。
那么现在，这位名不见经传的陈默先生，就是用他那抽丝剥茧、鞭辟入里的分析，为他们这群热血上头的莽夫，指明了一条通往胜利的、充满了智慧光芒的康庄大道！
王霸那张粗犷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他想反驳，可陈默刚才那番话，字字句句都敲在他的心坎上，让他根本找不到任何反驳的理由！
是啊！
自己光想着硬干，光想着打出威风，可万一没打穿呢？
万一被缠住了呢？
他王霸烂命一条，死了也就死了，可这十六万跟着他出生入死的兄弟怎么办？
主公的基业，又该怎么办？
想到这里，王霸的额头上，瞬间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马信的表情同样精彩，他先是愣神，随即眼中爆发出骇人的精光！
他看着陈默，眼神里充满了敬佩！
自己的“捅屁股”之计，跟陈先生这番大局观一比，简直就是小孩子过家家，上不了台面啊！
人家看的，是整个战局！
是敌我双方最根本的优劣势！
而自己，还停留在怎么阴人，怎么占点小便宜的层面上。
格局！
这就是他娘的格局啊！
“陈……陈先生……”
王霸憋了半天，终于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语气里，再也没有了之前的粗豪，反而带上了一丝请教的意味。
“那……依您之见，咱们……该怎么打？”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连呼吸都下意识地放轻了。
只见陈默缓缓地转过身，再次面向那副巨大的军事沙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