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4号候选者，九霄。”
冰冷的电子提示音消散在空气中，厚重的合金机械门无声地向两侧滑开，露出其后宽阔得近乎空旷的面试大厅。
浅灰色的金属墙壁泛着无机质的光泽，穹顶极高，光源被巧妙地隐藏起来，整个空间被一种均匀而略显清冷的白光笼罩，让人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某个巨大的精密仪器内部。
大厅尽头，一张线条简洁的黑色长桌横亘在那里，如同审判台。
托帕就坐在长桌的主位，单手优雅地支着下颌，目光锐利如鹰隼，隔着遥远的距离精准地锁定在刚踏入大门的九霄身上。
她那一头裁剪利落的白色短发，像是终年不化的霜雪，服帖地垂落在耳际，更衬得她五官线条分明，带着一种近乎几何图形的冷硬美感。
身上那套银白色的紧身皮质制服，材质一看便知价格不菲，完美地包裹并勾勒出她曼妙而充满力量感的身体曲线。肩是肩，腰是腰，每一处弧度都恰到好处，既展现了女性的柔韧，又透出长期身居高位者的干练与威严。制服表面在灯光下反射着微光，仿佛流动的水银，领口处别着一枚小巧却极其醒目的星际和平公司战略投资部徽章。
“这是战略投资部第五十场面试。”托帕的声音响起，如同精炼过的金属，没有丝毫多余的情感，“也就是说，如果你能在这里得到我的允许，你就能加入战略投资部。”
她的视线没有任何温度，仿佛在评估一件商品，而非一个活生生的人。
“你准备好了吗？”
“当然！”九霄挺直脊背，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充满自信，尽管在这空旷压抑的大厅和托帕强大的气场下，他的心跳还是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几分。
托帕细长的眉毛几不可查地微微抬了一下，似乎对他的干脆回答略感意外，又似乎只是一个无意识的习惯动作。
她纤细的手指在面前的全息屏幕上轻轻一划，一个复杂的文档界面展开。
“黑塔空间站的投资问题。”她的音调没有起伏，像是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我们需要收回对该空间站的全部投资，但其主导者黑塔，是‘智识’星神的令使。”
她顿了顿，那双冰蓝色的眸子中，似乎有一丝极淡的波澜掠过，快得让人难以捕捉。
“公司高层倾向于避免直接施压。”
“如果由你来负责回收这笔债务，你会怎么处理？”托帕戴着黑色皮革手套的手指，在光滑如镜的黑色桌面上轻轻敲击着，发出规律而沉闷的哒哒声，如同某种倒计时的钟摆，敲打在九霄的心弦上。
令使……果然是第一个难题。九霄心中暗忖，他能感觉到托帕提及“令使”二字时，那份掩藏在职业素养之下的、极其细微的忌惮。
星际和平公司，这个庞然大物般的跨星系托拉斯，其触角遍布已知宇宙的每一个角落，财富与武力足以令大多数文明胆寒。然而，面对能够直接调用星神伟力的令使，即便是公司，也必须掂量掂量潜在的风险。
谁知道那位以自我为中心的天才黑塔，会不会因为心情不佳，就动用某种超越常理的力量，把公司的舰队像捏碎饼干一样处理掉？商业冲突升级为神只层面的对抗，绝对是公司极力避免的最坏情况。
九霄的思绪飞速运转，大脑如同最高效的处理器，筛选着所有可能的解决方案。
短暂的停顿后，他开口说道：“据我了解，公司内部及部分外部合作股东，对黑塔空间站掌握的深空超距通讯和定位技术一直抱有浓厚兴趣，只是苦于黑塔女士的性格，难以正常开展合作。”
“我的建议是，由战略投资部牵头，组织一次以‘未来星际通讯技术前瞻’为主题的高规格项目展示与投资洽谈会。”
“我们可以邀请那些感兴趣的股东和潜在的新投资方参与，制造出一种‘新的、更庞大的资本即将注入空间站’的态势。”
“然后，以此为筹码，与黑塔空间站方面进行谈判。我们提出，只要他们同意引入这笔数额可观的新投资，并给予新资本方相应的技术共享或优先使用权，星际和平公司可以‘友好地’、‘阶段性地’撤出我们原有的投资。”
“这样既能让黑塔女士获得她最看重的研发资金和某种程度上的‘胜利感’，又能满足潜在投资方的技术需求，最重要的是，我们能体面且安全地收回全部投资，避免与令使发生直接冲突。”
九霄说完，默默观察着托帕的反应。
托帕冰蓝色的眼眸中，终于闪过一丝清晰可辨的赞许之色。
她微微点了点头，嘴角似乎向上弯起了一个极其微小的弧度，但立刻又恢复了原状。
“借力打力，转嫁风险，同时满足多方需求，确保公司核心利益不受损失。”她评价道，声音依旧平稳，“不错的思路。”
九霄心中稍稍松了一口气，感觉第一关似乎是过了。
然而，他这口气还没完全松下来，托帕脸上的表情就如同六月的天气，瞬间由晴转阴，甚至可以说是骤然冷却到了冰点。
她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交叉放在桌面上，银白色的制服勾勒出紧绷的肩部线条。
“下一个问题。”她的声音比刚才更加冷硬，“塔利亚殖民星。一颗位于边缘星系的农业行星，三年前向公司申请了一笔巨额资源开采设备升级贷款，如今已严重逾期。”
随着她的话语，她身后的椅背无声地展开一片巨大的全息投影。
那是一颗看起来枯黄、黯淡的行星，地表遍布着巨大的露天矿坑和锈迹斑斑的工业设施，大气稀薄浑浊。旁边跳动着一行行令人眼花缭乱的经济数据流，其中代表债务总额和资源产出效率的数字，都呈现出危险的赤红色。
“根据最新评估报告，他们的资源提取系统已经全面老化，综合开采效率对比贷款初期，下降了至少百分之五十。”
“现在，我给你四十八个标准时。”托帕的目光如同手术刀般精准地落在九霄脸上，“回收这笔债务。你的方案是？”
九霄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心中因对方态度剧变而升起的些微不安，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不带任何情绪：“首先，我会立刻派遣一支由经济分析师、资源评估专家和工程技术人员组成的紧急评估小组前往塔利亚星。”
“我们需要在最短时间内，对该殖民星的资源系统老化程度、剩余资源储量、以及债务产生的具体原因进行一次全面的、精确的尽职调查…”
老套但必要的开局，先摸清底细总没错，总不能人家说啥就是啥吧？这公司的数据，天知道有没有为了方便施压而动过手脚。
九霄的思路刚进行到这里，话音未落——
“砰！”
一声沉闷而响亮的撞击声突兀地炸响在大厅中。
托帕戴着光滑黑色皮革手套的右手，毫无征兆地重重拍在了光洁如镜的黑色长桌桌面上。
那坚固的特种材料桌面似乎都微微震动了一下，发出令人牙酸的脆响。
但做出如此激烈动作的托帕，脸上的表情却没有丝毫变化，依旧是那副冰山般的冷漠，只有那双冰蓝色的眼眸深处，闪过了一丝几乎无法捕捉的不耐烦的火花。
她紧身皮衣包裹下的肩膀线条因为这个动作而绷紧了一瞬，显露出其下蕴含的惊人力量感。
“错误。”托帕冷酷地吐出两个字，如同两块冰砸在地上。
“标准流程里的尽职调查？那是为那些还有救、值得我们浪费时间去评估的资产准备的。”
“对于塔利亚这种已经烂到根子里的债务，正确的做法是——”
她身体微微前倾，银白色的制服随着动作紧贴着她的身躯，勾勒出胸前惊心动魄的曲线，但她散发出的气息却只有冰冷和危险。
“——立即通过公司内部最高权限，冻结塔利亚殖民星所有的对外贸易端口和金融账户。”
“同时，派遣武装安保部队，强行接管他们那套老掉牙的资源管理系统，清除掉所有本地管理人员。”
“然后，强制替换为我们星和贸易研发的最新一代‘泰坦之握’资源优化与债务偿还算法。”
她顿了顿，似乎在欣赏九霄脸上可能出现的震惊表情，尽管九霄努力保持着平静。
“殖民地或许会因此陷入短期的混乱、饥荒、甚至暴动。底层民众的生活会变得更加艰难。”
“但这会像最有效的催化剂，迫使他们的统治阶层将偿还公司债务，提升为整个殖民地生存的、唯一的、最高优先级事项。”
疯了吧？这不就是直接把人往死路上逼吗？短期困境？怕不是直接社会总崩溃！还泰坦之握，我看是死神之握才对！这女人……不，这公司，做事真是绝！ 九霄心头巨震，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但他面上依旧不动声色。
托帕似乎很满意这种无形的压迫感，她向后微微靠回椅背，交叉起双臂，皮革手套在灯光下泛着幽暗的光泽。
“在商业世界里，九霄，”她压低了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教导的、却又无比残酷的口吻，“犹豫，就是渎职。同情心，是投资部最大的敌人。”
“去年，我所负责的战略投资七部，整体绩效增长达到了惊人的百分之八十七。”
“你知道这增长主要来自哪里吗？”她冰蓝色的眼睛微微眯起，像是在欣赏一件艺术品般审视着九霄，“百分之八十以上，都来自于我们对那些像塔利亚一样，濒临破产、苟延残喘的企业和殖民地，进行的强制性、外科手术般的资产剥离与重组。”
她的眼神带着毫不掩饰的评估意味，仿佛在用目光对九霄进行扫描和称重。
她在试探我……她在看我是否能接受这套逻辑，是否能成为和她一样，或者说，和公司一样冷酷无情的‘工具’。 九霄瞬间明白了对方的意图。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飞速运转，寻找着既能表达自己不同意见，又不至于立刻被判定为“不合格”的措辞。
“托帕主管，”九霄的声音依旧保持着平稳，甚至比刚才更加清晰，“我理解效率和强制手段在某些情况下的必要性。”
“但是，如果塔利亚殖民地的经济基础被彻底摧毁，社会秩序完全崩溃，那么无论我们采用多么先进的算法，最终也只能得到一颗毫无价值的死星，以及一笔永远无法完全收回的坏账。”
“竭泽而渔，最终只会连鱼带渔网一起损失掉。”
“我仍然建议，实施一种更为灵活的分级回收计划。”
“在初期，我们可以利用公司的技术优势，向他们提供一笔额度可控、利息合理的、定向用于升级关键资源开采设备的技术贷款。这样既能暂时稳住他们的经济，恢复一部分偿还能力，也能让他们在技术上对公司产生更深的依赖。”
“然后，根据他们升级后的实际产出和偿还表现，逐步提高债务回收比例，并利用我们掌握的经济命脉，引导他们的产业结构向更符合公司长期利益的方向发展。”
“这样操作，虽然短期内看似回收速度较慢，但能最大程度地保障我们的投资安全，避免资产完全坏死，并且能够将塔利亚星，转化为一个长期、稳定地为公司提供价值和利润的附属经济体。”
说白了，就是放长线钓大鱼，养肥了再慢慢割。虽然本质上还是很黑，但总比直接一锤子砸死要‘人道’那么一点点，而且听起来更符合‘利益最大化’的商业逻辑吧？希望这娘们能听进去……
九霄的话音刚落，整个面试大厅的光线骤然转为黯淡，只有他们两人所在的区域还保持着基本照明。
托帕抬手在空中虚点了几下，地面上瞬间铺开了一片巨大的、由淡蓝色光线构成的星图投影。
星图浩瀚无垠，其上点缀着无数闪烁的光点，代表着不同的星系和行星。
托帕站起身，她那被银白色紧身皮衣包裹的修长双腿，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她向前走了几步，来到星图中央。
十七个坐标点在星图上被特别标记出来，闪烁着不祥的红色光芒，无一例外，全是像塔利亚一样，资源枯竭、濒临破产的边缘农业星球。
“你的‘长期收益’理论，听起来很动听，九霄。”托帕的声音在空旷的大厅中回荡，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嘲讽。
“但你要记住——”
她抬起穿着尖头高跟皮靴的脚——那鞋跟在投影技术的加持下，仿佛凝聚了实质的寒光。
然后，她毫不犹豫地，一脚踩下！
“咔嚓！”
一声清脆的、仿佛玻璃碎裂的音效响起，星图上，离她最近的那颗代表着某个倒霉农业星球的红色光点，应声碎裂，化作无数细小的光屑，缓缓消散。
她银白色的制服下摆随着这个动作微微晃动，更凸显出腰肢的纤细和腿部的力量感。
“——只有那些本身就拥有特殊价值，例如自带星神遗迹、掌握独特技术、或是其文明本身具有被我们研究和‘收藏’潜力的势力，才配得到我们耐心的‘分期付款’和‘技术扶持’。”
“至于那些……”她的目光扫过星图上其余那些闪烁的红点，眼神冰冷得没有一丝波澜，“……连哭泣都缺乏美学价值，自身存在与否对宇宙来说都无足轻重的蝼蚁？”
她的手指在空中轻轻一挥，一段全息录像被甩了出来，悬浮在半空中。
画面无比清晰：一颗环境极其恶劣的沙漠行星上，灼热的、带着辐射尘的双日悬挂在浑浊的天空。地表上，一群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居民，正佝偻着腰，用最原始的工具，甚至徒手，挖掘着被严重污染、散发着怪异颜色的土壤。他们动作麻木，眼神空洞，仿佛早已失去了灵魂。
而最令人触目惊心的是，他们每一个人的背上，无论男女老幼，都烙印着一个清晰无比的编码——那是星际和平公司的债务人识别码，像奴隶的烙印一样，深深地刻在他们的皮肤上，与污垢和汗水混在一起。
“怜悯是种美好的情感，九霄。”托帕转过身，重新看向他，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公式化的微笑，但这微笑却比任何愤怒都更令人心寒。
“但你必须清楚地认识到，在星际和平公司的资产负债表上，我们高层决策者流下的一滴眼泪，都远比这些蝼蚁全部的性命加起来，要金贵得多。”
她的话语如同一把冰冷的解剖刀，将温情脉脉的面纱彻底割裂，露出了其下最赤裸、最残酷的商业本质。
“这次面试结束了。”托帕挥了挥手，示意他可以离开，“回去等消息吧。”
九霄沉默着，点了点头。
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深深地看了一眼那依旧悬浮在空中的、记录着塔利亚星惨状的全息投影，然后转身，迈着沉稳但内心早已翻江倒海的步伐，退出了这个如同巨大冰窖般的面试大厅。
在他身后，厚重的合金门缓缓合拢。
托帕站在原地，注视着九霄消失的方向，冰蓝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光芒。
她随手在面前的虚拟操作界面上划动了几下，调出了九霄的电子档案。
档案的初始分类标签，赫然是鲜红色的“待销毁”。
她纤细的手指在标签上悬停了片刻，最终，轻轻一点，将这份档案拖拽到了另一个颜色稍浅、标记为“观察区”的文件夹之中。
……
冰冷的雨水淅淅沥沥地落下，敲打在金属和玻璃构筑的都市丛林上。
九霄走在充满赛博朋克风格的街道上，周围是川流不息的悬浮车和行色匆匆、表情麻木的路人。
高耸入云的摩天大楼如同沉默的巨人，楼体上巨大的全息广告牌闪烁着五光十色的霓虹，变幻的光影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投射出迷离而扭曲的倒影，将整个世界渲染得光怪陆离，却又透着一股深入骨髓的冰冷和疏离。
两年半了。
自从他莫名其妙地穿越到这个《崩坏：星穹铁道》的游戏世界，已经过去了两年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