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线在窗纸上织成密网,方仁杰的手指在残页上重重一叩。
指尖传来纸面粗糙的触感,像是抚摸着一张被岁月揉皱的心事。
朱砂红圈像团烧穿纸背的火,映得他眼底也燃着暗红。
那抹红,如同二十年前奶娘衣襟上绣着的石榴花——她也是在这样一场暴雨夜里,将自己藏进米缸后消失不见。
林姑娘递来的狼毫笔还沾着墨,他却先抓起茶盏灌了半口——茶水早凉透了,顺着喉管冰得他打了个寒颤,舌尖残留着昨夜煮过的陈年普洱苦涩味。
\"柳姑娘。\"他突然开口,声音像淬了霜的铜钲,震得油灯忽明忽暗。
正替他收捡笔墨的林姑娘手一抖,砚台在木桌上磕出个浅痕,墨汁溅在她的袖口,洇开一团乌青。
方仁杰没看她,只是将抄好的纸页叠成小方块,用油皮纸层层裹紧,\"这上面的符号,陈老师见多识广。
你走偏巷,绕开六扇门的暗桩。\"
油灯在风里打摆子,把柳姑娘的影子投在墙上,晃得像要散架。
她接过纸包时,指尖擦过方仁杰手背——那层常年打更磨出的薄茧还在,可此刻烫得惊人,仿佛藏着一团未熄的余烬。
\"阿杰...\"她欲言又止,目光扫过床底那卷残页,又落在方仁杰腰间藏短刃的铜钲上,\"朱捕头下午在西市买了五斤生石灰。\"
方仁杰的睫毛颤了颤。
生石灰——那是用来封门堵窗的。
他突然想起今早替王屠户寻回被偷的猪崽时,看见朱捕头的跟班在街角和个戴斗笠的人交头接耳。
斗笠边缘滴着水,露出半只绣着青蛇的袖口,腥气仿佛从记忆深处飘来。
\"我晓得了。\"他反手扣住柳姑娘手腕,将半块碎银塞进她掌心,\"去得越早,回得越安全。\"
门闩拉开的刹那,暴雨卷着风灌进来,打湿了方仁杰的裤脚。
潮湿的冷意沿着小腿爬上来,混着泥土与铁锈的味道扑面而来。
他望着柳姑娘的背影消失在雨幕里,这才转身走向门框。
雨水敲打屋檐的声音像密集的鼓点,催人心跳。
从怀里摸出细如蛛丝的钢丝,绕着门楣和门槛各缠三圈,又在门轴处系了截铜铃——那是从更夫铜钲上拆下来的,震起来能响穿三条街。
\"阿杰,你这是...\"林姑娘攥着他的衣角,指甲几乎掐进布料里,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
方仁杰低头,看见她眼尾泛红,像只被雨淋湿的雀儿,羽毛都贴在身上。
他伸手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朱捕头要抓的是我,不是你。
等会不管听见什么,你都缩在床底下。\"
林姑娘突然拽住他胳膊,力气大得惊人:\"二十年前,你奶娘也是这么说的。\"
方仁杰的动作顿住。
他想起五岁那年的冬夜,奶娘把他塞进米缸,自己引开了黑衣人。
米缸里还剩半把陈米,扎得他膝盖生疼,却不敢哭——奶娘说过,小仁杰要学猫走路,学虫儿喘气。
\"这次不一样。\"他握住林姑娘的手,按在自己心口,\"我有铜钲,有系统,还有你。\"
窗外的雨越下越急。雷声滚过天际,仿佛远古巨兽的脚步逼近。
方仁杰将短刃从铜钲里抽出来,在灯前试了试锋刃。
刀刃反射出的冷光掠过他下颌时,院外突然传来脚步声。
不是更夫的拖沓,是官靴踩过青石板的脆响——三双,不,五双。
林姑娘的呼吸骤然急促,带着一股温热的气息拂过他的脖颈。
方仁杰推了她一把,她踉跄着钻进床底,带翻了个瓦罐。
陶器摔碎的声响在雨夜里格外刺耳,碎片溅起划破了他的脚踝,一阵细微的刺痛传来。
他反手将铜钲扣在桌上,转身时已恢复那副睡眼惺忪的更夫模样。
\"砰!\"
门被踹开的瞬间,铜铃\"叮铃\"炸响。
方仁杰后退半步,看着朱捕头举着水火棍冲进来,身后跟着四个举刀的捕快。
空气中弥漫着皮革、汗水与铁锈混杂的气味。
为首那个的刀尖刚碰上门框,钢丝突然绷直——屋顶传来\"咔嗒\"轻响,一张铁网兜头罩下,将前三个捕快结结实实困在网里。
\"好个私闯民宅。\"方仁杰抄起铜钲敲了两下,声音混着雨声传得老远,\"朱大人这是要替洛宁城的更夫巡夜?\"
朱捕头的脸在闪电里白得发青。
他没踩进陷阱,此刻正抓着水火棍的手背上青筋直跳:\"方仁杰,你勾结千面会!\"他从怀里抖出封密信,信纸在雨里浸得发皱,\"这是从你相好的糖葫芦贩子身上搜的!\"
方仁杰瞥了眼密信。
信纸上的墨迹晕成一团,却让他想起孙大夫说过的话——真正的密信若被雨水泡过,字迹会泛出靛蓝,那是用木蓝汁写的。
可这封...
他指尖在袖中掐了个诀,系统提示音在脑海里响起:\"检测到伪造痕迹,原信应为水印拓写,纸张纤维断裂方向不符。\"
\"朱大人这信,怕是不是从哪个灶王爷像上揭下来的?\"方仁杰笑了,笑得眼尾都弯了,\"水印拓写的把戏,我十岁时就玩腻了。\"
朱捕头的喉结动了动。
他身后那个没被网住的捕快突然咳嗽起来,声音里带着股甜腥——是血。
方仁杰的目光扫过那人腰间,看见半片青蛇刺绣从衣摆里露出来,像一条潜伏的毒蛇。
\"还有啊。\"他弯腰捡起朱捕头掉在地上的水火棍,棍身刻着的六扇门标记被磨得发亮,\"千面会的人,总爱往兵器里藏毒。
朱大人,你说这棍子里,藏的是鹤顶红,还是...\"
闪电再次劈亮夜空。
朱捕头的脸在白光里扭曲成一团,方仁杰清楚看见他鬓角的汗混着雨水往下淌。
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林姑娘在床底攥紧了方仁杰的旧外衣,粗布摩擦的声音让她心跳如擂鼓。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混着雨声,像根细针慢慢往肉里扎:\"不如,我们请吴大人来评评理?\"
朱捕头的刀\"当啷\"掉在地上。
当朱捕头的刀当啷一声掉在地上时,方仁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和雨声交织在一起,像擂鼓一般响亮。
他盯着朱捕头青白的脸,袖中短刃的刀柄已经被掌心的汗水浸得发滑——这是系统今早提示的“最佳反制节点”,他为这一刻已经等了七天。
“朱大人可知道,密信里掺的木薯粉?”方仁杰屈指敲了敲桌上那封被雨水泡皱的纸,“孙大夫说过,千面会传信爱用这种粉,遇湿会泛出苦杏仁味。”他突然探身向前,鼻尖几乎要碰到朱捕头发抖的下巴,“您瞧,”他拽过朱捕头的手腕,掰开他紧握的拳头,“指缝里还沾着木薯粉呢。”
朱捕头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猛地往后退,撞翻了条凳。
他喉咙里发出含混的骂声,突然反手抽出腰间的佩刀:“老子宰了你这个多嘴的更夫!”刀鞘磕在门框上发出闷响,刀刃划破雨幕时带起一股腥风——这是要下杀手了。
方仁杰没有躲。
他望着刀光逼近,耳中响起系统的机械音:“检测到致命威胁,建议启动b方案:利用陈老师十分钟内抵达的时间差。”他甚至能看见刀刃上凝结的雨珠,在闪电中亮得刺眼。
“且慢!”
门轴的吱呀声和苍老的喝令声混杂在一起炸开。
陈老师拄着湘妃竹杖撞开雨帘,身后跟着三位官服被雨水浸透的老者——为首那位腰间挂着监察御史的银鱼符,方仁杰认得,是三天前在城隍庙讲《唐律疏议》的周大人。
朱捕头的刀停在方仁杰脖子一侧半寸的地方。
陈老师的竹杖重重地敲在他的腕骨上,“当”的一声,佩刀再次落地。
“方小友说的木薯粉,”陈老师抖开怀里紧紧护住的纸卷,“柳姑娘送来的密信副本,老夫连夜比对了千面会二十年前的旧档案。”他把纸卷拍在桌上,墨迹未干的比对记录被风吹得哗啦作响,“笔锋走势、纸张纤维,和这封伪作完全对不上。”
周大人捋着花白的胡须走上前,指尖划过比对记录上的红圈:“朱捕头,六扇门捕快私通江湖帮派,伪造证据陷害良民,该当何罪?”他身后两位老臣同时亮出腰牌,“大理寺、都察院,特来见证洛宁城今夜的‘妙手断案’。”
方仁杰望着雨幕里突然多出的官靴印——柳姑娘果然避开了所有暗桩。
他摸向腰间的铜钲,系统提示音适时响起:“因果干预启动,模拟三种证词路径。”他闭上眼睛,眼前浮现出系统投射的全息影像:第一种,隐瞒吴大人;第二种,只弹劾朱捕头;第三种……他指尖重重地按在第三种投影上,“就选这个。”
“诸位大人,”方仁杰突然提高声音,从怀里摸出半片残页,“这是我前天在破庙梁上发现的。”残页在灯笼下泛着暗黄,“上面记着‘金钟阁地宫,戊申年冬月,吴某取走玄铁三车’。”他抬眼看向周大人,“戊申年冬月,正是皇陵修缮期间。玄铁……可是皇陵供桌上的玄铁烛台?”
雨幕里传来一阵倒抽冷气的声音。
周大人的手猛地攥紧银鱼符,指节都发白了:“你说的……可属实?”
“孙大夫前天替我验过纸,是二十年前的贡纸。”方仁杰把残页推过去,“朱捕头这些年贪的银子,也都记在另一个账本里。”他朝床底使了个眼色,林姑娘抱着个包着油布的木匣钻了出来,“这是孙大夫整理的,每笔账都有当铺的押票、青楼的花账,连他上个月买的那方翡翠扳指,都记着是‘吴大人赏的’。”
朱捕头突然像疯了一样扑向木匣,却被两个捕快死死地按在地上。
他脖子上青筋暴起,唾沫星子和雨水溅在方仁杰的鞋面上:“你以为扳倒我就能动吴大人?他……他背后有人!”
“我知道扳不倒他。”方仁杰蹲下来,盯着朱捕头充血的眼睛,“但我能让全洛宁城的人都知道——吴大人的玄铁烛台,在金钟阁的地宫里。”他拍了拍朱捕头的脸,“您说,要是大理寺的人去地宫查查?要是都察院的人问问当年修陵的工匠?”
朱捕头突然安静了下来。
他望着周大人把残页和账本收进官袍,望着陈老师冲他摇头叹息,突然笑出声来:“好个方仁杰……你比当年那个老神判还狠。”
方仁杰没有接话。
他望着林姑娘被陈老师的书童扶着出去,望着柳姑娘从雨幕里钻出来,冲他比了一个“成”的手势。
系统提示音在脑海里叮咚作响:“破局成功,奖励先天境《惊鸿步》残篇。”他摸了摸发烫的铜钲,突然觉得这雨夜没那么冷了。
“方小友。”周大人把官印往桌上一按,“跟我们回六扇门录口供。”
方仁杰点了点头。他跟着众人跨出门槛时,突然抬头望向对面高楼。
雨帘里,一道黑影立在飞檐下,手中金令牌被闪电照亮——“天枢”二字,在雨幕中泛着冷光。
他的脚步顿了顿。
系统提示音再次响起:“检测到新线索:天枢令,九局核心标记。”
方仁杰笑了。他握紧铜钲,任凭雨水打在脸上。该来的,终究会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