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韩澹早说刘徽怀的是女郎,没有生下来之前,都不算。
在刘据暗忖纠结的时候,产房忙得也是不可开交。
“你倒是吭一声。外面没有听到动静,都担心坏了。”平阳长公主进来,韩澹喊刘徽使劲,刘徽额头都是汗,捏紧被单咬住干净的布块,愣是没有发出一丁点的声音,思及外面等候的人焦心催促。
刘徽顾不上。她痛得不行,再痛也只能是拼尽全力的使劲,把肚子里的孩子赶紧生下来。
此时刘徽的意识分外的清晰,更让她痛得几乎要厥过去。
痛,真痛啊!
平阳长公主都提醒刘徽外面听不到她的声音,一个两个都担心。可见刘徽憋住一口气,又说不出话。
“看见头了,公主再用力,用力。”那端似乎盼望许久,终于是看到了希望,迫不及待的催促刘徽,再争一口气,就争那么一口气,很快胜利的曙光就在前方。
“哇哇哇!”很快,一道婴儿的哭声响起,那声音洪亮得,整个宫殿都听见了。
“生了,二姐生了。”刘据眼睛蹭的一下变得明亮无比,对那一阵阵的哭声只觉得是世间最美妙的声音,刘徽总算把孩子生下来了。
卫青露出笑容,下一刻霍去病已经冲了进去。卫青慢了一步,没有办法再把人拉出来,只能眼睁睁的看霍去病冲进产房。
刘彻其实也松了一口气,在看到霍去病的动作时,明显一愣,想骂,此时是骂人的时候?
一眼瞥过刘据,刘据脸上的笑容是发自内心的欢喜,刘彻的心情,好吧,还是想起最重要的一条,刘徽生了!不过,是男是女,怎么没说?
“皇后娘娘,长公主,是女郎。”抱起孩子的是韩开,赶紧让卫子夫和平阳长公主看看。
尚未清洗的新生儿,就那么被卫子夫抱在怀里,平阳长公主一眼看见,惊叹道:“像陛下,也像阿徽。”
那说得一点都没有错,刘徽可是像刘彻的人,她生下来的孩子像她,也可以是像刘彻。
“快洗洗,我抱去让陛下看看,那么多年了,陛下一直盼着能再得一个像陛下的孙子外孙,到头来还得是阿徽。”平阳长公主只想赶紧把孩子抱出去让刘彻瞧瞧。
当初刘徽出生时刘彻一眼看到像他的刘徽,可高兴了。
时隔三十六年,宫中出生的孩子没有一个像刘彻,刘据那几个的孩子或肖于父,或肖于母,没有一个像刘彻的,刘彻不说,那心里郁闷得很,每每都在盼能出一个像他的孩子。
“冠军侯。”刚说着话,听到一阵惊呼,便只见霍去病的身影飞奔而入,直奔向床榻上的刘徽。
“去病。”卫子夫也急急唤一声。
无奈此时的霍去病满心满眼的只有一个刘徽,奔于刘徽榻前,伸手抚过刘徽额头的汗,看着刘徽虚弱的面容,睁不开的眼睛,惶恐的唤道:“徽徽。”
听到霍去病的声音,刘徽本来想歇歇的,睁开眼睛冲霍去病笑道:“表哥。我没事。”
霍去病胡乱的想用手拭干刘徽脸上的汗,刘徽倒抽一口冷气道:“表哥的手太粗了,磨得我的脸痛。”
很熟悉的话,却让霍去病回过神,对,他的手太粗,会弄痛刘徽。
“表哥凑近些,我身上痛得厉害,动不了。”刘徽注意到霍去病眼中的恐惧,担心,一颗心也不由的变得暖暖的,唤霍去病凑近些,霍去病听话照做。
刘徽在他脸上亲了一口道:“看,我就说我会没事的,表哥不用担心。”
霍去病感受到刘徽唇畔的柔软,在刘徽说完话时,吻在她的唇上。
一众人……
她们是瞎子。
“徽徽,只有这一次。”霍去病不想再受一次同样的折磨,太难受了。
刘徽对离了她有一定安全距离的霍去病提醒道:“也只有这一次。”
韩澹说过,他们只有那么一个孩子。
霍去病握住刘徽的手,看不到别的人。
平阳长公主吧,也算看明白了,霍去病冲进来连个余光都没有给过孩子。
刘徽也想不起问问。
可见这一对父母啊,对刚出生的女郎就那样。
但在外头有人等着呢。
等着,平阳长公主看着清洗干净的孩子,抱起往外去,卫子夫看着人收拾,对霍去病守在刘徽身边,没有要离开的意思,算了,人都进来了,再把人赶出去也没有用。
“陛下快瞧,阿徽生了一个女郎,和陛下很是相像呢。”平阳长公主第一时间将孩子抱到刘彻的跟前,听闻是女郎,在场的人感情很复杂。
刘彻听着像他,当下迎上前,一看那孩子,别说,真有几分像她。
“朕抱抱。”刘彻何许人也,那么多年了,哪怕是长孙都没让刘彻说要抱抱,对刚出生的外孙女,就因为像他,上手便要抱。
刚出生的孩子,还不是由着别人摆弄的。从平阳长公主怀里再到刘彻的怀里,倒是安分得很。
平阳长公主露出一抹笑容的看着刘彻抱着那小小的婴儿,“声音真洪亮,一听就知道是个康健的孩子。也不知道阿徽和去病给孩子取了名字没有。”
想到霍去病冲进产房的行为,再有两人都不说看一眼孩子,平阳长公主是有理由怀疑,两人未必给孩子取了名。
“名字当然由朕来取。允,允恭克让。无有不允。”刘彻看着怀里的孩子,不加思索的脱口而出。
刘据听着这宜男宜女的名字,最后那句无有不允,心头一阵狂跳,刘彻是用了心了,含笑道:“是跟表哥姓还是跟阿姐姓呢?女郎,不如还是承阿姐的爵的好。”
此话落下,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刘据的身上,怕是谁也无人想到刘据会说出这样的话。
“阿姐的血脉,又长得像父皇,是我们刘家的血脉,跟阿姐姓又如何。”刘据压根不认为自己说的有何不对,反而再接再厉,认为刚出生的孩子,又是女郎的,跟刘徽姓是再好不过。
平阳长公主想了想也道:“倒也是。太子既然认为不错,陛下做主。”
姓刘还是姓霍,按规矩当然是要姓霍的。
可是,刘彻不知怎么的想到霍家。
霍家对霍去病可不算有恩。
让那么一个像他的孙女姓别人的姓,还不如姓刘。
对,刘徽的女儿,怎么不能跟刘徽姓了?
刘彻给了刘据一个赞许的眼神,立刻道:“冠军侯和未央长公主之女,赐名允,随母姓,封永宁郡主,赐食邑三千六百户。”
史书记载,天汉元年四月,未央长公主生女名允,封永宁郡主,随母姓。
哎哟,刘据作为一个提议的人,听到刘彻的诏书下达,眼睛更亮了,“阿姐定然是高兴的。”
那霍去病呢?
霍去病压根没有意见。
听说刚出生的孩子得刘彻赐名允,随刘徽姓,刘允呢,封永宁郡主,压根没有过多的反应,正忙着给刘徽喂汤,生怕烫着刘徽。
卫子夫听说孩子姓刘时,当时本能的看向霍去病,却发现霍去病浑然不在意的道:“徽徽辛苦拼了性命的生下她,陛下做主随徽徽姓,甚好。”
得了,霍去病的想法跟别人不一样,不能一既而论,卫子夫只要确定霍去病不在意,也不想管孩子到底姓什么。
不过,卫子夫道:“你们是不是该问问孩子?”
“夫人方才说过了,孩子身体康健。”刘徽一边喝汤一边回答。她问过了。
卫子夫的视线落在霍去病身上,似在无声控诉霍去病连问都没有问过孩子的事儿。
霍去病理直气壮的回答,“要是孩子有异样,韩开她们早就说了。”
让卫子夫没有办法道一句不是。
不过,卫子夫还是出去准备把孩子抱回来,当爹娘的都没见过孩子呢,像样吗?
这会儿刘彻抱得差不多了,孩子正在刘据的怀里。
刘据抱着刚出生的刘允,脸上尽是笑意的道:“阿允啊,将来定要成为像你母亲一样的女郎。”
作为另一个当舅舅的卫青,听清刘据的话,以一个过来人的身份问刘据:“你确定?”
没错,刘徽是很好,但有时候也很让人闹心的,折腾起人来,当舅舅的寝食难安。
想到那些年为刘徽操过的心,卫青提醒刘据,别希望外甥女像刘徽的呢。
“确定,当然确定。”要是外甥女能像刘徽,刘徽不就是后继有人了。刘据更不用担心了。为何不确定。刘据轻拍刘允的后背道:“别怕,就学你母亲,舅舅支持你。”
不知怎么的,卫青有一种刘据所说的支持另有所指的感觉。
一时又想不明白刘据所指的是什么。
卫子夫此时也出来了,不见刘彻和平阳长公主,刘据道:“父皇和姑姑有事商量。”
“把阿允给我,你二姐和表哥还没见过孩子呢。”卫子夫要从刘据手中接过孩子的,刘据闻言一怔,“表哥不是进去了吗?”
进去了不看孩子的吗?
卫子夫没好气的道:“不看不说,连问都没问。”
也不知道那到底是谁的孩子,当父母的一点都不急着看孩子。
刘据眉头止不住颤动,赶紧将孩子交到卫子夫的手里,“母亲,要是二姐和表哥的心思不在孩子身上,不如阿允还是由母亲照看吧。”
虽然刘徽和霍去病不是那不靠谱的人,观他们对孩子的态度,那真真是有些冷淡,都有一种他们可能,或许不是孩子父母的想法呢。
刘据看着眼前的外甥女,他决定为免让孩子在刘徽和霍去病的手里不知道会如何,不如还是让卫子夫来养吧。
卫子夫……
“不该你操心。”卫子夫何尝不是让刘据说得更愁了,面上不能显。
刘允压根不知道当舅舅的生怕她的爹娘亏待他,让卫子夫抱着,刚出生的孩子睡得分外香甜。
“来,看看阿允。”卫子夫抱起孩子回去,把孩子递给霍去病和刘徽看上一眼,一片静默后,刘徽和霍去病异口同声道:“好丑。”
卫子夫……
一口气卡在喉咙,上不来下不去,怎么听怎么难受。
“刚出生的孩子都一样。过几日便好看了。”卫子夫不得不解释,好让刘徽和霍去病两个人知道,孩子刚出生的都一样。
结果霍去病摇头道:“徽徽不是。”
卫子夫再次一卡,那就更没有办法反驳了,是实话的啊!
刘徽刚出生都是水嫩光滑的,可漂亮了。
看,如今不也长得好看吗?
霍去病当年见到刘徽的时候都记事了,也能记得刘徽冲他笑得开心。
“再丑,那也不能嫌弃,去病抱抱孩子。”卫子夫决定不跟霍去病和刘徽讲道理了,根本没有办法讲,只能强制要求,无论孩子是美是丑,他们当父母的没有嫌弃孩子的道理。
以前不可以嫌弃,现在同样也不可以。
霍去病眼神中的嫌弃真不掩饰,但还是将孩子抱在怀里。
当然,如果他的动作不是那么僵硬的话,可能会让人相信了他的不在意。
刘徽看到霍去病像是抱着一颗定时炸药的紧张样儿,笑眯眯冲霍去病道:“恭喜表哥当父亲了呢。”
霍去病紧张的心,因为刘徽的一句话不知怎么的就落定了,朝刘徽道:“也恭喜徽徽当母亲了。”
对视一笑,卫子夫见此心下也稍定。
新手的父母,刘徽得坐月子。霍去病继续不假于人手的照顾刘徽,卫子夫看出来两人的心思都不在孩子身上,怕是也不知如何下手,早有准备的卫子夫将照顾孩子的事安排上。
新生儿刘允,刚出生哭得无比的响亮,才一天,卫子夫就发现了,这真真是一个霸道的孩子,脾气还急。
饿了马上要吃,身上不舒服马上得换,一有顾及不到的,哭,哭得那叫一个撕心裂肺。
卫子夫养了那么几个孩子,就没有像刘允一样的。
洗三的时候,平阳长公主听她的声音打趣道:“一瞧这性子啊,将来定然也是一个霸道的。”
当父母的都不是善类,生出一个什么样的孩子都不奇怪。
刘彻对刘允是真喜欢,三天的时间,刘允的皮肤没那么皱了。刘彻抱刘允在怀,让不少人震惊,要知道当年刘据得了长孙,刘彻都没有抱,对刘允,刘彻抱在怀里逗弄的态度,可见十分稀罕。
刘徽在房间里休息,霍去病露了一个脸便回去陪刘徽了。
卫长公主来看刘徽的时候,听到霍去病哄道:“再喝些汤。”
“不喝。天天喝同样的汤,受不了了。”刘徽闻到那汤汤水水的味道,真受不了。
霍去病哄道:“再喝一些,晚上让厨下换口味。”
“表哥说了又不算。母亲做主。”刘徽还能不知道眼下是谁在做主吗?
“偷偷的。”霍去病小声低语一句。
卫长公主……她是要告诉卫子夫还是不说呢?
最终,卫长公主决定不说。
轻咳一声,卫长公主往里走,对于坐在榻边给刘徽喂汤的霍去病,多年的习惯,表哥就是表哥,卫长公主见礼道:“表哥。”
霍去病应一声,不错眼的看向刘徽,等着刘徽将汤喝光才起身道:“你们说话。”
那肯定是有话要说的。
霍去病离开,卫长公主大松一口气,刘徽忍不住的笑了。
“也就是你不怕表哥。你问问我们的那些表哥表弟们,哪一个不怕。”卫长公主知道刘徽在笑什么,必须要证明一点,不是她胆子小,而是他们那么多的人,没有一个不怕霍去病的。
“他怎么也成你妹夫了。”刘徽提醒卫长公主,关系早都变了,怎么还能怕一个霍去病怕成了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的样子,像样吗?
卫长公主翻了一个白眼道:“你看我像是敢在表哥面前摆阿姐架子的样儿?”
怎么看都不像。
刘徽不厚道的笑了。
卫长公主上前捏了一记她的脸道:“你还笑。”
刘徽重重的点头道:“我当然要笑,我怎么能不笑。”
“身子如何?”打趣归打趣,卫长公主关心的询问刘徽的身体。
刘徽道:“生的时候痛,现在也痛,得养养。好在我身体康健,很快会恢复的。”
卫长公主观刘徽的脸色道:“看你的样子也是,表哥还亲自照看你,可见你的日子过得好。阿允瞧着也是康健,父皇很是喜欢。以后她承你的爵。”
有一个女郎能够承刘徽的爵,卫长公主颇是以为刘徽多年的努力,也该得到如此的回报。
至于霍去病嘛,卫长公主想偏着刘徽,先想到刘徽,其他的就看刘徽和霍去病怎么想。
“不过,阿据怎么会想到让阿允随你姓?”卫长公主也有想不明白的事儿,追问上来。
刘徽倒是清楚刘据的打算,不得不承认,刘据是帮她一个大忙。但这个事不能告诉卫长公主,只道寻常的道:“不跟我姓怎么承我的爵?”
卫长公主偏头打量刘徽,是这样算的吗?
不然呢?
感受到卫长公主的困惑,刘徽以眼神反问。
好嘛,卫长公主一时间无可反驳。
不知是不是她想多了,她总感觉不太对。
“阿适想来看看你,又怕你生气。”卫长公主想不太明白,干脆决定不想了,另一桩事受人所托,她得跟刘徽提。
刘徽摇头道:“姐妹做到这个份上非我所愿。她要是到我跟前,我都不敢保证自己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既然如此,还是不见的好。”
卫长公主没法儿劝了。
刘徽忍受的,不是卫长公主可以懂的,她不曾真正的懂得刘徽,又怎么能够要求刘徽一退再退。况且,对刘适的所为,卫长公主也并非全然没有意见。
只是卫长公主习惯忍让退让,不得不一退再退,想的是一家子在一块像小时候一样亲亲近近的最重要。
她愿意忍是她的事,她不能要求刘徽也一起忍。
卫长公主劝归劝,绝不会做出任何让刘徽不痛快的事。
一如刘徽在对她的事情上从来都是尊重她,绝不会打着所谓为她好的名号做出她不愿意的事。
“阿姐和表哥好了吧。”卫长公主的气色,红光满面呢,刘徽含笑打趣。
所以,之前提起的事很有可能成了。
啧啧啧,不错的嘛。
卫长公主脸都红了,不过还是点了点头。具体的细节,姐妹都无意多说。
之前那话说来也是说了一半留下一半,如今只要确定办法有用,剩下的刘徽不是那会多问的人。
“你得多注意休息。表哥不会一直守着你吧。你身上排出的恶露怎么办?”卫长公主想到之前的自己经历过的尴尬,追问刘徽。
刘徽眨了眨眼睛道:“我赶不走,就是不让他靠近。有韩夫人她们在。”
闻刘徽所言,卫长公主知道刘徽不是没有防备。
一眼瞥过刘徽的胸前,卫长公主问:“不喂母乳?”
因为有孕刘徽胸口一度胀痛得厉害,但喂母乳这个事,刘徽分外认真的道:“多有不便,宫中有母乳。”
“你不怕孩子跟你不亲近?”卫长公主想不到刘徽竟然压根不想这回事。直接交给别人来。
刘徽笑得无奈的道:“我不担心这个。她如今还小,哪里认得人。再说了,亲近不亲近的,倒也无妨,谁也没有规定孩子就要跟父母感情好的。再说了,小时候亲近,长大了感情不好的又不是没有。孩子刚出生,我更想先顾好自己。我都在榻上躺了几天了。炎炎夏日,我还得在这儿待上一个多月,冰的凉的都不能吃,这个夏天我怎么熬。”
一个怕热的人,一个夏天都不能吃冰,还不能贪凉,刘徽整个人都不好了。
卫长公主缄默不言。好像是刘徽更惨!
惨得,那样一个小小的刘允将来到底和不和刘徽亲近,都显得无关紧要了啊。
卫长公主一句话都没有再说,陪刘徽坐了一会儿走了。
霍去病一看她走了,人就回来了。
“等我出月子,我要吃冰镇杨梅,我要吃鱼脍,我还要尝很多的绿豆汤。”刘徽念着夏日最应该吃的东西,一样样的数落出来,听得霍去病不由的点头,“好,给徽徽吃个够。”
刘徽望向霍去病,郑重的道:“不许拦我。”
霍去病抚过刘徽的头道:“不拦。”
不拦。
那也得等刘徽坐完月子后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