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棺缝隙间渗出的寒气凝成霜花，顾长安的睫毛顷刻覆上白絮。那只戴着鎏金缠枝纹钏的手悬在暗河水面三寸处，指尖微微蜷曲，像是要抓住什么。他死死攥住金步摇残柄，珊瑚珠棱角硌得掌心渗血，血珠滴在冰棺上竟发出\"嗤\"的灼烧声。
\"永…宁？\"
试探的呼唤在穹顶撞出回音。冰棺突然剧烈震颤，棺盖缝隙里涌出大团乌发，发丝间缠着半片褪色的海棠花笺。顾长安瞳孔骤缩——那分明是他去年上巳节写给永宁的诗笺残页！
十二尊金甲武士像在暗河边围成半圆，铠甲缝隙渗出的血丝已凝结成冰凌。最前排的武士突然单膝跪地，红宝石眼珠\"咔嗒\"转向右侧。顾长安顺着望去，发现地下河岩壁上嵌着面青铜菱花镜，镜中映出的竟是七岁时的自己，正被个素衣女子牵着手走过沉香亭。
\"阿娘…\"幼童的声音从镜中飘出，惊得顾长安倒退半步。那素衣女子回眸的刹那，镜面突然漫出鲜血，将影像染成一片猩红。冰棺中的手就在这时猛地抓住他脚踝，鎏金钏上镶嵌的瑟瑟石刮过筋骨，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松手！\"顾长安挥刀斩向那只手，刀刃却在触及皮肤的瞬间被无形之力弹开。冰棺盖子轰然掀开，棺中女子缓缓坐起，郁金裙摆下露出双缀满银铃的绣鞋——正是幻象少女跌落药柜时的装束。可当她抬头时，左脸是永宁含泪的模样，右脸却是杨贵妃敷着珍珠粉的惨白面容。
女子开裂的嘴唇一张一合，唱的是《霓裳羽衣曲》破阵乐段。顾长安右臂淤痕突然暴起青筋，紫黑色脉络顺着脖颈爬上脸颊。他痛苦地捂住耳朵，却听见自己血脉里传出同样的曲调。
\"你们对我做了什么？\"刀尖抵住女子咽喉时，顾长安发现她颈侧缝合线正在蠕动，线头处露出冰弦缠绕的喉骨。女子忽然用两种声调同时开口：\"将军可知，当年沉香亭北的栏杆为何要缠金丝？\"
这个问题像把钝刀劈进记忆。顾长安眼前闪过零碎画面：五岁生辰时父亲抱着他数沉香亭的栏杆，第七根金丝缠绕的立柱后，似乎藏着个鎏金小匣…思绪被冰棺女子尖锐的笑声打断，她左脸的永宁突然流下血泪：\"因为要镇住镜渊呀。\"
暗河深处传来锁链断裂的巨响。顾长安瞥见无数冰棺正顺流而下，最近那具棺中赫然躺着穿杏红襦裙的天璇。女子趁机抓住他染血的左手，指尖蘸血在他掌心画了个残缺的八卦。
\"血阵将成时，最关键的阵眼往往藏在…\"女子话音戛然而止，一支玄铁箭突然穿透她眉心。顾长安转头看见甬道口站着个戴青铜面具的弩手，对方左腕露出截熟悉的刺青——是太子亲卫的标记！
\"顾将军别来无恙。\"弩手声音嘶哑如生锈铁器，\"殿下让我问您，可还记得天宝四载的中秋宴？\"说话间又三支弩箭呈品字形射来。顾长安旋身避让时，冰棺女子突然扑向弩手，长发如活物般缠住对方脖颈。
暗河水位开始暴涨。顾长安趁机跃向最近的武士像，发现其背后刻着\"开元廿八年敕造\"字样。当他扳动武士持戟的手臂时，整尊塑像竟自行解体，甲胄内掉出卷用油布包裹的羊皮。
\"这是…\"展开的羊皮上绘着长安城地下密道图，太极宫正下方标着个朱砂画的八卦。图中夹着片薄如蝉翼的金箔，上面用针尖刻着：\"双生子取一，余者封镜\"八个字。远处传来冰棺女子濒死的尖啸，顾长安抬头看见她被七支弩箭钉在岩壁上，伤口流出的却是银白色液体。
弩手面具突然崩裂，露出张布满镜面结晶的脸。他歪着头诡笑：\"将军可知，您右臂的淤痕为何总在寅时发作？\"说着突然扯开衣襟，心口处嵌着块与顾长安臂上淤痕形状完全一致的青铜碎片。
暗河突然掀起巨浪。顾长安被水流冲得撞向岩壁，后脑磕在青铜菱花镜上。鲜血顺着镜面纹路流淌，竟自行绘出个抱着婴儿的素衣女子轮廓。恍惚间有人在他耳边轻叹：\"当年若没把你从镜渊抱出来…\"
冰棺群在此刻集体爆裂。无数穿郁金裙的女子浮尸随波逐流，每具尸体腕间都戴着鎏金缠枝纹钏。顾长安挣扎着抓住武士像残骸，发现羊皮地图遇水后显现出第二层墨迹——那竟是幅人体经脉图，标注着十八处穴位与镜像术的反噬规律。
弩手踏着浮尸逼近，心口青铜片开始泛出红光：\"殿下说，该收网了。\"他举起弩箭对准顾长安眉心时，暗河底突然升起座青铜祭台，台上放着面裂纹纵横的菱花镜。镜中映出的不是当下场景，而是若干年后白发苍苍的顾长安正对着枯骨诵经的画面。
\"原来…如此…\"顾长安咳着血笑起来，突然将金步摇残柄刺入自己右臂淤痕。紫黑淤血喷溅在祭台镜面上，裂纹中顿时射出刺目金光。弩手惨叫着想逃，却被镜光定在原地，身体如陶俑般片片剥落。
暗河开始倒流。顾长安踉跄着爬上祭台，发现镜面裂纹组成了卦象。他蘸血在镜上补完最后一笔，整面铜镜突然翻转，露出背后深不见底的竖井。井壁悬挂的铜铃无风自动，奏的正是《霓裳羽衣曲》序章。
\"以血破镜…\"顾长安念着冰柱上的谶语，突然纵身跃入竖井。下坠时看见井壁上刻满\"宁\"字，每个笔画里都嵌着颗东珠。最深处传来锁链晃动的声响，还有女子哼唱摇篮曲的模糊调子。
井底是间丈许见方的石室。中央铁链锁着个素衣女子，她脚边堆着几十支断裂的金步摇。当顾长安的脚步声惊动她时，女子抬头露出与永宁一模一样的脸，却说出了杨贵妃的台词：\"你终于来了…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