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染血的龙首渠畔,青铜镜残片在漩涡中沉浮。顾长安的指尖刚触及冰凉的镜面,一阵刺骨寒意便顺着经脉直冲心口。他看见镜中杨贵妃的唇在动,却听不见声音,唯有右臂音律纹路如被烈火炙烤般灼痛。
\"将军当心!\"王琰的吼声混着破空箭啸传来。顾长安本能地侧身,三支狼牙箭擦着青铜镜钉入冰面,箭尾白羽犹自震颤。他反手挥剑格开后续箭矢时,发现箭簇竟泛着与雪铃兰相同的幽蓝。
东南方的山脊线上,数十游骑正挽弓搭箭。为首者戴着太子亲卫特有的狻猊盔,铁甲在朝阳下泛着血光。顾长安瞳孔骤缩——这些分明是驻扎在马嵬驿的玄甲军!
\"结龟甲阵!\"王琰嘶吼着举起盾牌。幸存的八名金吾卫迅速靠拢,铁盾相撞发出沉闷回响。顾长安却仍盯着青铜镜,镜面此刻映出的不再是贵妃梳妆,而是永宁在梨园抚琴的身影。她指尖划过焦尾琴的瞬间,顾长安右臂纹路突然迸发出耀目蓝光。
\"顾卿别来无恙?\"太子的声音从地底藤蔓中传来,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亲昵。一根粗如儿臂的雪铃兰破土而出,顶端人耳状结构正随着远处游骑的马蹄声蠕动。\"这面永徽年间的镇魂镜,可是孤特意从马嵬驿地宫请来助你的。\"
顾长安剑锋划过藤蔓,蓝色汁液喷溅在青铜镜上。镜面顿时浮现蛛网般的裂痕,永宁的幻影在碎片中不断重复着抚琴动作。他忽然发现——每次她拨动商弦时,心口的琵琶伤痕就会多渗出一滴血珠。
\"放箭!\"山脊上的游骑突然齐射。箭雨笼罩祭坛的刹那,龙首渠倒流的渠水突然炸开!漫天水珠在空中凝成三百乐工幻影,竟将箭矢尽数挡下。顾长安趁机抓起青铜镜,碎片边缘割破掌心,蓝色血珠滴入旋涡的瞬间,整个龙首渠的水位开始急速下降。
王琰突然拽住他染血的袖口:\"将军看渠底!\"只见干涸的淤泥中露出森森白骨,每具骸骨的天灵盖上都插着半截玉簪——与永宁那支缺瓣的簪子如出一辙。最骇人的是,这些骨头表面布满音律纹路,与顾长安右臂的图案完全吻合。
\"梨园乐工…\"顾长安喉结滚动。他想起天宝十四载冬至夜,永宁在兴庆宫偏殿弹奏的《雨霖铃》突然走调。当时她解释说弦轴松了,可现在想来,那分明是商弦无故断裂的声响。
游骑的马蹄声已逼近百步之内。顾长安突然将青铜镜按在祭坛裂纹处,镜面残存的贵妃影像顿时与永宁幻影重叠。令人毛骨悚然的是,两位美人左眉梢的朱砂痣竟在同一个位置。
\"原来如此…\"顾长安突然冷笑。他扯下染血的护腕缠住右臂,蓝色纹路透过血帛发出幽光。当第一匹战马冲上祭坛时,他剑尖挑起淤泥中的白骨,狠狠刺入自己左臂对应的音律纹路!
剧痛中,三百乐工的幻影突然发出实质化的音波。冲在最前的五匹战马齐齐人立而起,马眼竟涌出蓝色汁液。顾长安趁机跃入干涸的渠底,靴底踩碎白骨时,无数萤火般的蓝光从骨髓中飘出。
\"王琰!\"他抛出一块青铜镜碎片,\"接住永宁的琴轸!\"副将条件反射地掏出鱼袋里的檀木琴轸。当镜面与琴轸相撞的刹那,整个龙首渠突然响起《霓裳羽衣曲》的序章。那些游骑的战马顿时发狂,将背上的玄甲军纷纷甩落。
顾长安的剑锋划过渠底淤泥,露出下方排列整齐的陶瓮。每个瓮口都密封着人皮,上面刺着《霓裳》的工尺谱。最中央的陶瓮突然炸裂,飞出的不是尸骨,而是一卷保存完好的琵琶弦。
\"永宁的冰弦…\"顾长安手指发颤。这是去年上巳节,他亲手从西域带回的贡品。当时永宁笑着说要拿它续《破阵乐》的商弦,可后来他再没听过那首曲子。
太子的笑声突然从四面八方传来:\"顾卿可知,为何永宁总在子时练琴?\"一根雪铃兰藤蔓卷起满地白骨,在空中拼成琵琶形状,\"因为她要用自己的心头血,养这些吃人的音符啊!\"
顾长安的剑突然脱手坠地。他想起每个去郡主府议事的深夜,永宁寝殿传来的琴声确实带着诡异的湿响。当时只当是雨打芭蕉,如今才明白那是血滴琴面的声音。
\"将军小心!\"王琰的惊呼伴随着骨裂声。顾长安回头时,看见副将被雪铃兰缠住右腿,正拖向那个炸开的陶瓮。他本能地扑过去拽住王琰的手,却发现副将腰间不知何时多了块陌生的鎏金腰牌——正面刻着\"梨园教坊使赵\"六个阴文。
\"你究竟…\"顾长安的质问被破空而来的鸣镝打断。箭矢精准地射断缠住王琰的藤蔓,却也让那块腰牌彻底暴露在晨光中。渠岸上突然出现十余黑衣箭手,为首的竟是在玄武门失踪已久的监门将军裴钧!
裴钧的第二箭直指顾长安眉心:\"顾将军,贵妃托我问你——\"箭尖突然转向,射碎了他身后正在凝聚的乐工幻影,\"可还记得骊山温泉宫的《雨霖铃》?\"
顾长安如遭雷击。那是三年前永宁初学琵琶时,他手把手教的第一支曲子。当时少女的耳坠不慎勾断琴弦,在他腕上划出的伤痕,如今竟与音律纹路完全重合。
龙首渠底突然传来机关转动的闷响。那些陶瓮自动排列成北斗七星状,瓮口人皮上的工尺谱在阳光下投射到渠壁,组成完整的《霓裳》总谱。顾长安突然发现——永宁修改过的段落,恰好对应着太子刚才说的\"商羽合鸣\"!
裴钧的第三箭擦着他耳畔射入水中:\"贵妃说,当年荔枝上的血…\"话未说完,一根雪铃兰藤蔓突然穿透他的胸膛。顾长安眼睁睁看着这位玄武门守将化作一具干尸,而吸饱血的藤蔓顶端,开出了形似人耳的妖异蓝花。
\"长安…\"永宁的声音突然在耳畔响起。顾长安猛地转身,看见渠壁水痕中浮现她临终前的画面——少女跪在梨园血泊里,正用玉簪蘸血修改乐谱。她心口的琵琶伤痕深处,隐约可见半枚雪铃兰种子。
王琰突然抓住他流血的手臂:\"将军看天上!\"顾长安抬头时,金吾卫的求援烟柱竟在空中凝成贵妃起舞的剪影。更骇人的是,朝阳此刻变成了诡异的蓝色,照得满地白骨泛起磷火。
\"午时三刻…\"顾长安喃喃自语。他想起昨日在顾府废墟找到的绢书上说,唯有在\"蓝日照骨\"之时,镇魂镜才能照出生死之谜。现在他终于明白,为何太子的游骑要选在这个时辰突袭。
雪铃兰的藤蔓突然全部缩回地底。顾长安趁机拾起裴钧遗落的箭矢,发现箭杆上刻着细小的字迹:\"马嵬驿地宫,琵琶弦断处\"。他刚要把箭递给王琰,却见副将正用那块赵参军腰牌接住从陶瓮飘出的蓝光。
\"永宁郡主那晚来找赵参军…\"王琰的声音突然变得飘忽,\"是为了借《霓裳》的原始谱。\"他翻转腰牌,背面赫然是用血画的梨园密道图,\"但她不知道,谱子里藏着雪铃兰的种子。\"
顾长安的剑已抵住王琰咽喉:\"你究竟是谁?\"话音未落,远处突然传来地动山摇的爆炸声。众人回头望去,长安城方向升起蘑菇状的烟云,而烟尘中隐约可见玄武门的阙楼正在崩塌。
\"开始了…\"王琰露出诡异的微笑。他任由剑锋划破皮肤,流出的竟是蓝色血液,\"将军可知,当年贵妃用冰弦蘸着荔枝血谱的,从来就不是《霓裳》?\"
顾长安的右臂纹路突然暴起。他看见永宁的幻影在渠底白骨间穿梭,每触碰到一具骸骨,那骨头上的音律纹路就会亮起。当最后一块陶瓮碎片归位时,整个龙首渠响起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合奏——三百乐工用骨头敲击出的,正是《破阵乐》的杀伐之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