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灼华垂下眼睫，眸色流转。
关雎宫在东，咸福宫在西，这其中的路程可不短。淑妃特意让她的亲信跑来一趟，怕是有不小的事儿在等着她。
拒绝是拒绝不了的。
淑妃是四妃之一，位份高她太多了。哪怕她推了今日，也推不了明日。
温灼华应了下来。
约莫一炷香以后，温灼华到了咸福宫。
刚进正殿，还来不及打量殿里的环境，空气中浓重的药味直往鼻孔里钻。
温灼华被这股苦涩呛得直想咳嗽，费了好大劲才压下去。
听到动静，淑妃边让身旁的宫女扶她。坐起来，边问：“是沅美人到了么？”
话音落下，温灼华跟着云喜越过屏风，停在离床榻五步之外的地儿，屈了屈膝道：
“嫔妾参见淑妃娘娘。”
淑妃盯着低眉敛眸却掩不去周身艳绝风华，美得惊人的女子，抬抬手道：
“沅美人不必多礼。”
“云喜，去给沅美人搬个圆凳过来。”
温灼华心下了然淑妃这是要与她促膝长谈了。等她落座后，内殿里连带着云喜在内的宫人一并被遣了出去。
“今日请沅美人来，是我有事相求。”
柔柔的女声传进耳朵里，温灼华压下惊诧，不动声色地觑了眼倚在榻上的淑妃。
比起小产那日，她精神好了不少。
能让淑妃自称从“本宫”变成“我”，看来她所求之事特别棘手。
她不怕麻烦，但讨厌不必要的麻烦。
“淑妃娘娘折煞嫔妾了。”温灼华垂下眼睫，嗓音温柔平和，没有丝毫慌乱，“嫔妾身份卑微，只怕帮不上娘娘什么。”
这算得上委婉拒绝。
对于她的拒绝，淑妃一点也不意外。她垂下眼，缓缓说了句：
“沅美人对皇上并非真心，对吧？”
温灼华眼底闪过一丝意外。
没有天衣无缝的戏码，演出来的东西再真，也会被心思细腻之人发觉出来端倪。只是没想到最先发现的这个人会是自她入宫以来，甚少出咸福宫的淑妃。
之前淑妃在宫里养胎，刚坐稳了胎像又遭遇小产，大半时间都躺在榻上度过了。
温灼华没有反驳。跟聪明人说话无需多做挣扎、白白浪费口舌。况且淑妃看似在询问，实则已经笃定了答案。
她镇定自若抬头：“娘娘何出此言？”
望着女子这番做派，淑妃心道她果然没看错人。片刻后，她盯着女子的眼睛缓缓开口，神色感叹复杂：“我说这些并无威胁沅美人之意，也不会在皇上面前说。人都说爱屋及乌，可在情字上，人怎么可能收放自如？除非那人不在意。沅美人叫人暗中提点我小心异香的恩情，我心领了。也是从那时起，我知晓沅美人是个好的。”
原来如此。听完淑妃这番话，温灼华总算明白了问题出在哪儿———
因为她暗中提点淑妃有人想害她，叫她小心她自己和她肚子里的皇嗣。
倘若女子真心爱慕自己夫君的话，怎会希望见到他与别的女子的子嗣平安降生。
温灼华轻扯了下唇角，阖了下眸子，
倒是疏忽了这点儿细节，才叫淑妃看穿了她。不过……
温灼华再睁眼，问出了心中不解：
“娘娘心思细腻，皇后娘娘生辰那日您当真没有察觉意外么？没有一丝防备么？”
淑妃能从一点细枝末节中看出她对萧峘渊，她不信这样的人会看不出身边的异常。
淑妃眉眼有凄哀之色闪过，点了点头，艰难开口：“自是察觉到了。”
淑妃只回答了前一个问题，温灼华在心里替她补充了后一个问题的答案。
那就是没有防备了。
而且提到皇后，淑妃并无怨恨之意，她是当真不知凶手是皇后？还是另有隐情？
这边好不容易将失子的伤心压下去，淑妃缓了缓开口：
“沅美人可愿听我讲一桩故事？”
温灼华敛下心神，不动声色道：
“嫔妾洗耳恭听。”
“有一对小姑娘她们曾是闺阁好友……”
柔柔的女声掺杂着怀念感慨在殿内不疾不徐响起，仿佛穿过了悠悠岁月。
温灼华静静听着，良久后逐渐从淑妃讲述的这个故事中理清了思绪。
淑妃口中的主人公想必就是她和当今皇后了，原来她们二人间还有这般过往。
怪不得…
她就说依照淑妃的心智怎会不知于庶人只不过是替死鬼。
怪不得提起皇后，她没有丝毫憎怨。
温灼华心里感慨道：
心软、重情落在一个聪慧之人身上，何尝不是一种悲哀和折磨？
故事讲完，淑妃看着沉默不语的女子倏然道：“若有一日，我出了意外，我希望沅美人能替我照养静安。”
温灼华愕然掐紧了指尖，呼吸急促了几分，觉得意外又不意外，抬眼看向淑妃。
只见她神色认真道：
“这便是我想求沅美人的事儿。”
温灼华平稳下呼吸，缓缓开口：
“淑妃娘娘太看得起嫔妾了。”
“静安公主是大公主，身份尊贵。嫔妾一个美人，怎能担起照养公主责任呢？”
方才从淑妃讲述她与皇后之间的恩恩怨怨时，她隐隐能感到淑妃存了死志。
因为淑妃不忍冲皇后下手，可皇后的所作所为摆明了不肯放过淑妃。
说她冷血也好，无情也罢，她做事是从利益角度出发。她又不是不能生，所以替别人养孩子对她来说并不值当。
况且她现在最需要的二人世界，日益加深萧峘渊对她自己本身的看重和情谊！
如果身边多了静安公主，他会更加看重她，可这就与她的想法产生了悖逆。
淑妃看着想也不想就拒绝的女子，脸上泛起一抹苦笑。
她就知沅美人不会同意。
可她还是想试试，她想替她的静安谋个好去处，好前程，平安富贵一生。
而眼前女子恰恰是最好那个人选。
有心计，有宠爱，且清醒非常。
只瞧她进宫以后，皇上为她做的种种便知往后她绝不会屈居一个美人之位。
今日撑着精神，说了这么多话，淑妃这会儿也有些累了。
“沅美人不必急着回复本宫。”
她嗓音里多了些疲乏。
“本宫在宫里这些年手里积攒了不少人脉。倘若你同意了本宫的请求，本宫会将这些人脉尽数交到你的手里。”
温灼华听着淑妃又变回“本宫”的自称，略一扯唇，感叹瞬间化作无语和讥弄。
这算什么？
谈判不成，开始威逼利诱了么？
知晓面前女子心思通透，淑妃心中惭愧的同时又生出一分重石落地的轻松。
为人母，她必须要为静安考虑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