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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钰晚上才看到端木集说的正事,他挽着半边袖子指使端木集把煮好的粥放到食案上待会儿要端走,抽空一目十行看完送来的信件。

多一半是没什么用纯粹用来抒发感情的废话,兰诺的中心思想用两句话就能概括。洋人中有小股势力试探海防,被揍回去后安生一阵又有大动静了。

这事准确来说和温钰没什么关系,兖州离京城很近从地域上来说一直是刘家的势力范围,所筹划的海军也是他们负责。这封信也只是提前给他报个信让他对变故有所准备。

“刘璟知道这事了吗?”他阅完后把信扔进炉灶里给熬汤事业添砖加瓦。

“王府应是昨日就能收到消息,昨日宋家兄弟中一人进宫,至今未出。想来太子殿下和镇北侯都知晓了。”端木集在这种事情上还是很敏感的,半点不打磕巴就能理清重点“咱们不掺和那是最好,西边不甚安定比起难以完全掌握的远端,临近资源更为重要。”

“此事不急,国葬后再行打算。你下去吧。”说好今儿放假的,别想着让他管事。他端起食案上色香味俱全的几种粥步履轻快地离开,速度之快让端木集都来不及拦。

在后厨切菜的兰若和蘑菇见他吃瘪嘲笑地毫不留情“都讲了翔散,家长现在根本就不会在意你到底说什么的了,与其操心那些,不如先来帮忙烧柴。”

蘑菇还偏生要跑到他眼前去让他看清楚她的嘴型,杀人诛心不可谓不毒。

端木集挠了挠头不解道“家长这是要作甚?不成是有新的谋划!”

蘑菇为他的不开窍摇头,兰若早知这人是个什么木头脑子,从未有什么指望,也能保持心平气和,“烧火,小了。”

比起为朝廷的大事操劳给主子把控好熬汤的火候才是现在的重中之重。为国事鞠躬尽瘁尽然伟大,但培养家长全新爱好更为终身利己。

且说温钰这边,敲门半晌没得到回应,推门进去迎面就袭来一个玉枕,要不是温钰躲得快当场就得暴毙。

就这样堪称行刺的手法他都扬着笑夸道“力气真大,这扔力道委实不错。”

笑话,二十多斤的玉枕说扔就扔何止力道不错,再练练一拳都能给他揍够呛了。

不过这种力气出现的情况不多,一般情况下陈宪之是绝对不可能有如此大的潜力出现的,现在这不是特殊情况嘛。

床榻上的人指着门边骂道“你给我滚出去,我不想见你。”

语调那是可怜见的,声音还哑着,骂得力气大了还要咳两声。温钰恨不得当场给他跪下,心疼得无以复加,轻声细语哄着祖宗“你同我置气也别委屈自己,保重身体不是?我煮了几样粥瞧瞧有没有和口味的,没有叫小厨房的人再做。”

陈宪之身上只着里衣,尽管被严丝合缝扣子扣到最上面一颗也没遮住颈侧延伸出来的点点玫红,似是雪地中落下的红梅花瓣。

他眼角眉梢还带有鲜明的泪意,眼尾泛红,纯是气得,饶是这样看见温钰还能硬撑起身指着门口让他滚出去。

“别急,别生气。祖宗,心肝儿……你行行好,我喂你吃完就走行吗?吃点吧。”

他姿态放得很低,陪笑讨好各种好话说尽了才让人同意,坐在榻边给他调整好靠背坐姿,严阵以待喂食。

暮落黄昏,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柩的缝隙洒在青年脸上,他星眸熠熠,一双凤眸在此时看着分外有精神,映衬满屋锦绣,像极振翅欲飞的凤鸟,说话时身子坐得直了些许,清俊挺拔如有翠竹。

温钰办了亏心事此时动作称得上是讨好,一会儿关心坐得舒不舒服,一会儿又问合不合口味,谄媚地和昨日简直判若两人。

对此陈宪之只是冷笑,将将用了半碗就赶人出去。

温钰搁下碗筷,重新给他取了块新玉枕出来放好,走的时候一步三回头“我走了,真走了……你不留我吗?心肝儿……”

“出去!”

得嘞,动真火了。温钰把人惹毛了干脆利落地关上门,叹气。你说这叫什么事,在榻上逗他干嘛,惹急了记仇……造孽。

陈宪之这一闹就闹了半月有余,温钰硬是半个月没能再摸到他床榻边。无论是谈的有多好,哄得多高兴,一往那个方向提,不行,别想,没门。

不过实话来说这半个月围着陈宪之打转的时候不算多,族内宫内大大小小的事积压在一起让他高强度连轴转。

这半月内宫内发丧治孝,刘璟在宫内已然不够用了,太子见不得他在府里待着温钰每天睁眼第一件事就是打发宫中来的太监总管,实在推脱不得才会进宫露个脸摸鱼。

昨儿见着刘璟,啧啧啧。御前侍候果然不是人干的事,才几天啊这人活像是被抽干了精气,从前生动妖媚的狐狸眼现在像是死狐狸,空洞洞的仿佛下一秒就要断气。

当然这只是一种夸张的形容,御前伺候该有的体面还是要有的,刘璟只是见着春风得意精神饱满的温钰,上班那浑身的死气就遮不住。

“镇北侯巧遇。”温钰见着人难得给个好脸,看见刘璟过得不好他可太高兴了,连带着一大早被抓进宫里来的怨气也消了大半。

刘璟咬着牙强行扯出了个笑“巧遇。”

温钰身后跟着的兰若和刘璟身旁的宋毓对上眼,宋毓先对她笑笑,兰若礼貌点头算是见过。

宫内人多口杂特别是这种时候更是鱼龙混杂,刘璟带着人去自己住处,刚踏进门温钰就发出来嘲笑“他就给你住这儿,寒碜谁呢?”

刘璟哪儿会理会他的离间计“左右是个住处,不妨事。”

屋子是他给的,软装是刘璟自己准备的,左右住不了多长时间没有多少东西,只是惯常用的那些还是老样子。

“兖州你需要把人撤走。”刘璟话出口的瞬间就感觉到他冷厉的眼神“别翻脸,我话没说完。”

他从隔间中取出一张地图,摆在案上。正是兖州地形图。

“兖州东面为海,最近的港口到浮姑不过四百里,我们走十天。洋人汽车运输军需充其量两天,你的人留在浮姑我的人无法驻扎,海军军需需要信任的人提供。你撤出,沪上的经营转交给你。”

温钰对他的谋算嗤之以鼻“这种时候你还想算计我呢,一州之地换沪上那么个被洋人半边侵蚀的地界。”

“温喻之你脸还要不要了!兖州地皮都被你刮下三层油,换个沪上你还委屈上了?兖州握在你手中也无港口,物资运往青州借铁路通坤州莫说损耗,就是时间也来不及,除非你能一直保证那条铁路能一直在你手里。”

名义上握着那铁路有什么用,中间通行的几州不一定始终忠诚于他,兖州和坤州之间隔着一个青州,命令施行有时效性。谁知道什么时候被捅一刀都不清楚。

“沪上交由我你没算计?呵,沪上在哪?兖州之东,与之青州只远不近,沪上多大个地界便想要我兖州,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温钰骂他可谓是不留情面,什么东西还算计到他头上来了,刘璟就是让程衡时忽悠惯了以为天下人都是傻子。

“兖州我就是刮下五层油下去,那也是富庶之地。矿脉乃至粮草你能捞多少是你本事。洋人在沪上你叫我怎么做生意?拿你瓜头做啊!”

刘璟可算是看透他倒打一耙的本事了“你和那群洋瓜少做生意了?他们膈应我还能为难得着你,你从他们身上捞了多少了!你在这跟我装不乐意糊弄鬼呢?反正就一个沪上干不干!”

年度笑话温钰在洋人地界上做不了生意,朝廷里除了他们温家几代和这些家伙打交道还有哪个能有这么长时间的稳固人脉。退一万步来说温钰没从温岚手里接手这部分人脉,那温钰当年读书时是吃干饭不成。

两人对峙良久,挖苦讽刺揭老底手段层出不穷,最后以刘璟破防把他轰出去结束这场闹剧。

“啧,小气。”温钰锐评完刘璟的破防行为带着兰若往太子那边打卡下班,心情愉悦打道回府。

谈判嘛,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他和刘璟还有得磨呢,反正兖州兵事再起着急上火的不是他。

回府的马车上他嘱咐兰若“荆州的第一批东西做些手段卖给这傻子去,他钱多的没处花挣一笔。”

不趁着刘璟大难捞一笔他都对不起他良心。兖州不宜留在手上,给刘璟那边是最好的处理手段,但只拿一个沪上还是筹码不够,刘璟最好是拿出一点有诚意的东西出来。

等价交换的买卖谁和他做啊,他要干就得干趁火打劫的事。生意人谈情面才是疯了,依他看刘璟就是被程衡时这种家伙洗脑了,念念叨叨要救国救民的,也不找个镜子瞧瞧自己是那命吗。

痴人说梦。最后这种人在温钰眼中下场只有一个,为自己的所谓追求撞死在南墙上。

兰若点头应下吩咐,将今日电报呈递过去“兰诺递来的消息。”

温钰几眼扫完,越往下看去神色中的凝重愈重,看完后递还回去。兰若拿火机焚烧殆尽后静静等着他吩咐。

“好容易苦尽甘来要退休了……唉,操劳命。”他沉默了很久最后还是叹了口气“叫你哥打道回府,动静小点。我生意还要继续谈呢。”

“是。”兰若心下也暗自松了口气,兖州继续驻扎下去没什么好处,特别是近来温钰手上势力扩张,端木集,施晏城等人逐渐被重用。

端木集在北伐之前生事被温钰令留守上邑,势力虽未有扩张但后备补给上和族内沟通顺畅未曾有缺漏,无过也便不错。

施凌锦镇守渭州,人不声不响不在温钰面前争什么,但明眼人都有数,给他那边军费开支只多不少。渭州在为王朝旧都所在地,农事上早有基础不缺粮食,军械紧邻荆州,那兵工厂东西温钰不可能不给他配备。

兰诺……想起不省心的哥兰若就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作精一个,温钰阵营里最大的靶子,刺头。不服天不服地,谁都敢惹。自从上次违反军纪捞油水一事后挨了一顿收拾。驻守兖州名为重视实为流放,没见温钰一年多的时间都没怎么提过这人。他们的境况不算很理想。

温钰手上握着的军备力量是皇帝和刘璟那边忌惮的主要原因,温家养得起这支私军并且规模还在不断扩大,很难说是在震慑谁。

三支不同规模的部队就是他手里主要的筹码,端木,施,兰三人对他直接负责,可以在最大程度上精简指令上行下效。他不会直接露面掺和其中治军一事。

明面上这三人身上都挂着朝廷的官职,他们带兵扩军是合法的。实际上这三人要么是温家家生子出身,要么是温家学生,直接受温家恩惠提拔做温家的刀。

而温钰辞官后这种幕后操控的形式会愈发明显,不出现在台前在幕后操控棋子更加稳妥安全。这种形式不光局限在军事,还有朝廷中,以温家为首的阵营集团不会因为他的退出解体反而会更加紧密联合在一起,因为利益最大化趋同。

温家出钱出人脉,投资或牵线搭桥隐居幕后。台前的人借他的手笔追名逐利稳固地位。双向奔赴,共赢的买卖。

温府内近日以来空荡了很多,来往侍候的人换了很多生面孔,他们大多步落无声,行动利落,步伐轻盈矫健和往常侍女小厮大相径庭。

蘑菇在使唤这些侍女做粗活的时候都有种危机感,生怕哪个地方惹着人家。按理来说这样有功夫在身的人是不会放在家宅中来的,出去看着生意才是正常。

在府里做洒扫之类的粗活又到不了主子跟前,这样属实是埋汰人家。

“蘑菇?”

“我在小少爷。”听到屋内人的呼唤,她赶忙收回了思绪应了一声,提着裙摆小跑回了屋内。

“您吩咐。”她自觉的捡拾起扔在地上的宣纸铺好放到一旁,免得他要找时寻不到。

陈宪之手上一本书,书案上堆起六七本翻看过的洋文书,手边还有一叠宣纸写着鬼画符一般的东西。

“温钰回了吗?回了请过来。”他不耐烦的语气感觉想说的是,回了就让他滚过来。温钰面前客气称呼家长,温钰背后直呼大名。

蘑菇小心道“没……没呢,家长尚在宫内。”

陈宪之把书一扔“他有什么天大的事成天去宫里?”

蘑菇低头不敢回话。

陈宪之看着她还翘毛的发顶,有气也发不出来。“你下去歇着吧,我自己待着。”

蘑菇当时就给他跪了“奴婢不敢,小少爷息怒。”

天杀的,要是让家长知道陈宪之憋着气待着她去休息指定让兰若姐姐收拾她,她不敢。

“下去。”陈宪之加重语气,蘑菇眼泪蓄在眼中不敢落,仰头看了看他,见他实在是烦躁地紧只得委屈巴巴退出去。

她一出门眼泪和不要钱一样往下流,修剪花枝的侍女面无表情地递给她手帕慰问“姐姐,小少爷有什么吩咐将你为难成如此?”

蘑菇抬眼看她,不认识。接过手帕堵眼泪,哽咽解释“小少爷问家长回了没,家长早前不是被传召进宫了吗,只得回尚未。小少爷就……有些许烦躁,叫咱们不要服侍。”

小少爷骂家长的事不太好说,更何况这是个面生的,万一嘴碎到家长面前那对小少爷多有不好。

家长怪不怪小少爷不好说,惩罚她这个漏勺嘴有的是办法。

那侍女点头稍微劝了她两句就走了,蘑菇泪眼模糊地看着她头也不回就走的背影,眼泪流得更快了。这么无情吗?不是为我来的?

蘑菇蹲在门口还没哭完呢,温钰火急火燎就往院里奔“心肝儿,你寻我?”

蘑菇只来得及看见一片衣角,就被关门声惊了一跳。兰若在后面抱着文书匆匆来迟,抓她过去把文书扔她怀里,自己小口喘着气调整呼吸。

她一拳砸在她头上警告“你,不要乱传消息。”

那消息往院里一传,温钰是半点都等不及,抛下她就往院里奔。可怜的贴身侍女只能着急忙慌带上可能会被批的紧急公文连滚带爬跟过来。

被揍了就更想哭了,她忍半天就是为了不挨打结果还是挨了一下“我没乱传啊,冤枉。”

兰若深吸一口气,把心里的怒气压下去,问她“小少爷生气没?”

“生了啊。”蘑菇苦着脸回道,用那被自己抓的皱巴巴的帕子抹脸哭“可吓人了,我大气儿都不敢出,比伺候家长还害怕。”

“那你怎么说得话!”兰若一个头两个大,恨不得一巴掌抽死她算了。

温钰听见传来的话还以为陈宪之是真想他了,带着笑就进门了。这是能笑的情况吗?她最好审视一下自己说了什么!

“砰——啪啪—”

屋内震天响的动静让蘑菇忍不住缩了一下脖子,温钰陪笑的声音也没少。

“心肝儿……别生气,你听我说……别扔别扔,哎,别伤着……你听我说嘛,把墨砚放下……”

“……”蘑菇在兰若的审视下默默垂下了头。好像……自己刚刚哭得太惨没注意说了什么,产生了一点误会。

不对,难道从刚刚自己哭得那么撕心裂肺的情形下都不能表达出小少爷的恐怖吗?那些人传话难道只传内容吗?为什么不注重一下肢体表达,这也很重要的好吗!

温钰站在满地狼藉里,看着被撕碎的那部分宣纸无奈叹气“消气没有?”

陈宪之举着堪比砖头的书作势要砸他,温钰赶忙举起手装着投降模样向他告饶。

“我给你赔罪行不行?你提要求怎么着能高兴点儿,能办的我都给你办了。我只求你在上邑开心些。”好说歹说这闹了半个月他倒是无所谓,但他身子本就不好,若是气坏了那才是难过。

“让我回浮姑。”陈宪之张嘴就来。

“办不到,你这不是要我命吗?”温钰手一摊,抓了椅子坐着耍无赖。“这办不了换一个。”

陈宪之手上那书奔着他就砸。

温钰偏了偏起都没起就躲了过去“砸我也不行,回去没门。”

“我卖给你了?”

“我把你扣了。祖宗,少爷,我求你行不行好好念书,国葬时咱们回浮姑看看你……”

“滚”少爷不听他的大饼“散伙。”

温钰算是拿他没法子了“为什么啊,不是住的好好的,怎么又翻脸了?”

“腻了,烦了。你见哪个男人一辈子就守着一个人过。”

温钰饶是再好的修养也叫他这句话气得脸绿“不是陈宪之,你这话什么意思?刚睡完你要跟我翻脸!提上裤子你就不认人是不是?”

陈宪之按了按眉心“好聚好散不行吗?非要闹这么难看。”

???

不是,搞什么?

温钰的脸是黑了个彻底和以往吓他玩时的模样都不同,陈宪之要记得没错这是温钰第一次在他面前露出真实的心情。

“兰若,叫医师来看看小少爷疯没疯。”

兰若在门外听见吩咐,一副哀莫大于心死的表情“是。”

蘑菇眼睁睁看着她的好姐姐挂着大难不久于临头的表情走了,片刻后一手拎着一个目测快入土的老头进了院。

老头是温钰院里养着的专用医师,平时基本没上过班,特别是温钰从西洋学完医回来后,除了相好和兰若谁能近他身啊。没成想这就被拽过来了。

老头搂着自己的药箱扯着嗓子喊“老夫不会治疯病!老夫是外科圣手!你拉老夫来送命不成!”

兰若身上的死感在蘑菇看来比平时都要重,有一种破罐子破摔的绝望感,但实际上旁人看来还是没什么变化的死人脸,她压低声音警告“你给我咬死里面的人得了疯病,人都认不出来的那种。”

“为医者怎可信口开河,搬弄是非?!老夫从医五十年从未……”

“那奴婢明年给您上坟。”兰若眸中冷色不似作为让老头后边没说完的话偃旗息鼓。

他讪笑道“姑娘放心,老夫明白规矩。”

兰若没再多话,敲响房门得了话便毫不留情将老头推了进去。

老头被她推得一个踉跄差点和地面上瓷器尸体来个亲密接触,好容易站稳眼神都不敢乱瞟,找了个还算干净的地方跪下请安。

“起来,给小少爷看看是不是得了疯病。”

老头发誓跟着伺候他们家长半辈子了从来没听过他这么说话,感觉再听下去自己得先死。半句多余的都不敢问,垂着头老实到陈宪之身边请他伸手出来。

陈宪之根本不给面子“我没疯。”

“没疯怎么开始说胡话了?”温钰薄唇微微翘起些弧度,墨色长发垂落下几缕在身前,衬得脸庞瓷白如玉、薄唇红得惊人,浅灰眼眸里溢满笑意,看似漫不经心,眼尾轻轻一挑,便有了万种风流艳色。

窗中天光洒落到他身上,所笼的那层日光,更白的近乎透明。如妖的姿色在此刻却杀气腾腾,一种暴虐的危险感在这人身上呈现,危险又美丽。

平和的话语中隐含警告“绎儿,你说呢?”

陈宪之眸色平和,琥珀色的眸子落到他身上对他笑的温柔“我说,我没疯。还有,耳朵聋就去治。”

老头让他俩的对话吓得浑身一抖,他觉得自己今儿可能是走不出这屋了。

“你自己让他把脉,还是我按着你来?”温钰彻底失去了耐心,脸上的笑消失不见“你最好识时务一些。”

蘑菇在门外听得心惊肉跳,看着兰若身上愈来愈重的死气忐忑开口“兰若姐姐……小少爷会没事吧。”

温钰可不是个好相与的,当时兰若想尽办法把她调到陈宪之身边侍候就是打定主意要让她沾陈宪之的光继续念书,当时温钰想把他送去西洋,若是不出意外蘑菇就能跟去伺候在西洋学完课业,陈宪之拒绝了,这事也没谱了。

后续温钰在关注沪上的西洋教会学堂,计划把沪上搞到手后送他去那里面读书,八字没一撇沪上还没谈下来陈宪之就要和他翻脸。。。。。

兰若觉得真是命途多舛,人算不如天算。现在最重要的不是能不能读书了,最重要的是陈绎这家伙还能不能活着,上一个如此挑衅温钰的是乱军首领周聘,脑袋在上邑城门风干了一月。作为他的近侍蘑菇还有没有命活啊。

“他见过谁?”陈宪之这么发疯也有个理由好不好?要是纯是闲的莫名其妙她都怀疑自己压错宝了,平时挺精明一人,为什么要在这干这种费劲不讨好的事。

蘑菇抱着头仔细回想“小少爷本就懒得见人,今日也只和先生习了一个时辰课业便罢了,用过午膳后在屋内没多会儿就如此了。”

“可有异常。”

“……先生今日带了童子……”她话说到一半,兰若猛的起身推门闯了进去。

陈宪之半边脸被死死压在榻上,温钰手肘卡在他颈侧,空气艰难地通过气管逐渐艰涩起来,他白皙如玉的肌肤涨得通红在颈侧生了层薄汗,发冠在挣扎时被打落,鸦青色发丝如瀑散落在眼前。

老头低着头给他把脉,眼神都不敢乱挪。

温钰一只手毫不费力地挟制着他,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家伙和温钰这个天生怪力的练家子之间悬殊的力量差距让这根本没有悬念。

兰若闯进来时,刺目的光线打在陈宪之眼中,生理性泪水条件反射流了出来,泛红的眼尾在优越的皮囊上添上几分脆弱。

她快步到温钰身侧低声耳语了几句,温钰抬手掐起陈宪之下巴“新来的书童?和你说什么了?”

他看见陈宪之的眼泪收了些力,岂料却被他挣开,一巴掌甩到他脸上。

兰若和医师愣在当场,医师头紧贴在地面根本不敢抬起来,兰若完整地目睹了陈宪之动手的全过程,已经温钰脸上那个瞬间肿起的红印。

该怎么形容那巴掌……兰若敢肯定陈宪之用了十成十的力气,一点力没留。温钰的脸都偏到了一旁。

她片刻的惊吓后毫不犹豫举起了枪对准陈宪之,眼中没什么情绪像是在看一个死人般平静。

“出去,把人抓来。”

嘶哑的嗓音打破了死寂,兰若领命下去,顺便拖着被吓呆的老头一齐离开,遣散了院内侍从。

陈宪之还被他压在榻上,此时拔了发冠上的金钗对准他的心口,动作之娴熟像是演练过千万遍一般。

“陈绎!你疯了不成!”他怒吼着掐住他的脖子“你到底要做什么。”

“我就是疯了才会在这……咳——”不断缩减的空气让他的话隐匿于唇齿。

不可抗衡的巨力在他脖颈上,跳动的心脏声在此刻格外清晰,泪水模糊眼前人的五官,他似乎和之前的万千人没有区别,他扯扯唇角,用力推动金钗向前。

温钰两只手都在他颈上,竟是半刻犹豫没有,放任他的动作似乎只想掐死他算了。金钗深陷进血肉,温热的液体缓慢地流入掌心,黏腻温热的触感熟悉地不需要多余的思考。

金钗在血肉中转了个圈,再狠狠拔出,带出的血肉挂在尖头上,飞溅的鲜血落到那张妖冶的脸上。然后毫不留情再次插入。

温钰垂眸看着自己脸上的血滴落到他的唇边,他的手收力最后放开了他。

“咳咳咳——”陈绎大口呼吸着灌进胸腔的空气,缺氧造成酱紫色的脸也逐步成涨红色。

温钰面无表情地拔出了插在胸口的那支金钗。

“死没良心。”

他点评完他今日所作所为后起身离开。没必要再留下了,抓住那个书童和先生,今日陈宪之的异常一切都会有解释。

他倒要看看到底是什么原因能让陈宪之这么不管不顾和他翻脸,不惜要赔一条命也要发这场疯。

“温钰!”

他脚步微顿,陈绎满含恨意的话犹如诅咒钻进他的耳中,他想再没有比这更无聊的咒骂了。

他说“你会遭报应的。”

他已经遭报应了,被捅了几下还不算报应,那什么算呢。

他维持着与原来一般无二的步履向前走出这间他曾倾注很多心血的,在他看来可能是“囚笼”的地方。

喷薄的鲜血顺着身上的绸缎蜿蜒而下,在他行进的方向上残留一地痕迹。真可惜,刚做好的夏衣就这样毁了。云缎锦用来做戏服了,只有这一件给自己做了衣料。

早知如此,就留下些了。

都是住在一个家里温钰那边如此大张旗鼓地动手抓人,甚至不惜闹到全城戒备的地步温岚就算是不想知道都不行。

“让他闹。这是他自己选的路。”

不小的人了,稳重了半辈子到了该稳重的年纪反骨反而长出来了。既然要闹那就闹大的,所有人都不得安生才好。

“恭亲王府的买卖扔消息出去。”

他年纪大了本是不愿掺和这些小辈的争权夺势的,但没办法。温钰做得太绝了,把他的后路完全堵死,让他不得不出手帮他一把。

怎么说,好歹人还没全疯,知道抓人的时候给对家找点不痛快。也算能给上面的人一个交代。

温钰啊,天才一样的疯子。难得能看着的笑话了。

*

“怎么回事?就你?温喻之和我妹子呢?”兰诺带着一身风尘历经千辛万苦终于到达了熟悉的家,满怀期待的以为迎接自己的会是大摆的宴席,热情的亲友,以及抚慰人心的领导。

没想到是哭丧脸的蘑菇,还只有她一个!

这让期望拉高最后啥也没有的伟大将领勤勤恳恳打工人兰诺分外不满。

蘑菇嗫嚅跟他轻声细语解释“前段时间小少爷和家长闹起来了,家长全程通缉了两个人。今儿刚抓到,兰若姐姐审讯呢。”

兰诺手上东西一甩当时下就不乐意了“我回来他让我妹子审讯去吧?温喻之呢,给我带路,我今儿就得问问他这是怎么个事,是不是对我有意见!”

蘑菇让他吓了一跳,这些日子整个府上都有种风雨欲来的气势,跟在温钰身边近身伺候的都生怕什么时候被殃及池鱼,摊上无妄之灾,因此大家都有点风声鹤唳。

她本来要回小院伺候陈宪之去,岂料他见了她直接让她以后不必再去了,兰若帮她请示过温钰后就又调了回来。

虽然兰诺不如兰若对她那么上心,但作为一个合格的妹子,蘑菇不看僧面看佛面也不能让他自己去找死“素生哥哎,家长现在会吃人,别计较这些了。”

兰诺跟了温钰多少年了,深知这家伙的尿性,就算心里再对某个人有意见除了对刘璟以外,旁人多数会保持体面,面子上要过得去。

陈宪之能有多大本事让把体面刻进骨子里的温钰破功“别说有的没的,在地牢是吧?我自己找去。”

兰诺风风火火的脾气向来没改过,想一出是一出。扒拉开阻拦的蘑菇就往地牢的方向走。

他手上的令牌足以让他在温家各处通行畅通无阻,没多时就寻到了人。

温钰坐在地牢里晦暗的角落里看着手下审讯的人一鞭一鞭抽在双手被捆缚起来倒挂在房梁上的人身上。被抽打的人像是一块死肉,不知是死了还是昏过去了半点反应都没有。

听到动静男人回头看来,阴翳的灰眸透露出一种不近人情的冷漠,那种冷漠似是常年未见阳光的积雪渗人的紧。

兰诺情不自禁打了个哆嗦,但到底对温钰的热情大过天,很快扬起笑脸冲着他奔去“我的好家长哎,想死我了。”

还没进到温钰身就被人一脚踹开,动手的人没下多少力气,只是拦住了他冲来的趋势,没伤着他。

温钰收了脚,掸了掸身上并不存在的尘土,神情嫌弃“好好说话。”

兰诺趁他不备抱了他一把,挨揍前“嘿嘿”一笑跑远了些和他隔出安全范围。

“我妹子呢?这是你大张旗鼓抓的人?”

温钰扫了眼还在被抽打的死肉,敲了敲桌子对行刑的人吩咐“叫醒,换下一个。”

“休息去了。不是,刘璟的人。”

兰诺了然,这是抓人的时候附带的理由是吧。“那抓的人呢?你不会没逮着吧。”

说到这温钰脸上的阴郁明显更深了一瞬,但很快恢复成正常人的样子。

“抓到了,在喝茶。”

提起喝茶时他的神情明显愉悦了不少。

“啧,喝茶有什么意思,我来给你审。”

兰诺十分跃跃欲试,驻守的时候温钰不让惹事,除了抓抓土匪练个手过瘾他就没正经见过血,这几个月闲出屁来了。有个新鲜节目可不得争取一下子。

温钰扫了他一眼没说话,让人重新搬一个椅子放他旁边,让兰诺坐着和他一起看“抽腊肉”。

兰诺看了一会儿就兴致缺缺“这有什么意思,你也不问话就纯折磨啊。你要窝火折磨罪魁祸首去呗,殃及池鱼算什么。”

温钰喝了口微凉的茶,轻声道“将人弄死就不好玩了,有人在下大棋。”

“又是弯弯绕绕,既然是大棋喝茶有什么用。”

喝茶是温家刑讯的保留节目,简单来说就是在没有光线的狭窄房间内准备一盏上好的茶,狭窄到屋子大小只够成年人跪坐,甚至还有些挤。受刑的人跪在地面上等茶凉。这个过程是给受刑人主动交代的过程,要是不识趣。等茶凉到一定程度,封闭密室内会渗入水,渐渐注满整个密室,让受刑者体会溺毙的感觉,水中还有以人肉为食的海鱼。

但喝茶太过无聊,一般要经过多次反复折磨才能彻底把一个人逼疯,对兰诺来说效率太低,他真的不太喜欢。

这个保留节目是温家先祖研究的,温钰在这一基础上改良创新,加高密室高度,将墙壁改装成可移动,还能让受刑者体验到努力向上挣扎求生以及被挤压成肉饼的快乐。

要是有人下大棋的话,那就说明派来的人一定经过专业训练,喝茶这种小儿科是针对普通人的刑讯逼供,对那种人来说不够看的。

喝茶能喝出什么来。

“很奇怪,快要问出来了。”温钰垂眸,眼中的疑惑清晰可见。

似乎是在真的疑惑为什么能让陈宪之和他反目的人竟然是如此的没有骨气,他就是让这样的人算计了一遭?

*

补充说明,九州三荒地理名称

东部:青州,坤州,兖州,潭州

中部:渭州,荆州,崇州

西部:渤州,栎州

三荒:

西野,北岭,东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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