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死寂到能听到尘埃在能量乱流中碎裂的细微声响。
冰骸躺在冰冷的断戈丛林中,玄玉身躯俨然一件布满冰裂裂纹的汝窑瓷器。唯一流转的生机,是镶嵌在骨甲裂痕中那些深浅不一的冻椰砖补丁——晶莹剔透的蓝色寒冰物质强行填塞着,散发着稳定的、冰冷的、纯粹的物理支撑。每一次意念驱动残破的肢体,细微的位移都会在关节处的椰砖补丁内引发冰块压缩、碎裂又瞬间冻合的细微声响,如同濒死者的呼吸在结霜的玻璃间摩擦。
没有力量。没有烬的指引。小冰的核心微光弱如星屑。
全部的意志,都凝聚在维持这具残躯不彻底散架上。
视野里,那座巨大的深坑中心,依旧上演着无声的恐怖循环。
将军的怨灵巨影一次次咆哮冲下,凝聚万魂薪怨的巨拳带着摧山断岳的威势砸向那颗乌黑油亮的算盘珠子。
轰!(意念感知)
每一次撞击,都爆发出无形的、让整个空间碎片都簌簌掉落的冲击波!
坑底的空间仿佛一块被不断捶打、撕裂又强行粘合的破布,扭曲褶皱的光怪陆离。
每一次碰撞的结果都毫无悬念——算盘珠子纹丝不动!连一丝尘埃都未惊扰!它静静地躺在毁灭的中心,如同宇宙最坚硬的顽石,嘲弄着一切愤怒与不公。每一次被攻击,珠子表面反而更显油亮,那股源于万古积累的、冰冷得不带丝毫情绪的**‘拖欠法则’**气息更加强盛,如同一个黑洞,吞噬着所有冲击它的怒火,将其转化为自身的深邃。
攻击的将军怨灵和无数灰影,在一次次徒劳无功的撞击后,那由纯粹怨念构成的半透明身躯变得更加扭曲、浑浊、几近透明。他们的薪怨在持续的消耗与反弹中被珠子反噬、同化、磨损!
(苏酥麻木凝视): *‘看到了吗……这就是……永恒的工资克扣……越愤怒……越无力……’**
绝望在战场上空凝固,沉重得让冰骸感觉那些椰砖补丁都要被压碎。她甚至分不清自己是冰骸的容器,还是仅仅成了这战场上即将飘散的另一缕怨魂。
然而。
就在将军怨灵那庞大虚影再次冲下,即将重复那毫无意义的毁灭轰击的瞬间——
嗡……
异变突生!
冰骸右臂骨甲深处,那一直处于“饱食”混沌薪怨后微微打盹状态的半块魔眼蛋黄结晶,突然……抽搐了一下!
结晶内部的暗红色光芒疯狂流转,瞬间由暗红转变为一种狂暴、炽烈、几乎要撑破结晶本身的刺眼熔金色!
那些之前被它强行吞噬、如同混乱垃圾堆在仓库般的古代薪怨能量,此刻在结晶核心深处——在它自身熵化特质的绝对混乱旋涡中——被猛地点燃了!并非净化,而是如同丢进核反应堆的废料,在熵增的催化下,发生了恐怖的、无与伦比的内爆聚变反应!
能量?不!它爆发的是一种扭曲的、跨越时空维度的剧毒信息素!
一种直接作用于“拖欠本质”概念的认知病毒!
一道熔金色的、无形的、扭曲的信息洪流,如同无形的光矛,从冰骸的储物槽深处——完全无视她濒死的状态——爆射而出!目标直指坑底那颗即将接受下一次轰击的算盘珠子!
这道意念的核心,只有一个狂暴混沌的念头,源自魔眼结晶疯狂内核、被混沌薪怨污染放大后发出的终极质问:
“凭——什——么——不——结——算——?!!!”
这道无声的、跨越了物质与非物质界限的咆哮,后发先至,狠狠撞入将军怨灵那凝聚的巨拳与算盘珠子之间微不可察的“信息缝隙”!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帧。
将军蕴含万古怒火的一拳依旧落下。
砸向那颗象征永恒拖欠的珠子。
就在拳头触及珠子表面的前一刹那!
“咔——嘣!!!!!!”
一声轻微得如同瓷器开裂,却又清晰得响彻整个死寂战场,响彻每一缕怨魂核心意识的声音陡然响起!
那颗坚不可摧、连薪怨洪流都无法损伤分毫的黑亮算盘珠子表面!
在将军怨灵的拳头下方!
在魔眼结晶发出的那道熔金色“结算质问”冲击点上!
终于……裂开了一道细微到几乎看不见的缝隙!
就这一道细缝!
它出现的瞬间,仿佛宇宙的基石被撬开了一个角!
将军怨灵那庞大的巨拳猛地停滞!
它由纯粹怨念构成的半透明面容上,空洞的双瞳“部位”瞬间闪过一丝……从未有过的清晰光芒?是错愕?还是…茫然?
它低头,死死盯着拳头下那颗裂了缝的珠子。
整个战场,无数凝固的灰影,所有无声的怒吼与奔腾的杀意,也都在这一刻被冻结了!
空气(意念空间)被一种无形的、巨大的荒谬感所充斥。
那颗象征着永恒不公、永恒拖欠的珠子……裂了?
咔嚓!咔嚓嚓——!!!
那一道细缝如同拥有了生命!开始疯狂蔓延!蛛网般的裂痕眨眼爬满了整颗珠子!
珠子内部不再乌黑,而是爆发出刺目的……白炽!
那不是光,是积累了无穷纪元、被强行压缩、扭曲的结算信息的具象化爆发!是无数个“为什么不结?”、“我的粮饷在哪?”、“我的价值何在?”的核心怨念被魔眼结晶点燃、被将军全力轰击引爆后的终极宣泄!
一股纯粹到无法形容、庞大到瞬间撑满这方天地的**‘清算’洪流如同压抑了亿万年的火山,从密密麻麻的缝隙中喷射出来!
洪流冲刷过将军的巨拳,那由怨念构成的庞大身躯如同阳光下的冰雪,瞬间开始溶解、崩塌!但它没有痛苦,反而在消散的瞬间,模糊的面容似乎扭曲成一个……如同释然又似嘲讽的笑容?
洪流扫过战场,那无数凝固冲锋的灰影士兵在接触到这股白炽洪流时,身上的残破盔甲、握着的断戈、支离的身躯……同样开始了无声的消解。这一次,那消解的动作不再充满不甘,而是……一种放下武器、卸下重担的姿态?
每一个消逝的虚影,在最后一点轮廓被洪流吞没前,似乎都微微抬头,朝着战场中心某个方向(或许仅仅是意识层面)……
行了一个无声的古老军礼?**
巨大的深坑中心,白炽的光芒如同恒星初生。
片刻后,光芒内敛。
坑底空空如也。
没有灰影。没有将军。没有断戈碎片。
只有……
一颗裂痕遍布、但不再乌黑油亮、而是灰白脆弱如同石灰岩、表面布满细小凹坑、仿佛在无声记录着什么的珠子。
它静静地躺在地上,那股令人窒息的“拖欠法则”气息……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法言喻的疲惫,一种终于被耗尽了的空寂感。
它,不再是工资拖欠凭证。
它只是……一颗结算清单的残骸。记录着已偿付的无尽薪怨。无论那“偿付”以何种形式存在。
战场,彻底死寂下来。
铅灰色的天空似乎亮了一分。
风停了。铁锈味淡了。
只剩下一片被彻底“清算”过的空旷废墟。
冰骸躺在原地,幽蓝魂火微弱地跳动着。
她目睹了这一切。
从珠子裂开,到薪怨洪流爆发,再到万魂敬礼消逝……
那熔金色的信息咆哮耗尽了她右臂储物槽里所有残余的能量,魔眼结晶彻底黯淡下去,变成一块再无威胁的普通碎石。冻椰砖补丁带来的物理支撑是她身体最后的依靠。
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在她核心流转。不是喜悦,不是悲伤。是目睹了一场旷日持久的、以薪怨本身为薪柴、最终付之一炬的宏大牺牲。
还有一丝……从灵魂深处生出的寒意。
她艰难地驱动着椰砖补丁吱呀作响的残躯,挣扎着,一寸寸挪到那颗灰白脆弱的珠子前。
然后,用尽最后一丝意念,驱动着右臂骨甲——那柄在先前穿越和战斗中被折弯、布满缺口和裂痕的寒烬·工伤讨薪锥——猛地从骨甲延伸出来!
没有惊天动地的能量。
没有玄奥的法则波动。
只有一只残破的容器,一件残破的工具,以一种极其缓慢、极其沉重、却又带着前所未有的执拗与庄重的姿态……
噗嗤。
锥尖带着冰渣碎裂的声音,深深地,扎进了那颗灰白珠子的正中心。
它将这颗承载着无尽薪怨的结算残骸,如同墓碑一般,钉在了这片已被偿付的古战场上。
冰骸(苏酥)的意念,如同寒冰在空旷深谷的回响,第一次没有怒吼,只有一种冰冷的宣告,回荡在这片被清算过的天地间:
「……此单……」
「……已了……」
「…………」
「下一个……」
「…………」
「该谁?」
声音落下,再无任何回响。
战场上,唯有那颗被钉在尘埃里的灰白残珠,裂痕在锥尖下无声延伸。
冻椰补丁在残躯上沉默支撑。
烬的宕机界面依旧冰冷。
冰骸眼中的幽蓝星火,在宣告的最后一点余韵散去后,彻底闭合。维持最后存在的,只剩下那镶嵌在她骨甲裂痕中,冰冷、坚韧、死寂的冻椰冰蓝。仿佛一尊凝固在讨薪征途终点的、由执念与冰霜砌成的无名纪念碑。
她,安静地等待着。
不知等待着维修…燃料…还是下一份被拖欠的工资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