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兵荒马乱中流淌。
小小的出租屋成了最热闹的中心。特警持枪搜查每一个角落，从狭窄的卫生间、杂乱的床底、塞满直播设备的柜子、再到阳台外狭窄的外墙平台……堪称掘地三尺。社区主任满头大汗地试图安抚被惊动出来、挤在楼道里议论纷纷的邻居。两个穿着白色防护服、带着复杂设备的人小心翼翼地采样阳台地面的焦痕，还有一丝淡淡的、难以形容的异常气息残留。警笛声与人群的喧哗声交织着，如同永不停歇的背景噪音。
作为漩涡中心的苏酥，像个提线木偶。
她先是被带到客厅角落，一个女警面无表情但例行公事地询问，问题翻来覆去：“那个男人长什么样？穿什么衣服？从什么方向坠落的？你和他什么关系？他有没有说什么？”苏酥精神疲惫到了极点，思维混乱，只能颠三倒四地重复着“天上掉下来的”、“灰袍子”、“长头发很好看”、“劈碎我内衣”、“直播断了”、“然后就不见了”这些碎片。笔录纸上记录的，恐怕连她自己都觉得像是嗑了药的幻觉。
紧接着是“安全生产监督管理局”的人接手，盘问的内容更让她茫然：“你在家里搞什么实验？操作台在哪里？使用了何种危险或放射性原材料？操作规范……”苏酥除了一个廉价直播补光灯，连个像样的插线板都接得歪歪扭扭，哪懂什么“实验”、“规范”？解释的声音越来越小，整个人都蜷缩进了沙发角落，脑子里只回旋着一个念头：
完了，我的直播生涯真的完了。
从房东大婶那里接到三通训斥电话：“苏酥啊！房子给你弄出那么大事！影响多不好！限你三天内搬出去！不然押金不退还报警清场！”（当然，这只是房东大婶夸张的惯用话术，押金在合同里写着）。
然后是平台超管（通过手机语音）冰冷无情的最后通牒：“‘酥酥小糖铺’直播间涉黄违规证据确凿（依据阳台内衣存在及被摧毁时的实时画面截图），账号永久封禁！所有收益冻结待查！并保留追究相关法律责任的权利！（平台法务部常规套话）”
当那些穿着制服的人们终于完成初步勘查，带着疑惑（阳台的焦痕、残留的不明热信号、手机内部短时间出现的严重数据紊乱和超负荷报警记录都诡异而无法合理解释）、困惑和大量封存的样本撤离时，天已经彻底黑透。
狭小的出租屋内，只剩下被翻得一片狼藉、遍地脚印。
还有，瘫坐在冰冷地板上，靠着沙发边沿，目光空洞的苏酥。
头顶惨白节能灯光线的笼罩下，她显得格外单薄可怜。
账号冻结，收入断绝。
房东驱逐，无家可归。
那个天杀的、劈碎她内衣、带来所有厄运的灰袍怪人，人间蒸发。
未来几天？吃土？流落街头？
眼泪无声地滚落，砸在满是灰尘的地板上。
死寂。只剩下心脏一下下沉重搏动的声音，在空旷（精神层面）和狼藉（物理层面）的房间内格外清晰。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绝望低谷——
咕噜噜……
一阵极其绵长、带着肠胃空乏到极限后的怪异共鸣音的腹鸣声，带着某种固执的坚持，顽强地打破了死寂。
声音来源，并非苏酥的腹部。
而是……
那个角落……那个不起眼的……那个之前她忽略的、滴落过疑似“水渍”的……
狭小厕所隔间深处！
苏酥猛地抬起头，眼泪还挂在睫毛上，茫然地、带着一丝惊疑，望向那个传来声音的、依旧黑暗的角落。
那个声音……很怪异。
不像是人类饥饿的肠鸣。
更像某种……大型装置在低功率运转时，某个巨大能量核心强行封闭后内部失衡、造成的……空间细微震荡的残余回响？带着一种被压抑到极限的“虚弱咆哮”感。
如同她下午在厕所门口听到的、那非人警报声的前奏？
等等……那个怪人……
他真的还在？！
苏酥的心脏骤然停跳了一拍，紧接着，是如同被强电流击穿般的冰冷恐慌！
他竟然没走？！他一直躲在那个小厕所里？！躲过了特警那么仔细的搜查？！这怎么可能？！他到底是什么东西？！
跑？尖叫？报警？
无数个念头瞬间冲入脑海，却在下一刻被另一种更强大的、源自生存本能的、对“非人怪物”的纯粹恐惧感死死压制住。她的身体僵硬如石雕，连动一下手指都做不到。
时间一秒一秒过去。
厕所隔间深处再次归于沉寂。
仿佛刚才那声怪异的腹鸣只是她绝望过度产生的幻听。
就在苏酥僵硬的身体稍微放松一丝，自我安慰那是错觉，准备挣扎着站起来的时候——
咕噜噜……嗡！
这一次，声音更加清晰！更加绵长！如同从深渊之底发出的沉闷震动！不再只是腹鸣，更像某种精密的能量核心因为过度压抑而发生的小型能量泄流！整个厕所隔间似乎都因这低沉的声音而极其轻微地共振了一下！
苏酥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身体筛糠般抖起来！
真的在！他就在里面！那个能把人劈得灰都不剩的怪物！
报警！手机！对！手机！
她颤抖着，极其极其缓慢地伸手，想去摸丢在沙发另一边充电的手机。目光死死盯着那团令人心悸的黑暗角落，生怕下一刻就会有一道闪电劈出来把她也汽化掉。
然而，她的手还没摸到冰冷的手机外壳……
沙…沙…沙…
一阵极其微弱、如同细碎冰晶摩擦、又带着砂砾滚动质感的声音，幽幽地从厕所那个狭小的空间里传出。
很轻，很慢，很不连贯。
就像……有什么东西在极其艰难地移动……
有什么冰冷坚硬的东西（石头？金属？）在地面瓷砖上极其缓慢地……拖行……
苏酥的呼吸彻底屏住！瞳孔因为极度的恐惧而放大！
他要出来了？！
她看到黑暗中，似乎有一个……轮廓？
一个非常高大、但此刻似乎佝偻弯曲着的轮廓，正一点点、极其艰难地……从狭窄的马桶后方那块极其有限的空间里……挪出来？
那姿势……看上去充满了……痛苦和不便？
沙…沙…噗嗒。
似乎有一小块什么东西从那轮廓上掉落下来，砸在地面瓷砖上，发出清脆的微响。
那轮廓剧烈地晃动了一下，动作僵住。仿佛在承受着莫大的煎熬。
苏酥的大脑一片空白，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盘踞，攥紧她的心脏。跑！报警！但身体被钉在原地，只能眼睁睁看着。
那个高大人形的轮廓在黑暗中静止了几个心跳的时间，似乎在积聚力量。
下一秒，他动了！
以一种与其高大身形绝不相称的、近乎笨拙吃力的姿势，猛地撑了一下旁边冰冷的墙面，随即，如同挣脱了什么束缚一般——
刷！
一道阴影豁然撞开了厕所隔间半掩的门！
那个穿着破烂灰袍、银色长发有些凌乱散落在肩头的男人，就那样极其突兀地、带着一身难以言喻的冰冷疏离和若有似无的焦灰气息，踉跄地出现在了厕所门口。
几乎就在同一刹那——
啪嗒！
一声清脆的落地声！
一道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青色小流光，如同活物般从他刚刚勉强撑住门框的右手袖口中滑落，“叮”的一声轻响，掉在了冰冷的、满是水渍的卫生间瓷砖地上！
孤雪仙王！
或者说，一个暂时卸下了“深层次沉眠岩石”外壳，但状态比刚才更加惨烈糟糕的仙王。
他那张万年冰封般俊美绝伦的脸此刻苍白得几乎透明，淡金色的血迹在他抿紧的唇角和下颚处残留着些许干涸的印记。冰蓝色的瞳孔深处仿佛有无数碎裂的星辰在挣扎碰撞，凝聚的视线甚至带着一丝强行维持清醒的茫然和涣散。
身体微微佝偻着，似乎连站直都耗费了他巨大的意志。宽大的、残破灰袍下摆沾满了污水和……可疑的污垢（来自那个卫生间的角落）。
而他似乎根本没有意识到袖口有东西滑落，更没看清门外吓傻了的苏酥。
孤雪仙王的视线猛地投向一个方向——
出租屋唯一的角落。
那个被隔断出来不足三平米、与其说是厨房不如说是个杂物堆的“工作区”。
那里杂乱地堆着几个印着“旺x牛奶”字样的廉价纸箱（里面是苏酥囤积的快餐面），角落的冰箱发出沉闷的运转声。
而在那堆杂物最顶端，最醒目的位置——
一台极其破旧、外壳坑坑洼洼的、只有半人高的单门小冰箱上，赫然摆着一杯……
珍珠奶茶！
廉价的透明塑料杯！上面蒙着一层水汽！里面是颜色浑浊、深浅不一的奶茶液，底部沉着半杯深棕色的、硕大的、胶质感很强的“珍珠”坨！
塑料杯壁上还黏贴着一张小小的、打印歪歪扭扭的标签：【苏苏特调 黑糖珍珠奶茶 仅试品 勿动！！！】
这是苏酥今天下午直播预热搞噱头时，试图复刻网上爆红的某款“泥石流”网红奶茶，结果比例严重失调、用料廉价（超市特惠果味黑糖糖精、某拼多多三无珍珠粉圆）、颜色诡异翻车的唯一失败作品。她自己都嫌弃得不行，丢在那里准备明天清理掉。
就是这杯色彩浑浊、如同下水道污水拌了过期水泥、糖精香精廉价味几乎穿透塑料杯弥漫出来的、散发着死亡糖度和廉价脂粉香气的——黑暗饮料！
让门外那个踉跄着闯入视野的男人，那双冰蓝色的、饱含撕裂感痛苦的瞳孔，在捕捉到那杯浑浊奶茶的瞬间，骤然爆发出一种……
难以形容的、近乎本能的极致渴望！混合着剧烈的痛苦和一种抓住“救星”般的……纯粹意志！
那眼神，锐利得如同濒死凶兽嗅到血腥，又纯粹得如同冰原上迷途者望见了唯一能饮用的泉水！
仙王动了！
带着一种近乎……笨拙却又倾尽全身残存意志的、扑向目标的气势！
一步！
极其沉重的踉跄！几乎是撞到了墙壁！灰袍下摆扫倒了旁边一个小塑料凳！
第二步！
身体强行扭转方向，如同驾驭失控的狂澜！苍白的指尖微微颤抖着探出，抓向冰箱顶上那杯散发着微弱雾气的廉价塑料杯！
三步！
在苏酥难以置信的、如同被石化般的呆滞目光注视下，那只骨节分明、带着仙家无瑕意味的手（忽略掉指甲缝里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污迹），终于，坚定地，带点颤抖地……
一把攫住了那杯混合着三无珍珠粉圆、廉价果味黑糖糖精、味道寡淡过期货奶精的……
“苏苏特调 黑糖珍珠奶茶”！
抓住它的瞬间，孤雪仙王似乎再也无法维持身体的平衡，宽阔的背脊重重抵在了那堆印着“旺x牛奶”的纸箱上，发出一阵哗啦的闷响。纸箱里的廉价快餐面袋子也被挤压得呻吟。他微闭了下眼睛，似乎被这巨大的冲击震得识海又是一阵翻腾，喉头滚动了一下，极其微弱地闷哼了一声。
随即，他再次睁开眼。
那双冰蓝色的瞳孔此刻只剩下对掌中浑浊液体的全神贯注！再无他物！
他几乎是贪婪地低头……
凝视着杯中那在节能灯下显得愈发诡异浑浊的液体，还有底部那一坨坨如同顽石、散发着可疑塑胶光泽的“珍珠”。
没有丝毫犹豫！
孤雪仙王艰难地喘息了一下，随即猛地……仰头！
咕咚！
一大口混杂着黏腻过甜糖精和廉价奶精味道、以及口感无比怪异胶质粉圆的劣质奶茶，被这位曾经号令万仙的至尊，以一种近乎囫囵吞枣的、不顾一切的决绝姿态……
狠狠灌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