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会结束后的第一个周一,江清月不可避免地接受了同事们的夹道祝贺,她实在没有精力也不太愿意破费,只请了几杯咖啡当作下午茶草草了事。
圆影上了个洗手间回来,就气成了河豚,好一顿哄才道出原委,愤愤骂道:“这群人真有意思,喝着你的咖啡说着你的坏话,当面有多奉承背地里就有多尖酸,唯恐别人闻不到他们身上的酸味!”
“嘴长别人身上,奖杯端我手里,别气了。”江清月反倒抚慰。
事实上她也是这么想的,完全不会因此内耗。
误打误撞地,她的穷酸行径还入了秦霜宁的眼,夸她有分寸。
新人奖罢了,如果她都请客吃饭了,各位“最佳律师”规格可就要更高,更别提合伙人了,所以请下午茶分寸得益。
她倒是没想到这一点,她只是比较抠。
不过,她没放过此等邀功的机会,顺杆儿爬,虚心道:“拿这个奖全靠师父和律所抬举,是真的不敢蹬鼻子上脸,不过,以后希望有机会可以请客,嘿嘿。”
说完她都想给自己鼓掌,这虚心又上进,她不讨喜谁讨喜!这声“嘿嘿”可谓精髓,实在又不失狡黠,人设效果拉满。
在轻松的氛围下,秦霜宁也是和颜悦色的:“没枉费我力排众议举荐你,你到众胜还不足一年,经手案件还太少,所以才会有反对和质疑的声音,以后还得抓紧扩展案源,手头有合适的案子,我也会给到你。”
看来秦霜宁也听到了那些不中听的流言。
所以啊,看似高高挂起的合伙人们,其实对律所内小鬼们的一举一动看得门清。
江清月暗暗叮嘱自己今后更加谨言慎行,笑眯眯道:“谢谢师父……”
“话说回来,主任和合伙人们也不是傻子,你给律所留下了这么大一个客户,又是新股东钦点的人,拿个新人奖是实至名归,管别人说什么,自己要有底气,过完年夏总那边陆陆续续的工作就会多起来,到时候估计你都要忙不开。”
即便oa上已经批阅,江清月还是再把苏弥的案子口头汇报一遍:“当事人没有调解意向,大概率走诉讼,我会协调好时间的。”
“有难处吗?”
江清月不敢说完全能把握:“此前为了cdg的案子,我把此类经纪合约的风险都模拟了一遍,对相关纠纷写了应诉策略。现在假设成真,只不过立场对调了,算是知己知彼,所以目前来说还算思路清晰。”
“很好,你看,没有任何一项工作是白做的。”秦霜宁有时候说话还是比较体制内论调。
“嗯!”江清月赞成。当时看来有些过劳的工作,如今都成了自己的地基。
苏弥的案子并不复杂,与悠享传媒签订的是独家经纪合约,合约期6年,约定苏弥需以电竞相关内容为核心进行直播(占比不低于70%),每月直播时长不低于160小时。
合约含竞业禁止条款:合约期内及解约后2年内不得从事电竞相关职业活动。
违约金条款是行业内普遍设置的高金额:单方解约需赔偿300万元或近三年平均收入的10倍(以较高者为准)。
“合同存在违约金显失公平的问题和健康权侵害风险,权利义务是否存在明显失衡,还需要进一步与当事人了解情况。”她总结争议焦点,交代自己的工作进度。
秦霜宁点点头,提醒:“涉及公众人物的案子,事实总是很难一次性交代清楚,需要律师不断地提问、发掘。每一次见面、每一次沟通都要足够有效,提前想好问什么,怎么问。”
“我会就单方调整权、收入绑定风险和竞业限制过于严苛这三个方面,详细了解情况的,尤其是第一项,如果公司单方面变更核心直播内容,构成根本违约,我们就可以主张解除合同,还可以反诉要求对方赔偿我方当事人职业发展损失。”
“嗯,思路不错,但恐怕实践没那么简单,”秦霜宁进一步提示:“主播的流量数据都是传媒公司掌控的,易灭失,交涉前一定要做好证据固定。”
“嗯,明白了。”
“对了,你母亲的手术安排好了吗?”
江清月总算领悟过来:“原来教授的空档是您给协调的吗?”
秦霜宁微微笑着:“刚好想起来以前在法院的同事,家属在医院工作,就联系了一下,没想到能成。能安排过来就好,希望你母亲早日康复。”
说不感动是假的,擅长花言巧语的江清月此刻也语塞。秦霜宁看出她的情绪,摆摆手:“好了,去工作吧。”
“总之,谢谢师父!”
“去吧。”
人逢喜事精神爽,工作效率更是加倍,节奏相对轻松,于是年前这一段,她能抽出更多时间用来陪伴向南琴。
办好住院手续当天,母亲的术前焦虑达到了极点,整宿的睡不着觉,就连赖雯斐这个别人家的孩子前来慰问也收效甚微。
江清月也陪着睡不着觉,于是几乎和欧洲的岑阙保持契合的作息节奏,两人常常开着视频各自忙工作。
在她轻描淡写地叙述向南琴患病又失踪,如今焦虑到失眠的事情时,视频另一端,岑阙停下了手中的活儿,凝眉专注地看着她。
留意到他翻动书页的声音失去了节奏,她才瞥一眼屏幕,倏地又卷入他眸光的旋涡当中。
“老人家是要受些罪,但是能好,我还有妈妈,你别这样看我。”她以为他被癌症这个词震慑,在怜悯她,佯装愤怒睨了他一眼。
岑阙眼神愈发灼热,良久才道:“对不起。”
他语气格外郑重,江清月才感事情大发了:“倒也不必,我装的,没有真的要瞪你,刚才我……”
“那天我去了。”他突然打断她的话。
江清月:?
“约好的周二,东州初雪那一天,我落地后去到众胜,看到你与一个男人一同离开,我以为……”他顿住,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江清月怔住了。
原来他赴约了,在知晓她的骗局之后,还是赴约了吗?
她短暂地换位思考,如果她是被骗、被鉴定、被放在网上任人议论的那一方,她会赴约吗?
答案显而易见。她不会。
眼前这个人不仅赴约,还带了预先定制的项链作为礼物。此后,还将这份未能送出去的礼物带在身边。
他们之间,说顶天算都市男女的因缘际会,他到底哪根筋长错了?她有些看不明白他了。
手不自觉抚上锁骨中央的吊坠,她忍不住去设想:如果不是遇到她与沈楚尧在一起,他会忘掉那个骗局去拥抱她吗?
她不确定,但脑海中已然出现漫天飞雪彼此相拥的画面。
她的潜意识对他是如此确信。
见她久久不语,岑阙的语气显得有些着急:“你想要怎样的道歉?”
脑海中他的脸与眼前屏幕里的脸重叠,江清月心底升腾起一股难以名状的热流。
她咬着嘴唇思索几秒,抬眼已神态如旧,戏谑道:“那……看看腹肌?”
眼看他饱含歉意的眼神慢慢变得无措、纠结,她憋着笑,加把劲:“你不会,没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