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清月嘀咕了句孺子可教,接起。
“你……”
“你……”
他们同时开口,又同时顿住。
“你先说吧。”岑阙说。
她没客气:“点个下午茶还不让余律师告诉我,想干嘛?”
他显然没想到她会这么问:“只是小事。”
江清月:“小事就不可以说了?”
岑阙的笑短促而愉悦,话语轻盈:“可以但没必要。”
套路看多了,看谁都像套路。她试图戳穿:“不是说要好好表现?”
表现了,却又不让人知道?不就是猜准了余锦绣会悄悄告知。默默关怀的事儿从别人的口中说出来才更可贵。
岑阙:“不想你以为这就是我的表现。”
远程点餐之类,举手之劳。
她笑意爬上眉梢,暗斥自己小人之心。她想问“那你还想怎么表现”,话到嘴边,又察觉此刻沉默更胜一筹,便没有出声。
短暂的寂静从来都是氛围利器,听筒里有且仅有微弱窸窣声在传递,两端仿佛跨越空间呼吸相闻。
他原本应该在忙,打通电话后才停下手里的活儿,听筒里便只有他的声音:“东州冷吗?”
江清月抬眼望向窗外,这才发现,几日前还一片金黄的栾树变得稀疏零落,昏黄的路灯光照在上面,树影碎金,又平添一丝暖意。
“有点,好像真的要入冬了,”她答,反问:“你那边呢?”
他声线一如既往地动听,聊着日常:“已经降温了,下午开完会就有很多女同事点了奶茶……你喝咖啡比较多,已经不喜欢奶茶了吗?”
他今天给她点的下午茶,是奶油小方和奶咖,中规中矩。
他这措辞的意思是,他知道她以前喜欢喝奶茶?不过喝奶茶算是少女的普遍喜好,也不难猜。
“这么明目张胆打听我的喜好?”她责难。
岑阙:“一起吃饭的次数屈指可数,参考样本不够丰富,允许走一次捷径吗?”
江清月:“在怪我吗?”
“怪我。”他快速妥协。
“嗯……”她想了想,说不上喜不喜欢,工作以后,自然而然地用咖啡代替了奶茶,“很少喝奶茶了,太甜容易让人懈怠。”
“太甜,是会。”他表示赞同,声线隐有笑意,似有弦外之音,短暂停顿,话锋一转:“比如现在……但偶尔懈怠感觉也不错。”
——现在的氛围太甜,让人懈怠,但他觉得很不错。
这人咬文嚼字地,忽然就搞暧昧,如此信手拈来,江清月直呼内行!
她假装没懂,叹了口气:“说得容易,我现在是恨不得睡觉都在模拟谈判,毕竟第一次谈判,说不紧张那是装的。”
他被引到工作的话题,关心起她的案子:“如果真要算第一次,周五上午和cdg周旋才是你的第一次谈判,你已经轻松出色地完成了。”
“还能这么算?”她声调高扬。
“有何不可?与己方当事人达成一致也是一场谈判,它有时候比搞定对手还要困难,”他声音始终沉稳,但此刻带着一丝抚慰:“所以不要被‘第一次’这个标签吓到了,回头看都是小事。”
江清月豁然开朗。
她没有主理过案子,也没有接触过类似案件,就像摸着石头过河的瞎子,面上雄赳赳气昂昂,只有自己清楚脚下走得磕磕绊绊,而面前白茫茫一片,一不小心就会踩空,不确切、不安全感从始自终笼罩在心头。
现在有人告诉她,其实,她已经顺利地趟过了一段湍流,只是自己并未当回事。
她走得很稳,接下来也会一切顺利。
“谢谢。”她由衷地感谢,却说不出太多花里胡哨的话,窗户玻璃上模糊地映出自己含笑的眉眼。
她一怔,为什么会这样面若桃花,思绪敏感缱绻恍如思春期?
“放轻松,”对面的人并不知道这边悄然发生了什么,仍淡静地聊着天:“提前十分钟到就好,不太早也不太晚,这样无论对方是否准时到,都不至于气场上落下风,不用太多寒暄,利用这个时间准备开场白,建立心理优势。”
“好。”她如今只会点头,并默默记在心上。
他忽然不说了,两厢沉默,约莫半分钟后,他才浅浅笑问:“在想什么?”
你。
她再看自己当下的表情,简言之就是甜蜜。触动、满意以及隐隐的想念,构成甜蜜。
她后悔打语音了,当下更适宜眉目传情。
“我在想下周二要穿什么,好像要下雪。”
后半句她没说——穿什么,既适合谈判,又适合约会。
他没多想:“都好,放轻松。”
这个榆木脑袋!
他的游刃有余和一窍不通都那么真实可感,两种形象在江清月脑海里反复跳跃。
她忍不住了:“岑律师,你说,初雪天用来谈判,是不是太不浪漫了?”
岑阙:“附议。”
与此同时,他发来一张截图,并提示她看。内容是他的航班信息。
虽然已经知道他计划周二回来,真正看到标注他名字的航班,她还是心口一热。
不过,什么叫附议!他含蓄,那她也不要太外放了,不甚满意道:“还有事,先挂了。”
“清月,”他却叫她的名字,显得很郑重,“这几天我都在后悔,后悔那天……太过草率。”
江清月心口被什么东西膈了一下,大脑反应慢半拍。他是说,后悔向她表白了?
他仍兀自说着:“太过临时起意,以至于没办法推掉外地的工作,以至于在你视角中,我可能刚有所表示就消失……”
原来他如此在意。反而是她,由于工作节奏太快,太忙,并未感觉有何不妥。她想要简单安抚两句,却插不上话,因为他似乎有许多的话要说。
她安静地听,无法预料他话题的走向。
“我不太信缘分、天意此类,但这几天常常想,我是不是冲撞了神明,所以从来不肯给我创造一个好的时机……”
江清月眉间微蹙,莫名揪心。他怎么,如此悲观,像是不止一次地被“天意”打击。
“现在看来,老天待我还算不薄,”他笑了笑,似心满意足:“周二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