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虎帮总坛的暖阁,如今成了阴九临时的行宫。夜明珠的光华驱不散那股阴冷的水腥气,反而在奢华的陈设上镀了一层诡异的光晕。历锋如同一条最贴心的影子,无声地侍奉在侧。阴九一个眼神扫过哪盘珍馐,下一刻,那道菜便会恰到好处地出现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他指尖微动,历锋已无声地捧上温好的“烧魂刀”。阴九的目光落在某个新进献的美人身上,流露出些许兴味,不消片刻,那女子便会带着恰到好处的惊惶与媚态,被送到阴九榻前。
“啧,这‘冰火酿鹅肝’…火候过了半分。”阴九懒洋洋地用银勺戳了戳盘中一块颤巍巍、色泽诱人的鹅肝,眉头微蹙。
“上仙圣明!是小人疏忽!”历锋立刻躬身,脸上堆满恰到好处的懊恼和谄媚,“定是那新来的厨子手生了!小人这就去敲打!不,这就换了他!”他作势就要转身。
“罢了。”阴九挥挥手,苍白的脸上带着一丝被侍奉妥帖的慵懒,“下次注意便是。”他随意地将那块鹅肝送入口中,动作带着一种施舍般的随意。目光却落在历锋身上,带着几分玩味:“你这黑虎帮主,倒是比那些酸腐的‘仙师’…有趣多了。”
历锋立刻露出受宠若惊的表情,腰弯得更低:“小人粗鄙,能博上仙一笑,便是小人的造化!”深潭般的眼底,却是一片冰冷的死寂,精准地记录着阴九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那份被底层骤然跃升的巨大力量扭曲出的虚荣,那份对凡俗享乐毫不掩饰的贪婪,那份因掌控他人生死而滋生的傲慢…以及,那隐藏在傲慢之下、依旧残留的对“仙师”这个称谓的敏感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自卑。
几日后,小城东市码头。往日喧嚣的卸货场景被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取代。黑虎帮的精锐打手如同黑色的礁石,沉默地封锁了所有出入口。码头上,十几个穿着皂隶服、腰挎铁尺的衙役,被围在中央,脸色煞白,为首的王捕头,往日里在城东吆五喝六的威风荡然无存,额头冷汗涔涔,腰间的铁尺都忘了拔出来,只是徒劳地按着刀柄,身体微微发颤。
他们的恐惧,与其说是对着那个懒洋洋斜靠在太师椅上、穿着浆洗得发白的灰布衣、面色苍白病态的年轻人(阴九),不如说是对着那个负手立在年轻人身侧、一身玄色暗金云纹锦袍、面容冷峻、深潭般目光扫视全场的男人——历锋!
积威!这才是真正掌控这座城生杀大权、用无数尸骨堆砌出无上威严的黑虎帮主!那个年轻人再诡异,在他们眼中,也不过是历帮主身边一个“来历不明”的座上宾罢了。
“王捕头,”历锋的声音不高,却如同冰冷的铁锥,刺破死寂,钻进每个人的耳朵里,“这月的‘平安费’,拖了三天了。是觉得…我黑虎帮的刀,不够快?”
王捕头浑身一哆嗦,脸上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历…历帮主!误会!天大的误会!实在是…库银周转不灵,知县大人他…”
“周转不灵?”历锋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打断了他,“本座看你们府衙新添的几辆香车宝马,倒是很灵便。”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毒蛇,缓缓扫过那些衙役腰间的崭新刀鞘和簇新的皂靴。
王捕头哑口无言,脸色惨白如纸,求助的目光下意识地投向旁边太师椅上的阴九。
阴九似乎觉得这场面很有趣。他苍白的手指轻轻敲击着太师椅的扶手,发出“笃笃”的轻响,嘴角噙着一丝戏谑的笑意。他喜欢看这些往日里高高在上的“官爷”,如今在他面前如同待宰的羔羊般瑟瑟发抖。尤其是…这份恐惧,还是通过身边这条“忠犬”的威势传递过来的,更让他有种扭曲的满足感。
“啧,聒噪。”阴九懒洋洋地开口,声音带着水汽的沙哑,目光却饶有兴致地盯着王捕头那张因恐惧而扭曲的脸。
历锋心领神会,深潭般的眼底掠过一丝冰冷的了然。他微微侧身,对着阴九的姿态依旧恭敬,声音却陡然转厉,如同寒冰炸裂:“王捕头!上仙说你…聒噪!”
王捕头吓得魂飞魄散,“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仙饶命!历帮主饶命!小的…小的这就回去催!这就…”
他的求饶声戛然而止!
因为阴九那只苍白的手,随意地抬了起来,掌心对着他。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没有光芒万丈的法术。
只有一股极其细微、却冰冷刺骨到灵魂深处的阴风,瞬间锁定了王捕头!
王捕头的身体猛地僵住!脸上瞬间失去了所有血色,嘴巴徒劳地大张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的眼球惊恐地凸出,布满了血丝!紧接着,在周围衙役和黑虎帮众惊骇欲绝的目光注视下,他裸露在外的皮肤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浮现出密密麻麻、针眼大小的暗红色孔洞!如同被无形的、烧红的细针瞬间贯穿全身!
他的身体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无声无息地软倒下去。皮肤迅速变得灰败干瘪,紧紧贴在骨头上,整个过程快得不可思议!仅仅几个呼吸,一个活生生的壮汉,就变成了一具遍布针孔、干瘪如枯柴的恐怖干尸!
死寂!比之前更加彻底的死寂!连呼吸声都消失了!
剩下的衙役如同被抽走了魂魄,瘫软在地,屎尿齐流,眼神空洞,只剩下无边的恐惧。
阴九缓缓收回手,苍白病态的脸上露出一丝餍足的红晕,仿佛刚刚享用了一道美味。他甚至还伸出舌尖,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眼神里充满了残忍的快意。
历锋就站在他身侧不到三步的距离。深潭般的目光,死死锁定了阴九抬手、锁定、发动邪术的每一个细微瞬间!没有内力波动!没有招式轨迹!那是一种完全迥异于凡俗武道的、直接作用于生命本源的诡异力量!
那股阴冷潮湿、带着腐朽甜腻的邪异气息,在发动瞬间变得无比清晰,如同跗骨之蛆!那王捕头被吸干的过程,更是快得超出了凡俗反应极限!他甚至能“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冰冷的“线”,瞬间连接了阴九的掌心和王捕头的身体,疯狂地攫取着对方的生机!
不能硬拼!绝对不能!
深潭之下,毒蛇的獠牙在疯狂嘶吼!这种力量,诡异、直接、防不胜防!他的五毒掌再强,也只是凡俗的毒与力,面对这种直接抽取生命本源的邪术,如同精钢面对虚无!硬碰,只有一个结局——瞬间化为枯骨!
历锋脸上瞬间堆满了恰到好处的惊惧与敬畏,甚至带着一丝目睹“神迹”的狂热,对着阴九深深一躬:“上仙神通!鬼神莫测!小人…叹为观止!”
阴九似乎很享受历锋这恰到好处的“震惊”和“崇拜”,他哈哈一笑,声音沙哑刺耳,拍了拍历锋的肩膀(那触感冰冷滑腻,如同水蛇),带着一种施舍般的亲昵:“跟着本座,少不了你的好处!这些凡俗蝼蚁的精血…虽然寡淡了些,倒也…聊胜于无。”
他扫了一眼地上那具干尸和瘫软如泥的衙役,如同看着一堆垃圾,懒懒地挥了挥手:“剩下的…你处理吧。本座…乏了。”
“是!上仙放心!小人定处理得干干净净,绝不污了上仙的眼!”历锋恭敬应道,脸上依旧是那副谄媚的笑容,深潭般的眼底却冰冷一片。
看着阴九在几个战战兢兢的美人搀扶下,坐上那顶由黑虎帮精锐抬着的、铺着厚厚锦缎的奢华软轿,晃晃悠悠地离开码头。历锋脸上的笑容如同潮水般褪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冰冷死寂。
他转过身,目光扫过地上王捕头的干尸和那群吓傻的衙役,声音恢复了黑虎帮主那不容置疑的铁血威严:
“拖下去。”
“告诉知县,三天之内,‘平安费’翻倍。少一个子儿…”他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刮过那些衙役,“…这就是下场!”
处理完码头琐事,夜幕再次降临。历锋并未回总坛暖阁,而是屏退左右,独自一人登上了黑虎帮总坛最高的了望塔楼。
夜风凛冽,吹动他玄色的锦袍,猎猎作响。脚下,是整个沉睡在黑暗中的边陲小城,星星点点的灯火如同鬼火。远处,栖霞岭的方向,被浓重的夜色笼罩,如同蛰伏的巨兽。
他摊开自己的手掌。掌心,那隐没的青紫脉络在月光下微微跳动,散发着阴毒死寂的气息。这力量,在凡俗已是巅峰,足以让他生杀予夺。
然而,深潭般的目光却死死锁定在另一只手上——那只仿佛还残留着阴九拍肩时冰冷滑腻触感的手。下午码头那一幕,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灵魂深处!
抬手。
锁定。
吸噬。
干尸。
没有过程!没有对抗!只有结果的呈现!如同神灵对蝼蚁的宣判!
“血蛭蛊…本命…”历锋低声呢喃,冰冷的声音被夜风吹散。
这便是藤蔓上的毒刺!也是藤蔓本身!
阴九,一个走了狗屎运的暴发户,心性扭曲,虚荣贪婪,对力量的理解粗浅而依赖。他的强大,完全系于那只诡异的血蛭蛊虫!那是他的根,也是他最大的弱点!
历锋缓缓握紧了拳头,骨节发出轻微的爆响。深潭般的眼底,倒映着栖霞岭方向浓重的黑暗,也倒映着黑虎帮总坛深处那间暖阁的灯火。那灯火里,住着一个掌握着他唯一生路的邪修,也住着一头随时可能将他吸干的怪物!
他需要那根藤蔓。
更需要…斩断藤蔓上所有致命的毒刺!将那条能吸食精血的血蛭…据为己有!
夜风吹过塔楼,带着深秋的寒意,也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来自岭上观方向的…腐朽腥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