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首语
《大吴会典?台省职掌》载:“太保兼御史大夫,遇君问需‘言有据,行有节’,论事当‘先社稷,后君恩’—— 此乃台省重臣立朝之根本,非仅职掌,实乃心术。” 成武朝中期,萧桓复辟初定,即于奉天殿诘问谢渊 “不阻之由”,其语看似平和,实则暗藏 “通谋旧主” 之疑,剑指这位掌兵握宪的老臣是否真心臣服。谢渊对以 “社稷安稳、百姓安居” 八字,不辩己冤,只论国计,既以 “无谋逆实据” 破 “通谋” 之嫌,更以 “护民守稷” 立忠臣之节。
《大吴名臣传?谢渊传》评:“渊之对,非媚主之词,乃剖心之言。彼深知成武病重难撑、太子萧烨年幼未经世事之危,明强行阻拦必致兵戈内起、外敌窥伺之祸,故以‘不阻’免生民涂炭,以‘担责’固社稷根基。非图自保,实念苍生,真社稷臣也。”
此案深意,在 “君心与稷心” 之微妙博弈 —— 萧桓问 “忠君”,重的是臣属对个人皇权的绝对依附,欲证复辟之 “名正言顺”;谢渊答 “忠稷”,重的是臣子对江山万民的终极担当,欲守乱世之 “安稳底线”。一字之差,隔的是 “私权” 与 “公义” 的界限,恰是孤臣初心与帝王权术的深层角力,字字千钧,见尽乱世忠良的风骨与无奈。
稷心
野田赤壤绝青霭,蝗群乍临若雾屯。
纷啮禾根犹未已,群噪聒耳乱黄昏。
老农倚杖涕空垂,瘦妇携雏叩市阍。
斗米千钱求不得,饥肠雷动对荒村。
灶冷无烟甑积尘,腐叶为粮且度旬。
敝褐藏蚤终宵扰,血渍斑斑杂衣皴。
飞蝗蔽日乾坤暗,赤地千里骨若薪。
稚儿捉蝗充馁腹,悲声惊起暮鸦群。
蚤虱孳生人渐瘁,流离载道少完身。
谁怜沟壑填枯骨,独抱忧民对月论。
蝗过断垄风萧瑟,蚤啮寒肌梦难存。
仓廪萧然民力竭,朝官犹自愧吾魂。
灾重岂唯天公怒,政乖当省吏治昏。
愿倾丹诚驱疠孽,再使桑田复耕耘。
霜鬓仍怀生民念,残灯照影待春暾。
风卷着尘土掠过荒原,天地间是一片触目惊心的赤褐 —— 没有半分草木的青痕,连往年最耐旱的棘草都被啃得只剩焦黑的根茬,在风中抖着细碎的灰。远处的蝗阵正从地平线涌来,初时像一团浓淡不均的黄雾,贴着地面翻滚,越近越显狰狞,千百万只虫翅振振的声响,像闷雷滚过死寂的田野,压得人胸口发闷。
这是大吴成武朝中期的第三个荒年。先是数月不雨,河床裂开宽宽的口子,露着干涸的淤泥;再是蝗灾骤起,那些褐黄色的虫豸不知从何处衔来的生机,所过之处,连树皮都被啃得坑坑洼洼,只剩白花花的树干戳在赤地里,像无数根绝望的骨。
田埂上,老农拄着半截断锄,浑浊的眼睛望着被啃尽的禾田,浑浊的泪顺着皱纹往下淌,砸在滚烫的土上,瞬间就没了踪迹。他的锄刃上还沾着零星的虫尸,却早已无力再挥 —— 整整三亩地,从青苗到抽穗,熬了半年的指望,一夜之间就成了蝗虫的口粮。“造孽啊……” 他喃喃低语,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手里的断锄 “哐当” 砸在地上,惊起几只躲在土缝里的蝗虫,又扑棱棱钻进更远处的虫群。
日头偏西时,蝗群终于暂时歇了,却把聒耳的鸣响留了下来,混着风的呜咽,乱了整个黄昏。村口的土路上,瘦妇抱着饿得发昏的孩子,一步步往镇上挪。她的粗布衫早已洗得发白,肩膀处破了个大洞,露出嶙峋的肩胛骨。孩子的小脸蜡黄,嘴唇干裂,时不时虚弱地哼一声,小手死死攥着母亲的衣角,指缝里还沾着没洗干净的泥土。
镇口的粮铺早已关了门,门板上贴着 “米尽粮绝” 的字条,被风吹得猎猎作响。瘦妇抱着孩子跪在铺前,一遍遍地叩门,声音带着哭腔:“掌柜的,行行好,哪怕给一把米也行啊!孩子快撑不住了……” 门内毫无动静,只有隔壁当铺的伙计探出头,叹着气说:“别敲了,前儿个斗米卖到千钱,现在就算有钱,也买不着粮了。” 瘦妇的哭声猛地哽在喉咙里,抱着孩子瘫坐在地上,望着空荡荡的街道,只剩绝望。
荒村里的炊烟早已断绝。某户人家的灶膛里积着厚厚的灰,铁锅锈得发暗,旁边的陶甑蒙着一层白尘,显然许久没蒸过米了。妇人蹲在灶边,手里捧着一堆干枯的槐树叶,仔细挑拣着没被虫啃过的碎片,放进石臼里捣成末。“先吃点这个垫垫吧,” 她对蜷缩在炕角的老父和幼子说,声音干涩,“再撑几日,说不定朝廷的粮就到了。” 可这话连她自己都不信 —— 上个月就听说兵部尚书谢渊在催粮,可粮饷迟迟未到,谁都知道,是户部扣着不肯发。
夜里的苦难比白日更甚。破褐衫里藏着密密麻麻的跳蚤,咬得人整夜无法安睡。孩子痒得不停哭闹,抓挠间把皮肤抠出一道道血痕,混着粗布磨出的皴裂,看得人心头发紧。老父躺在炕的另一头,气息微弱,身上的旧棉袄早已被蚤虱蛀得千疮百孔,他连抬手挠痒的力气都没有,只能任由那些小东西在皮肉间肆虐,每一次叮咬,都像针扎似的疼。
几日后,更大的蝗群来了。它们遮天蔽日,把太阳都挡得昏暗无光,天地间只剩一片浑浊的黄。蝗虫过处,赤地千里,连路边的草根都被啃得干干净净,偶尔能看见几具饿殍躺在路边,瘦得只剩皮包骨,像一截截枯柴。有个约莫五六岁的稚子,拄着一根小木棍,在田埂上蹒跚地走着,弯腰捡起地上的死蝗,笨拙地塞进嘴里,咯吱咯吱地嚼着。那细微的声响在死寂的田野里格外刺耳,忽然,他想起娘临终前的模样,忍不住放声大哭,惊得树梢上的暮鸦 “扑棱棱” 飞起,黑压压一片掠过天空。
流民越来越多,沿着官道缓缓挪动,像一条疲惫的长蛇。他们大多衣衫褴褛,面黄肌瘦,身上或多或少都带着跳蚤咬出的血痕,有的走着走着就一头栽倒在地,再也没能起来。路边的沟壑里,早已填了不少枯骨,有的还保持着伸手求救的姿势,看得人头皮发麻。谁会怜惜这些在苦难中挣扎的生命?唯有那些还守着初心的官员,在暗夜里独自叹息。
谢渊就是在这样的夜里,借着一盏残灯批阅公文。他微服私访刚回,靴底还沾着荒村的泥土,袍角蹭到了案边的粮饷账册 —— 那是户部送来的 “国库空虚” 的呈报,可他亲眼看见,户部侍郎陈忠的亲信在黑市倒卖粮食,价高者得。窗外的风卷着蝗鸣传来,他揉了揉发胀的眉心,想起白日里见到的稚子吃蝗、老妇叩门的景象,胸口像被巨石压住,连呼吸都带着疼。
他起身走到窗前,望着天边的残月,手里攥着一枚兵符。作为太保兼兵部尚书兼御史大夫,他掌着军政,管着监察,却没能拦住户部扣粮,没能及时调运边军余粮赈灾,这份失职,让他满心愧疚。“朝簪犹自愧平生”,他低声念着,鬓角的白发在灯光下格外显眼。灾荒深重,哪里是天公发怒?分明是吏治昏聩,贪官污吏中饱私囊,才让百姓陷入这般绝境。
案上的残灯忽明忽暗,映着他写下的 “赈灾方略”:调边军余粮十万石,遣杨武押送;令御史台彻查户部粮饷克扣案,拿问陈忠;传谕各州府,开官仓放粮,收留流民。每一笔都写得格外用力,笔尖划破了纸页,露出底下的 “稷心” 二字 —— 那是他年轻时写下的初心,如今在荒年的磨砺下,愈发坚定。
窗外的风还在刮,蝗鸣依旧聒耳,可残灯的光却透着一丝暖意。谢渊知道,赈灾之路必定艰难,要对抗的不仅是天灾,更是人祸,是石崇、刘焕这些逆党的阻挠。可他看着案上的方略,想着那些在苦难中挣扎的百姓,便没了退路。霜鬓虽老,生民之念未灭;残灯虽暗,待春之心未冷。
他重新坐回案前,蘸了蘸墨,在方略末尾添上 “愿沥丹忱驱疠疫,再教桑梓复耕耘”。灯光下,他的身影被拉得很长,像一株顶风立在荒地里的寒梅,虽饱经风霜,却始终守着那点不肯熄灭的希望。荒年的苦难还在继续,可 “稷心” 如炬,终将照亮赈灾的路,等着春回大地,桑梓复耕的那一天。
奉天殿的烛火被穿堂风掠得微微倾斜,明黄光晕在盘龙柱上投下忽长忽短的暗影,像要将阶下群臣的身影吞噬。萧桓高坐龙椅,玄色锦袍上的龙纹在烛火下泛着冷光,指尖始终抵着膝头玉玺的棱角,那方刻着 “受命于天” 的玉印,被他摩挲得温热,却暖不透眼底的寒意。
他的目光如鹰隼般锁在谢渊身上,那道绯色身影立在群臣之中,虽鬓发斑白,脊背却挺得比殿中铜柱还直。殿内寂静得能听见烛花爆开的轻响,萧桓终于开口,语气平淡得像在闲话家常,却藏着刺骨的试探:“谢玄桢,朕复位之事,你事先可曾知晓?为何不见你阻拦?”
这一问,像一块冰投入沸油,瞬间打破了殿内的凝滞。石崇斜倚在柱旁,嘴角勾起一抹隐秘的笑意,右手悄悄按在腰间刀鞘上 —— 他等这刻许久了,只要谢渊露出半分慌乱,或是答语有半分疏漏,他便能立刻跳出来,扣上 “通谋成武” 或 “抗旨不尊” 的罪名,将这老对手彻底扳倒。
徐靖垂着眼帘,指尖却在朝笏后轻轻敲击,用暗语给身旁的玄夜卫指挥使周显递信 —— 若谢渊认罪,便立刻让人将其门生故吏悉数拿下;若他狡辩,便由周显出面,呈上 “秦飞与于科密会” 的伪证。两人眼神交汇的瞬间,已敲定了构陷的步骤。
王直站在翰林队列中,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朝笏几乎要从汗湿的手中滑落。他死死盯着谢渊的背影,指甲掐进掌心 —— 谢大人掌着兵符,若说 “不知”,萧桓未必信;若说 “知而不阻”,又会坐实 “通谋” 的流言,这一问,简直是两难的死局。
谢渊扶着朝笏的手微微一顿,指腹摩挲过象牙笏边缘磨出的光滑痕迹 —— 这是永熙帝亲赐的信物,陪他熬过边关的寒夜,扛过石迁构陷的冤案,此刻握着它,便像握住了半生的忠勤。他缓缓直起身,花白的鬓发在烛火下泛着细碎的光,朝服领口沾着的风雪痕迹尚未干透,却丝毫不减其威仪。
“陛下,臣事先一无所知。” 谢渊的声音朗然,没有半分迟疑,像惊雷般炸在殿内。这七个字说得斩钉截铁,瞬间打破了 “通谋” 的猜疑,阶下传来一片极轻的吸气声,刘焕攥着袍角的手不自觉地松了松,连石崇脸上的笑意都僵了一瞬。
谢渊目光扫过殿内,从石崇的阴鸷到周显的警惕,从王直的焦灼到周铁的担忧,一一纳入眼底,随即稳稳落在萧桓脸上,字字清晰如叩金砖:“臣兼领御史台,掌京师监察,若事先知晓南宫有变,定会立刻调动京营戍卫,或燃烽火召边军,断不会坐视宫门被撞、禁城易主。玄夜卫北司指挥使秦飞虽被锢,但其麾下暗探仍有留存,陛下可查兵部库房的‘密探联络簿’,三月以来,臣未与南宫有过半分书信往来。”
他刻意提及 “密探联络簿” 与 “秦飞”,既是自证清白,也是暗中施压 —— 秦飞手中有石崇构陷忠良的证据,萧桓若真要查,牵连的恐怕不止他一人。萧桓的指尖在玉玺上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讶异 —— 他原以为谢渊会慌乱辩解,却没想到对方竟主动提出查证,这份坦然,倒让他生出几分疑虑。
“但臣虽不知,却早有忧虑。” 谢渊话锋一转,声音沉了几分,带着历经三朝的沉重,“成武陛下龙体违和已有半载,太医院院判三换药方,仍难止咳血之症,上月起连朝会都难撑,只能在寝殿批阅奏章;太子萧烨年方十六,虽天资聪慧,却从未参与军政,去年冬边镇缺粮,他亲拟的‘粮饷调度策’,竟不知边军需‘先验符、后发粮’的规矩,险些酿成哗变。”
他抬手拂过朝笏,语气添了几分急切:“朝堂之上,流言四起,有说‘成武陛下已崩,太子秘不发丧’,有说‘瓦剌已遣使勾结镇刑司,欲趁乱入关’;边镇之中,宣府卫副总兵李默送来急报,称‘军粮仅够支撑十日,若再拖欠,恐生兵变’。此等局面,社稷如悬于发丝,稍有不慎,便是‘主少国疑、外患内忧’的崩塌之局!”
这番话,字字戳中满朝文武都心知肚明却不敢言说的痛点。王直攥着朝笏的手渐渐松开,眼底的困惑散去大半 —— 是啊,太子年幼,连基本的军防规矩都不懂,谢大人纵有兵权,又能护得住多久?一旦成武陛下龙驭上宾,太子根本压不住石崇、周显这些手握实权的逆党,到时候江山易主是小事,怕是还要引来外敌入侵,百姓遭殃。
周铁悄悄抬眼,看向谢渊的目光多了几分敬佩。他昨夜还在担心谢渊会因 “不阻” 而身败名裂,此刻才懂,这位老臣早把局势看得通透,他的 “不阻”,不是妥协,是权衡利弊后的无奈之选。
“陛下复位,” 谢渊的声音抬高一寸,清晰地传遍大殿,“臣若强行阻拦,需调动京营、边军,与石崇大人的镇刑司、秦云的旧部开战。奉天殿内刀兵相向,京城里百姓流离,边镇上敌军趁虚而入,这不是‘忠君’,是‘害国’!”
他的目光扫过石崇,带着淡淡的嘲讽:“石大人率死士撞开南宫门,东华门守军不敢拦,可见旧部心向陛下;市井间百姓听闻陛下复位,竟有焚香祈福者,可见民心盼稳。臣一生历永熙、泰昌、成武三朝,从边关校尉做到兵部尚书,所求不过‘社稷安稳,百姓安居’八个字。”
“若陛下能做到这八字,能解边镇粮荒,能止朝堂流言,能防外敌入侵,臣又何必阻拦?” 谢渊躬身行礼,语气里没有半分谄媚,只有沉甸甸的担当,“阻拦陛下,便是阻拦江山太平,便是置万民于水火,臣万死不敢为!”
话音落下,殿内寂静无声,连烛火燃烧的 “噼啪” 声都变得清晰起来。石崇张了张嘴,想反驳 “阻拦未必会开战”,却被谢渊的话堵得哑口无言 —— 谢渊把 “阻拦” 说成 “害国”,把 “顺应” 说成 “护民”,既撇清了私通的嫌疑,又站在了道义的制高点,连萧桓都挑不出错处。
张文缩在朝班后排,心里暗自懊恼。他早该想到谢渊会用 “社稷百姓” 做文章,这下不仅没扳倒对方,反倒让其声望更高,日后再想挤掉李嵩,怕是更难了。
萧桓盯着谢渊看了许久,指尖在玉玺上慢慢摩挲,龙鳞纹的棱角硌得掌心发疼。他原以为谢渊会辩解 “君命难违”,或是哭诉 “力不从心”,却没想到对方竟直接将 “社稷”“百姓” 摆在台面上,把他的诘问变成了一场 “护民宣言”。
这位老臣,果然还是当年那个只认江山不认人的硬骨头。永熙帝在位时,他敢驳回 “滥赏近臣” 的诏旨;泰昌帝病重时,他敢锁闭宫门防 “矫诏”;如今面对自己的诘问,他依旧敢 “以下谏上”,把帝王的权柄与百姓的安危绑定。
“说得好。” 萧桓忽然笑了,那笑意终于达了眼底,却带着几分意味深长,“既如此,朕便信你一次。毕竟你掌兵部多年,边军、京营的情况,没人比你更清楚。” 他顿了顿,语气陡然转厉,“往后兵部之事,仍交由你打理,朕要的,是你方才说的‘社稷安稳,百姓安居’。若做不到,若边军哗变,若外敌入侵,你可知罪?”
这话既是认可,也是施压。萧桓需要谢渊稳住军防,却又不能让他权势过盛,只能用 “失职伏诛” 的话敲打他,让他始终记着 “谁是君,谁是臣”。
谢渊不等他说完,便躬身叩首,声音依旧沉稳,没有半分怯意:“臣若失职,甘愿伏诛。无需陛下动手,臣自请入诏狱,以谢天下。” 他的回答既显担当,又暗带锋芒 —— 若真失职,他认罚;但若是有人暗中作梗(比如石崇克扣粮饷、周显通敌),他也绝不会背这个黑锅。
石崇脸上的得意彻底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掩饰不住的不甘。他盯着谢渊的背影,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 —— 这老东西太狡猾了,三言两语就化解了危机,还博得了 “忠稷” 的名声,简直是奇耻大辱!
徐靖悄悄拉了拉石崇的衣袖,用眼神示意他 “莫要冲动”。待朝会散去,两人缩在殿角的阴影里,徐靖压低声音:“谢渊这老狐狸太会说话,硬拼咱们占不到便宜。不如先忍一忍,等他处理边军粮饷时,咱们再动手 —— 户部尚书刘焕扣了三个月粮饷,账册还在咱们手里,到时候栽赃给谢渊,看他怎么辩解!”
石崇眼睛一亮,刚才的怒气瞬间消了大半:“好主意!刘焕那老东西本就怕谢渊查账,正好借他的手扳倒谢渊。另外,秦飞还在诏狱里,咱们继续用刑,就算他不招,也能让他‘病死’,到时候死无对证,谢渊就算有百口,也难辩清白!”
周显走过来,递给石崇一封密信:“这是谢渊门生杨武的军籍档案,上面有‘私调边军’的伪证,咱们先藏着,等粮饷案发作时一起抛出来,定能让他万劫不复。” 三人相视一笑,阴狠的笑意里藏着新的毒计 —— 明的斗不过,便来暗的,不信扳不倒一个谢渊。
王直跟着群臣走出奉天殿,胸口的巨石终于落地,后背已被冷汗浸湿。他望着谢渊的背影,之前的困惑与担忧尽数化为敬佩 —— 谢大人不仅化解了危机,更把 “不阻” 的理由说得光明正大,既护了自己,又点醒了群臣,这才是真正的 “社稷之臣”。
他快步追上谢渊,躬身行礼:“谢大人,您方才的话,晚生茅塞顿开。之前晚生还跟着起疑,是晚生糊涂。” 谢渊停下脚步,转头看向他,眼底闪过一丝暖意:“王先生不必自责,身处局中,难免看不清。只要记住‘社稷为重’四个字,便不会被流言所惑。”
“晚生记下了!” 王直重重点头,“大人放心,日后若有逆党散播流言,晚生定将他们的言行记录下来,为大人作证。” 谢渊微微颔首:“好。翰林院掌修国史,你的笔,既要记史实,也要辨忠奸。” 看着谢渊远去的背影,王直握紧了手中的毛笔 —— 他的笔,不仅要写史,更要为忠良正名。
八 周铁暗会?忠盟凝聚:清逆的暗中布局
谢渊刚回到兵部衙署,周铁便乔装成吏员,从侧门进来。他递上一封密信:“谢大人,这是秦飞从诏狱里递出来的,上面写着石崇构陷忠良的名单,还有他与瓦剌使者密会的时间地点。只是徐靖看得紧,秦飞怕是撑不了太久。”
谢渊拆开密信,快速扫过,眉头紧锁:“石崇竟敢通敌,真是胆大包天!周大人,你立刻让人去核查密会地点,找到瓦剌使者的踪迹,这是扳倒他的关键证据。另外,刘焕扣边军粮饷的账册,你拿到了吗?”
“拿到了,” 周铁递上卷宗,“户部侍郎陈忠偷偷给的,上面有刘焕的亲笔签名,还有石崇的批字‘暂缓发放,候我令’。只是陈忠怕被报复,不敢出面作证。” 谢渊沉思片刻:“无妨,有账册和秦飞的供词就够了。明日早朝,我会奏请陛下‘彻查边军粮饷案’,先扳倒刘焕,断了石崇的左膀右臂。”
刘焕回到户部衙署,坐立难安,不停地搓着手。谢渊在朝堂上的话像针一样扎在他心上,尤其是那句 “解边镇粮荒”,让他浑身发冷 —— 他扣了三个月粮饷,若谢渊真要查,一查一个准,到时候不仅官职保不住,怕是还要株连九族。
他让人去请石崇,想商量对策,可石崇只派了个亲信来传话:“石大人说了,刘大人放心,谢渊查不到账册,咱们早已把痕迹抹干净了。若真出事,石大人会保你。” 刘焕看着亲信离去的背影,心里更慌了 —— 石崇向来自私,真出事了,怕是第一个把他推出去顶罪。
他走到库房,看着那箱扣下的粮饷银,眼前浮现出边军士兵饿晕的模样,又想起谢渊在朝堂上 “百姓安居” 的话,心底泛起一丝悔意。可事到如今,已经没有退路了,他只能一条道走到黑,死死抱住石崇的大腿,盼着谢渊查不到他头上。
奉天殿内,群臣散尽,萧桓独自坐在龙椅上,把玩着手中的玉玺。周显躬身侍立在旁,大气不敢出。过了许久,萧桓才开口:“周显,你觉得谢渊的话,可信吗?”
周显连忙回道:“谢渊老奸巨猾,话虽好听,却未必真心臣服。他掌着兵符,镇着边军,若与杨武、秦飞勾结,恐成大患。陛下还是要多加提防。” 萧桓点点头:“朕知道。但他现在还有用,能稳住军防,能安抚民心。你继续盯着他,若他有异动,立刻禀报。”
他顿了顿,补充道:“秦飞不能死,留着他既能牵制谢渊,又能拿捏徐靖。边军粮饷案,你让谢渊去查,正好看看他会不会偏袒自己人,也看看石崇、刘焕是不是真的干净。” 周显应下:“臣遵旨。”
萧桓望着殿外的晨光,眼底满是复杂。他需要谢渊的能力,却又忌惮他的威望;他需要石崇的支持,却又厌恶他的贪婪。帝王之道,本就是在平衡中前行,只是这平衡,不知能维持多久。
谢渊回到兵部衙署,于科早已将边军急报整理好,摆在案上。最上面一封是宣府卫副总兵李默送来的,说 “粮饷再不到,士兵就要哗变”。谢渊拿起笔,在上面批复:“即刻从国库调粮,由兵部侍郎杨武亲自押送,三日内必须抵达宣府卫。”
于科看着批复,忍不住问:“老师,刘焕扣了粮饷,咱们何不趁机查他?” 谢渊摇摇头:“现在不是时候。边军哗变事大,先送粮稳住军心,再查案也不迟。公私要分明,不能因查案而误了社稷大事。”
他拿起另一封急报,是玄夜卫北司暗探送来的,说 “瓦剌使者在城郊客栈落脚,与石崇的亲信见过面”。谢渊眼神一凛,在上面批了 “周铁速查,秘捕使者”,随即递给于科:“让周大人立刻去办,这是扳倒石崇的关键。”
杨武接到谢渊的命令,立刻带着亲兵赶往国库。户部侍郎陈忠早已在门口等候,见了杨武,连忙递上粮饷:“杨大人,这是三个月的粮饷,刘尚书那边…… 您多担待。” 杨武点点头:“陈大人放心,谢大人已知晓此事,会给边军一个交代。”
他亲自押着粮车,往宣府卫赶去。一路上,他看到不少流离失所的百姓,都是因为边镇不稳,从边关逃来的。杨武攥紧了腰间的刀,心里暗下决心:一定要尽快稳住边军,查清粮饷案,不能让谢大人的心血白费,更不能让百姓再受战乱之苦。
抵达宣府卫时,士兵们早已饿得面黄肌瘦,见粮车来了,瞬间欢呼起来。李默握着杨武的手,激动得说不出话:“杨大人,您可来了!再晚一步,真要出大事了!” 杨武拍了拍他的肩膀:“李大人放心,粮饷以后不会再拖欠了。”
石崇得知杨武押送粮饷去了宣府卫,心里暗叫不好。他原想让边军哗变,栽赃给谢渊,没想到谢渊动作这么快,断了他的后路。他立刻找来徐靖、周显,商量对策。
“谢渊太碍事了,必须尽快除掉他!” 石崇咬牙切齿,“周显,你让人伪造一封谢渊与瓦剌使者的密信,就说他要献城投降,然后让瓦剌使者‘招供’,指认谢渊通敌。徐靖,你让人在诏狱里弄死秦飞,绝了后患。”
徐靖有些犹豫:“弄死秦飞容易,可瓦剌使者未必肯配合。” 石崇冷笑一声:“不肯配合就杀了他,把尸体扔在兵部衙署外,说是谢渊杀人灭口。到时候证据‘确凿’,就算萧桓再信任他,也不得不治他的罪!” 三人达成一致,一场新的构陷阴谋,在暗中悄然酝酿。
殿外的风雪不知何时停了,一缕晨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谢渊的朝服上,为这位两朝老臣镀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晕。他坐在案前,处理着堆积如山的军报,神情专注得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于科端来一碗热粥:“老师,您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快趁热喝吧。” 谢渊接过粥,喝了一口,暖意顺着喉咙往下淌,驱散了些许疲惫。他看着于科,语重心长地说:“于科,记住,当官者,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对得起江山百姓,至于个人的荣辱得失,不必放在心上。”
于科重重点头:“学生记下了。” 他看着谢渊的侧脸,在晨光中显得格外坚毅,忽然明白:这位老臣的 “坦然”,从来不是对新主的臣服,而是对江山的坚守,哪怕这份坚守,要背负无数误解,要面对无数构陷,他也从未动摇。
谢渊放下粥碗,拿起石崇与瓦剌使者密会的密报,眼神变得锐利起来。他知道,石崇绝不会善罢甘休,接下来的日子,只会更加凶险。但他没有退缩,也没有害怕,因为他的身后,是千千万万的百姓,是大吴的江山社稷。
他提笔写下 “清逆方略”:一,擒瓦剌使者,获取石崇通敌证据;二,查刘焕粮饷案,断逆党经济来源;三,救秦飞出狱,公开构陷罪证;四,联杨武边军,稳住京营防线。每一个字,都透着不容置疑的决心。
晨光越来越亮,照在 “清逆方略” 四个字上,泛着凛然的光。朝堂上的猜疑渐渐散去,可暗战才刚刚开始。谢渊知道,这场仗不好打,但他必须赢,为了社稷安稳,为了百姓安居,更为了对得起 “社稷臣” 这三个字。
片尾
以谢渊 “剖心答君问” 为核心,将权力博弈推向更深层 —— 谢渊的 “稷心之答”,非 “媚主之词”,乃 “谋国之言”,既破 “通谋” 之疑,又立 “忠稷” 之节,将个人行为与江山百姓绑定,占据道义制高点;萧桓的 “权术之应”,非 “全然信任”,乃 “制衡之策”,既留用谢渊稳军防,又以 “失职伏诛” 施压,牢牢掌控主动权;逆党的 “构陷之谋”,非 “轻言放弃”,乃 “暗施毒计”,从粮饷案到通敌罪,步步紧逼,显 “奸佞必除忠良” 的狠毒。
群臣的反应尽显人心:王直的 “从困惑到敬佩”,显 “忠良终能被理解”;刘焕的 “从依附到惶惑”,显 “逆党同盟的脆弱”;周铁的 “从担忧到联手”,显 “忠良阵营的凝聚”。谢渊的每一句话,皆藏机锋:提 “密探联络簿” 是自证,摆 “主少国疑” 是点醒,立 “护民初心” 是占位,既化解了眼前危机,又为后续清逆埋下伏笔。
卷尾语
稷心无憾之局,非 “君问臣答” 的简单应对,乃 “忠稷与忠君”“公心与私念” 的深层碰撞 —— 谢渊以 “稷心” 为盾,破 “君疑” 之矛,显 “位卑未敢忘忧国” 的古训;萧桓以 “君权” 为秤,衡 “臣忠” 之重,显 “帝王制衡” 的权术;石崇以 “私念” 为刀,刺 “忠良” 之腹,显 “逐利忘义” 的本性。三者交织,让朝堂成了 “道义与权术” 的角斗场,每一句话都藏着生死,每一个决定都系着社稷。
此案之核心,在 “稷心胜君心,公心胜私念”—— 谢渊的 “不阻”,是 “稷心” 压倒 “君命” 的选择;他的 “担当”,是 “公心” 战胜 “私利” 的坚守。当石崇沉浸于 “构陷得逞” 的幻梦,当萧桓纠结于 “制衡之术” 的算计,谢渊早已以 “稷心” 凝聚忠良,以 “公心” 获取民心,为清逆筑牢根基。
《大吴通鉴》评曰:“渊之对,千古一答也。不以君怒而违心,不以己危而避责,唯以社稷百姓为念,此真忠也。桓之应,权术也,知渊之忠而仍防之,终难掩帝王之私。崇之谋,奸计也,以私念害社稷,终难逃覆灭之祸。” 稷心无憾之局,虽以 “猜疑暂歇” 暂结,却已注定 “逆党必败,忠良必彰” 的结局。待证据昭雪,边军靖乱,大吴江山终将重归 “稷心为上,公心为本” 之途,而谢渊 “稷心无憾” 的形象,也将载入史册,成为 “乱世忠良” 的千古典范。